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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令问香归来,面色便甚为不佳。
固伦悄然问了,原是令问香回女官局应差,被右尚宫煮雪堵住,教训了一回。
固伦便也是叹气:“皇上早下了旨意,叫姐姐不必按常规回女官局去应差。便是女官局的大人们也不可不经过乾清宫而私下宣召姐姐。这是皇上给的恩典,姐姐何苦不用,还偏自己撞到枪口上去?”
令问香怆然而笑,抚着固伦的手:“兰生,你还小,不知这宫中为难。我纵然现下受皇恩,可是亦因此而遭后宫上下的嫉恨。我若此时还仗着皇上的旨意,当真忘了自己的身份,连女官局的应差都不去了,那我就等于是自绝后路。”
她摇摇头,眼圈儿已是红了:“我终究只是导引女官,不是皇上的嫔妃。皇上只这一会子的新鲜罢了,大婚之后正式纳了后宫之后,自然便会忘了我了。我这一生,永远也只是个女官而已,我终究早晚都要回到尚宫局去应差。又何苦现在自矜,闹到将来孤掌难鸣的地步。”
固伦听来也是明白,也只能陪着一起叹气鳏。
只是……那个排揎了令姐姐的人,竟然是右尚宫煮雪。而按着宫里的规矩,官职以左为大,于是左尚宫韩晴是伺候太皇太后的;那么右尚宫就注定是伺候将来的正宫皇后的。也就是说,煮雪应该是陪在月月姐姐身边的人。
可是既然是月月姐姐身边的人,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欺负人呢?况且令姐姐真的不是那种得了皇恩就张狂的人啊。
固伦的疑问还未解开,令问香的处境便越发严峻起来:令问香周身起了红疹子,再无法承恩。
皇帝也关爱令问香,叫了粗通医理的女官来瞧,可是也没瞧出什么来。至少证明没有人下毒,也不是什么流行的疫症。
可是固伦却觉得不对,细细密密地用心,果然从令问香贴身的衣物里察觉出了问题。
令问香身为承恩女官,自然再不用自己洗衣,衣物都送到浣衣局去,是被人悄然在浣洗和熨烫、熏香的过程里下了手脚。
可是这法子隐秘,用的自然不是毒药,而只是针对令问香的身子而用的特殊法子,叫令问香自行过敏罢了。查究起来,也只是令问香自己的体质不适,倒没有浣衣局那边什么明确的罪责。总归所有人都那么用的,也没出过乱子。
固伦心下如何还不明白,这自然又是右尚宫煮雪的手段。
身上出了红疹子,虽说没什么要紧,不用挪出去,却就此无法再得皇宠。那么这个人在后宫里的命运,便也走到终点了。这正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用心十分深沉。
固伦想明白了,心下便更是难过。
那是月月姐姐身边的人啊,可是令姐姐也是自从她入宫来,一路陪着她、照顾她的人,两相如此敌对,她真的好难过。
为了月月姐姐,她纵然想明白了令姐姐得了红疹的缘故,却也不能直说出去,让她觉得十分对不起令问香。
她还在呢,令姐姐的处境就是如此;倘若她走了,令姐姐就更是步步危机。
实在无奈,她试着去求了一回邵贵妃。邵贵妃听了只是含笑点点头:“法子不是没有:你主子无法承恩,那你顶上好了。这些日子耳濡目染,你也早该学会了你主子是如何伺候皇上的。只要你将皇上伺候好了,皇上就自然会垂怜你们主仆,到时候一切都是好说。”
她的心便是狠狠沉了下去。
如果一切果如她的猜想,那么她与皇帝便是同宗。同宗不婚,是任何人都不可触碰的雷区,更何况是皇上。倘若将来被人知道了他竟然对她动情,那么这个皇帝的一切就都毁了。
邵贵妃打量着她的神色:“怎么,别告诉哀家,你这么久了还绷着小性儿,不肯亲近皇上!”
如果这样,那这个丫头就果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邵贵妃冷冷地笑:“在这宫里的女人啊,无论后宫嫔妃,还是你们女官,说白了倚仗的都是皇宠。有皇宠就能活下来,若没有皇宠,这条小命就还不如那土里爬的蚂蚁。什么时候被人一脚给碾碎了,死无葬身之地,都不知道。”
固伦满面苍白。
邵贵妃垂下头来,盯着固伦的眼睛:“令问香已经不中用了,你以为她废了之后,下一个会轮到谁?你以为这后宫上下谁会当真看不出,皇上除了独宠令问香之外,对你这个令问香的贴身女官也是格外的青眼有加?”
