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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贵妃实在睡不着,便叫柳姿唤凉芳来,给她唱两句。
可是贵妃的心思又如何在那唱词里,听着听着便黯然垂泪:“你说,僖嫔给皇上唱的曲儿,是不是也正是你唱的这一段儿?是不是就是这些唱词里的缠.绵悱恻、才子佳人才迷住了皇上?”
凉芳急忙收了势,双膝跪倒:“奴侪死罪。”
贵妃疲惫摆手:“起来,起来。这是僖嫔的事,与你何干?孜”
凉芳却还不肯起来:“僖嫔唱的曲儿都是奴侪教的。僖嫔若能凭此得到皇上宠爱,那奴侪便也有罪。在奴侪心里,僖嫔如何能与娘娘做比?叫娘娘伤心了,那便是奴侪的死罪!”
贵妃缓缓舒了一口气。
对于这个凉芳,贵妃终究拿不出如当年疼爱司夜染一般的感情来。毕竟司夜染到她身边儿时,还只是个幼童,当时又恰逢她刚刚通失皇长子。就在那最苦楚的时候儿,皇上却给她带来那么个小孩儿,皇上还宽慰她,打趣道:“瞧这孩子,眉眼之间是否与朕幼时颇有相似?皇长子眉眼也最像朕……朕便将这孩子留在你身边儿吧,你瞧见了他,就像瞧见了咱们的孩子,就像瞧见了朕。”
那些日子,身边真的多亏有那个孩子。午夜梦回,心疼得紧了的时候,她便实打实将那个孩子当做是儿子还魂归来,他便将那孩子抱在怀里,痛快地大哭一场沮。
于是阖宫上下都不明白她和皇上何以这么宠一个大藤峡小罪人,她自己心里却最是清楚——是因为从情分上,曾有那么多个微妙的时刻,她是真的将小六当成过她的孩子的呀……
可是这个凉芳,纵然模样性情跟长大后的小六颇有那么几分相似,更是灵济宫送进来的人——但是他到她身边儿来,却已经是个大人。她必定做不到如从前对着小六那孩子的心,便总是有所防备。
凉芳与僖嫔过从甚密的事儿,她自然不会不知道。
她从前也是最卑微的宫女,一个奴侪的功利心,她也都明白。她老了,失宠是早晚的事,而僖嫔还年轻、正受宠,于是奴侪暗中去攀高枝儿,也是人之常情。于是她以为,这个凉芳怕是心里更向着僖嫔些了。
而眼前儿,凉芳竟然这般与她剖白心事,倒叫她颇感欣慰。
奴才就是奴才,不敢指望永远忠心。长贵如此,曾经的小六——那般宠爱过的孩子,长大了还不是渐渐与她人心隔肚皮了?眼前这个凉芳能做到这个地步,她已知足。
她便叹了口气,听着外头的更鼓:“你听,那是不是僖嫔在给皇上唱曲儿?听,那是不是皇上在笑?”
昭德宫与乾清宫隔着这样远,怎么可能听得见僖嫔的唱、皇上的笑?贵妃心里回响的,不过是自己的哀伤罢了。凉芳便又叩头:“娘娘,此时一味患得患失,才是最使不得的。”
贵妃便望来:“依你说,本宫该怎么办?难道真将僖嫔得宠不当回事?难道真的就任由皇上的心,这么去了?”
凉芳在灯影里缓缓抬头:“那就要看娘娘是只想与僖嫔争一时短长,还是忍下暂时心痛,趁机去争取早已想要的。”
贵妃眯起眼来:“你想说什么?”
凉芳眸光坚定:“奴侪对娘娘忠心耿耿,一向懒得说些虚话敷衍娘娘。奴侪若说,必定会说掏心窝的实话。就算忠言逆耳,会惹怒娘娘,甚至会叫娘娘责罚奴侪,奴侪也在所不惜。”
贵妃便道:“好,你说。本宫不罚你就是。”
凉芳轻叹了一声:“娘娘不会忘记,奴侪有幸能入娘娘凤眼,还是因为当初中宫和贤妃合谋陷害娘娘一事吧?”
贵妃幽幽望了他片刻:“不错。”
“既然奴侪也卷入那件事,有幸替娘娘出过几分力,于是奴侪斗胆直言不讳——娘娘想要的,始终是那皇后之位。娘娘却不是为争短长,只是为了唯有皇后,待得百年之后才能与皇上同葬。娘娘是深爱皇上,才会遗憾这一生太短,才想用这样的方式能与皇上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贵妃喉头一梗,已是堕下泪来:“难得,你竟明白。”
凉芳叹了口气:“奴侪说句实话,娘娘已然无望再为皇上诞育皇嗣。而僖嫔正年轻,一旦她生下皇子,皇上说不定立即便能立为太子……凭借太子之位,僖嫔说不定有可能抢在娘娘前头问鼎中宫;就算未必马上成功,至少等皇上升天之后,僖嫔还可以名正言顺成为太后。到时,娘娘地位何在?”
