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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那些老鸹也惧怕宫人驱赶,于是也都不朝人多的宫苑里头来,可是今儿迎着乾清宫里的人,非但不跑,还一溜烟儿地都编了队直接飞进寝殿门廊上来!
皇帝这今晚儿上本来心情就不爽利,这又被老鸹直冲进来,脾气就更按捺不住。
长安也顾不上跪着请罪,连忙起来亲自指挥着人去关窗关门儿峻。
可是腿跑的终究比不上翅膀飞的,老鸹们飞进殿门来,直接就瞧见了滚落在门槛边儿的面果子,便都飞扑了上去。
整个寝殿登时一片人声鸦影儿,乱成一团。
可就在此时,远处也不知哪里传来哨子声。那些贪嘴的老鸹登时不敢再贪吃了,个个儿扬起了小脖子,朝向那哨子声传来的方向看了几眼,随即便又都扑棱棱飞起来,排成一队朝向皇帝的御座飞了过去。
乾清宫的内侍和侍卫们真是要疯了,赶紧着又追着老鸹朝御座去撵。
可是皇帝却忽地一声断喝:“都站下!”
人懂人言,于是殿里的人都站住了,惊愣地回头望向皇帝鲫。
长安也纳闷儿,顾不得帽子都被撞歪了,小声问:“皇上有何示下?”
少年皇帝一脸寒气儿,端着手臂在殿内的一片乱纷纷之中静静凝立,眯眼望向那一队整齐得有些离奇的老鸹,“随它们去,不要拦阻!”
长安不解,低低问:“皇上……倘若它们飞到御座上,或者是碰了皇上御用的物件,那就……”
皇上的一应用具都是至尊至圣,可是若被一帮老鸹给沾了,那就不吉利了。
可是皇帝却不在意,只是眯眼盯着那一队老鸹:“你难道不觉着今晚的老鸹有些古怪?胆子出奇地大,行动却又离奇地整齐划一。还有方才外面仿佛传来哨子声,叫这扁毛儿的畜生竟然不敢继续贪嘴。”
长安也吓了一跳:“如此说来,难道是……?”
皇帝不知怎地,忽然笑了:“如此说来,这些老鸹定然是有人操控的。”
长安听了却怎么都笑不起来,急忙忙说:“哎哟,这谁呀这是!老鸹是什么好鸟儿么,好端端的操控着它们进乾清宫来做什么?!”
少年皇帝盯着那群老鸹“绕梁三匝”,却还是勾起了唇角:“能有胆子想出这个主意的,不是自己不想活了,就是并不谙熟中原的这一成见。”
长安心下也是咯噔一声,听明白了。
——这个人一定不是中原汉地的人。
而这宫里的异地异族人并不多,他就禁不住头一个就想到了尹兰生那里去……
长安心下这便悄然地松了一口气:怪不得皇上先前还气鼓鼓的,可是忽地盯着这成精了似的老鸹,忽地就不生气了,还笑起来了呢极品妖孽小助理。
不过话又说回来,尹兰生这小妮子是怎么稀罕上老鸹的,而且还懂如何操控鸟儿?
说话间,老鸹们已经绕着大殿藻井绕梁三匝完毕,又在皇帝日常的御座上停顿了一会儿。远远看去就像十几只老鸹在开会似的。然后又一同振翅起飞,步调一致地飞出殿门,朝向夜空嘎嘎而去。
乾清宫里的人一时都愣住,也不知道老鸹飞走之后大家改做如何反应。心想是不是应该集体跪下请罪,叫皇上责罚一番?
可是少年皇帝却已经顾不上他们,径自登上丹墀去,走到御座旁。
那明黄的褥垫上,竟多了许多物件儿。
一件玉佩,白玉透雕飞龙。是他腰间时刻不离左右的。乃是当年第一次见了父皇,父皇赏赐的,以之为确认了他皇家子嗣身份的表征。
几块亮晶晶的石子,有散碎的金银,也有玛瑙玉石,还有几块只是普通的卵石。
还有一张纸。
他伸手展开,是一幅画,画当中是一轮红日,红日当中则是三足金乌。
画下一行娟丽小字:乌负红日谒金殿兮,我主万岁天地长。
少年黄帝长眉轻扬,唇角悄然勾起。
她说她会设法哄他开心,她做到了。
丹墀之下,众人都小心翼翼瞄着皇帝的反应。见他笑了,众人心上这块大石才落了地。可是除了长安能音乐猜到是尹兰生的缘故之外,其余的人全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帝笑过了,忽地转身一挥袍袖:“去,将朕的晚膳都散出去,喂给宫里各处的金乌同享!”