“在外人眼里,你跟令问香就是同气连枝。若想真的叫她彻底废了,再无东山再起之日,那就得将你也一并除了。这叫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固伦听得心寒,可是走出邵贵妃的寝宫,却舒了一口气,反倒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倒也好。
如果身为这紫禁城里的女子,唯有死才能走出宫门,那她就死。
宫墙夹道里无人,她自己蹲在墙角掰了掰手指头。既然想死就得指望右尚宫煮雪,那她就得主动出击再火上浇一瓢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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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死,早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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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伦仔细想来,煮雪记恨她和令问香的缘故,也是为了维护月月姐姐。也是她想主动招惹煮雪,就得主动接近皇上,让煮雪误以为她主动勾着皇上,到时候自然对她恨意加深。
她这个晚上便拎了只翠鸟出来,写了句话,叫翠鸟给送乾清宫去了。
只可惜手里没有了那个金哨子,所以口令发得不是十分精准,那翠鸟在天上盘旋了好几圈儿才迷迷糊糊地去了。
翠鸟去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动静,她丧气地在院子里坐下来。以为那迷迷糊糊的翠鸟肯定是飞走了,没带成话。
她懊恼,趴在石头桌子上叹气,结果叹着叹着气,竟然睡着了。
梦里却梦见皇上来了,弯腰凑近她的脸看她,两张脸越凑越近,她知道他是又想……如那晚一样。
她便吓得在梦里一把推开了皇帝,找急忙慌地喊:“你绝不行!你就算是九五之尊,也大不过血缘人伦去!你可以对这世上任何女子这样,却唯独不能对我这样!”
他们是同宗,按照《大明律》,是绝对绝对不可以有任何的情动。
梦里,她看见皇帝一张脸骤然雪白,一双眼幽深得吓人,死死盯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她叹气点头:“不会有假。”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皇帝转了身,失魂落魄地跑了。
又叹口气,她翻了个身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物一一落进眼底,她惊得砰地坐起。
哎呀天啊,她记得自己明明趴在院子里的石头桌子上睡着的呀,怎么醒来却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身上,还盖着被子!
她敲头,一种不祥的预感宛若阴云,层层笼罩起来,压在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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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地心慌,再加上近来这些事儿让她起的心急,她便当真一头病倒了。
女官本来没有资格叫太医诊治,找个粗通医术的医女就不错了,可是皇帝却还是叫太医来看她。
她病得头脑昏沉,却隐约心下灵光微现:她知道,也许机会来了。
于是太医开的药,她全都好好吃;她吃的药比太医给的还多呢——她自己开始吃不利于自己的药。
总归,外人再怎么怀疑,也不会想到她是自己给自己下药害自己。
她当然不是当真毒害自己,用的也是煮雪惩治令问香的法子,是找叫自己过敏的东西吃。而她对什么会产生那些反应,也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于是几日过后,她的病未见好转,反倒更为加重。每天都昏昏沉沉地烧红了脸,故意总是说些胡话出来吓人。
终于那天午后,借着静袅的天光,她听见外头有小宫女在低低地说:“尹女史怕是……时辰不多了。”
她便笑了,她接下来还会设法“传染”给令问香,最好也传染给更要紧的人——比如,皇上。
那她就死定了,是一定要被挪出去的。
只是……她不由得晃了晃神,她都“病成”这样了,皇上怎么还可能来看她。
她便安慰自己一下,就算不能“传染”给皇上,那就过给长安,或者随便是皇上身边的谁都行啊。总归只要这件事危及到皇上,那她就可脱身了。
---题外话---【明天见~~大家谈论弘治皇帝的“一夫一妻”,没错史书上是这么写的,只有一位皇后而无其他嫔妃;可是细心的亲们也可以从史书里发现,后宫里还是有几位“夫人”的。“夫人”称号不是后宫嫔妃,是女官系统的,这里头有皇帝的奶娘、保姆之类的,但是也有当初的导引女官的……不过呢,这个番外,某苏也还是会给喜欢弘治皇帝的亲们留下一个光明的尾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