贵妃大怒,猛地一拍桌案:“她敢!”
凉芳摇头:“娘娘,这是千万年来的宫廷规矩,不是她敢还是不敢。娘娘与其现在将时间都耗在伤心上,何不趁着她尚未怀上龙子之前,抢先将一直想要的中宫之位握在手里?”
“若能成就,将来即便僖嫔能凭太子而获封太后,可是却也只能在娘娘您之下。”
贵妃顿如醍醐灌顶,一抹眼泪,已是坐直:“你说得对。本宫真是糊涂了,光在这里自怨自艾,有什么用!”
“可是你说,
tang本宫现下有什么法子得到那个位子?后宫里,皇上一颗心现下都拴在僖嫔身上,况且还有太后那个老妖婆从中作梗;前朝上,一班朝臣不能替皇上分忧国事,就知道一天到晚吃饱了撑的盯着本宫,跟本宫过不去,就算皇上有这个意思,他们还不八爪鱼似的阻挠着?”
“娘娘说得当然不错。”凉芳目光宁静,早已心有成竹:“只是,并非无法转圜。”
这是折磨了贵妃多年的心病,一见凉芳这情态,贵妃便眼睛一亮:“莫非你有办法?”
凉芳淡淡点头:“皇上是被朝堂上那些人给拘住了,忒拿他们当回事。娘娘应该跟皇上多学学,干脆远着他们,让他们连面都见不着。而想见的,单独招到眼前儿来就是。”
贵妃眯眼望来:“你这是何意?”
凉芳微笑:“朝堂上是有些人太没眼色,那娘娘何不便将有眼色的安排进去?没眼色的,渐渐削了他们的职,叫他们变得人微言轻,再搅不起什么波澜;而有眼色的,便一步一步给他们台阶,扶着他们登高。只要朝堂力量一朝转变,娘娘还怕会有人对此事说三道四么?”
贵妃眼前一亮:“说得好。只是培植朝堂力量,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况且本宫身在宫内,无法见到外臣。”
凉芳淡淡一笑:“时机就在眼前:已是八月,秋闱正开。天下士子云集京师,此时最适合挑选合适的人才。这是科举正途;除了这一条路外,娘娘亦可传奉封官——想来以皇上此时心下对娘娘的歉疚,娘娘想安排几个官职,皇上应不会不答应。”
“更何况,此时内阁首辅万安万阁老是娘娘的亲人……到时候朝堂羽翼丰满,娘娘还有何担心?”
贵妃不由得缓缓点头。
凉芳见情势已在掌中,便垂下头去:“娘娘身在后宫,不方便面见外臣,但是奴侪却能。倘若娘娘信任奴侪,肯将此事交给奴侪,奴侪必定为娘娘肝脑涂地!”
想要斗赢司夜染,他明白自己的劣势在哪里。所以他要这般首先赢得贵妃的绝对信任,将贵妃对司夜染的情分掐断;接下来他要借贵妃的名义,在朝堂上培植他自己的势力……如此,他便可扭转颓势,与司夜染分庭抗礼了!
乾清宫。
贵妃突然连夜求见,皇帝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关键时刻他一把扯住张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哀求:“伴伴快给朕出出主意。朕该跟贞儿如何解释?倘若她哭了,或者她要寻短见,朕该怎么办?”
皇帝是真的急了,浑身都在颤抖:“朕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知道对僖嫔不过是一时新鲜,朕的心还都在贞儿那。可是……朕就是每天都忍不住要宣僖嫔来,一天见不到她,听不见她唱曲儿,便心痒难耐。”
“贞儿已经忍了这么久,她终于忍不住了要来找朕讨个说法。朕该怎么说?朕该怎么做——才能不叫贞儿伤心。伴伴你教我?你快教教朕吧。”
张敏实则心下也难受。他最明白皇上对贵妃的情意,他这些日子瞧着皇上的痴迷神态也觉得不对劲。于是他也极为小心,留意着皇上的衣食住行,唯恐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可是皇上的膳食,他亲自尝过;皇上的衣物,他亲自经手……都查不出什么诡异。便只能以为是皇上终究长大了,贵妃年纪大了,于是皇上贪图一时新鲜也是有的。
张敏便叹道:“圣上,依老奴的意思,您躲着总不是个法子。不如跟贵妃娘娘谈开了吧。国祚无继,终究天下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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