众人又是一愣。
皇上的晚膳那是何等尊贵,人都吃不着,却还喂老鸹吃?
不,慢着,皇上说的可不是老鸹,是“金乌”。
奇了怪了,皇上怎么忽然给老鸹这么高的待遇了?
可是众人心下纳闷儿归纳闷儿,却也不敢怠慢,赶紧各司其职,按着皇帝的吩咐去办。
殿内一时清静了下来,外头也全都黑了。就剩下皇帝和长安两个人。
皇帝坐在御座上,手里握着
那块玉佩,却失了神地微笑。嘴里念叨着:“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长安心下一哆嗦,心说这接下来是:“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呀,难道皇上心情又不好了?
却听得少年皇帝轻轻一笑:“其实这本是一幅多美的田园归去图,朕也想拥有。”
长安心下微微一颤。
日暮昏鸦,倦鸟归林……原来皇上是生了这样的心。
皇帝出过神,忽地抬眸朝长安望来。那面上已经是戾色尽去,只余细软温柔吕清广本纪。
他对长安说:“去一趟内书库,传朕两道口谕:第一道,问她怎么会驭鸟的?可是什么鸟都驭得?第二道……”
他深吸口气,手心向下递向长安。
长安不知何物,忙上前跪接。接过来一看就是吓了一大跳,忙问:“皇上,这是……?”
皇帝那张少年柔软的面容在灯影里如描如画:“给她。”
长安心下跳成了一团,急急道:“可是,皇上,这是……?!”
皇帝竖起手指来:“嘘……不许声张。朕说了给她就是给她,你去办就是。”
长安不敢怠慢,只好赶紧转身去了。
一路沿着宫墙夹道走,一路的心里打鼓,掂对着稍后该怎么给尹兰生说。
若实说了,怕她当真担待不起;而他自己也十分觉得有些愧对月月姑娘。毕竟月月姑娘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月月姑娘对他也十数年来十分的好。
可是若不实说呢……皇上的这一片心意,又该如何叫她知道?
长安左思右想,怎么都不得个稳妥的法子,忍不住心下哀叹:“我的皇上哟,你这叫老奴可怎么办才好?”
宫墙夹道总有尽头,长安还是到了内书库去。
固伦果然还没走,映着灯光朝他展颜一笑:“给安公公请安。”
长安叹息一声:“皇上问,是怎么会的驭鸟?”
固伦听了便抚掌咯咯而笑:“皇上猜到是我啦?那,皇上可开心了?”
长安叹息一声,慈祥点头:“嗯,开心了。亏咱家这一晚上都悬着心。你这丫头,手段真是俊,不过却苦了我们乾清宫上下,这一顿乱。”
乾清宫是皇帝寝宫,乾清门前就是皇帝固定的御门听政的场所,所以这乾清宫哪儿是容得造次的地方呢?从乾清宫建成到今天,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景啊。眼前这丫头,自己还不知道,竟然在这皇家大内干了一件前无古人,估计后头也不会再有来者的事儿。
就以今天,皇上想要忘了她,都难了。
固伦恬然一笑:“那就好了。奴婢倒不怕皇上责罚奴婢,奴婢只是想,这些日子皇上自己怕也不好受。”
长安倒是一愣:“哦?你怎知道皇上不好受?”
固伦悄然一叹,心说她自己是看了太多李隆身在宫里的为难,看过了太多即便身为君王却也在前朝受世家大族的掣肘,在后宫要面对王大妃和大王大妃两殿的暗斗,凡是国家大事都无法真正做到君心独断的苦,所以推及疆域更广阔、每天要面对的各种利益纠葛更深重的大明朝皇帝陛下,那一日一日内心的挣扎,自然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啊。
可是当着长安,她自然不能这么说,便拣了浅显的来解释:“首先常伴君畔的月月姑娘不在,可以想见皇上对月月姑娘的牵挂之心;”
长安心下又是一跳。
哎哟,原来这尹兰生并无争宠之心,反倒是希望皇上跟月月姑娘好的?
那皇上交待的这物件儿,可怎么办?
---题外话---【下一更周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