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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大明朝帝后同葬的规矩,吉祥在太子登基之后必定被追尊为皇太后,必定可与皇帝同葬。而皇帝目下的正宫王皇后还在世,所以地下那个安静的世界里,能陪伴在皇帝身边的不是贵妃,只是吉祥。
反过来说,倘若贵妃不是那么急着让吉祥死,也许还不会让吉祥有机会这么早早地就与皇帝在地下的世界里独处了。由此来说,也算因缘注定,贵妃算计了一辈子,终究还是皇帝拱手让人罢了褴。
皇帝如何肯叫兰芽这么到贵妃灵位前去揭开此事!
他闷哼:“……别去。朕,这一生,欠她良多。好歹,此时她尸骨未寒,让她耳根清净些吧。”
兰芽点头:“是啊,皇上原来还是明白,这一生从未真正为贵妃做过什么。直到此时,直到垂死,还是不能再为贵妃做什么。”
其实当年皇帝将大人送到贵妃身边去,就是想培养贵妃和大人的母子之情,倘若后来真的将皇位还给大人,大人未必不肯圆满贵妃的心意。
只是……皇帝终于还是改了心意。
“不过念在贵妃对大人一场养育之恩,微臣还是帮皇上好贵妃一个忙吧。待得太子继位,微臣会设法令翰林院在为皇上修本纪时,说皇上是为贵妃的薨逝而心痛才驾崩的,也算全了皇上和贵妃这一世的情分。”
皇帝不能说不爱贵妃,只是他的爱终究只是君王之爱。所谓“君王之爱”,自然是“君王”在前,“爱”在后,所以皇帝只是把贵妃摆在江山之后罢了。不过皇帝与古往今来的皇帝相比,已算是难得的痴情之人。
兰芽说完就要往外走鲎。
皇帝一惊,忍着疼痛低呼:“你就这么走了?”
兰芽停步回身,淡淡一笑:“该替太子早早准备登基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明白的。”
皇帝咬牙:“史书……朕不用你来成全!朕对贞儿的感情,也不用你来粉饰。”
兰芽扬眉:“皇上又能怎样呢?”
皇帝凝着兰芽,忽地一笑,随即——唇角流下鲜血来。
兰芽也是出乎意料,以为皇帝便是最后的一天多也要苦苦打熬下来。
可是皇帝却含笑,仰天躺倒了下去。
最后的最后,只口中含混不清着,一如他装了那么多年的口吃一般,柔声叫着:
“贞儿……”
兰芽也紧紧闭上眼,虽然心意坚决,可是这一瞬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她不是贵妃,他们也许可以成为这世上叫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只可惜,这座金碧辉煌的宫廷,这个象征至尊的龙椅,终究耗尽了他和她之间全部的时光、所有的爱恋。
让那原本最纯粹的情,染上了功利和算计,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终究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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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深驾崩,太子嗣位。
嗣皇帝第一道诏令,便是为大行皇帝修建皇陵,名为茂陵。
第二道诏令便是将生母吉祥追尊为皇太后。因吉祥为蛮女,未有确切姓氏,依名字里的“吉”音,定姓氏为“纪”。诏旨将纪氏与大行皇帝同葬。
古往今来,皇帝都是在生前便开始为自己修建皇陵,可是先帝却是暴亡,于是皇陵在死后才开始修建。大行皇帝尸首容不得太久等待,于是茂陵九月开工,十二月刚建成玄宫,便急急将先帝和纪太后合葬而入。而茂陵整体完工,则要到来年才可以。
忙过先帝大殓,接下来新帝登基,再到十二月将先帝和纪太后合葬,这一转眼,竟然又到年底了。
兰芽知道,该走了。
只是从先帝驾崩,直到新帝登基,新帝仿佛也觉察到了什么,日日都叫她依旧陪在身边,不放出去。
便是兰芽请求,说终究身为秦相侧室,这么多日子没回府,也该回去看看了。新帝竟也不允,甚至气恼之下说:“那朕就下旨,令秦相与伴伴仳离,叫伴伴不受那些规矩便也是了!”
或者拿出孩子的姿态,软语相求:“伴伴,乾清宫这么大,朕一个人,好害怕……唯有伴伴陪在身边,朕才能安眠。”
甚至许多夜晚午夜惊醒,总要寻到兰芽的手,攥紧了,呢喃着说:“朕恨万贞儿,可是却在此刻忽然明白父皇对万贞儿的依赖……想当年,父皇便也是如同朕此时一般,唯有攥住伴伴的手,才可入睡吧。”
小小的孩子竟然说到这样的话,终究叫兰芽心生警惕了。
他是个孩子,可是他终究是个超乎年纪的孩子。他的话无关男女之情,却也隐隐透露出他不肯放她离去的心意。
为了巩固他的统治,为了维护他的皇位,这孩子也与先帝一样,想要牢牢将她留在身边。或许未必是为了建文之故,却也是要她这枚棋子物尽其用方可罢休。
她再不走,便是夜长梦多了。
连夜,她便悄悄见了凉芳,直言:“到凉公公动手杀了咱家的时候了
。公公当年答应过宸妃娘娘,公公可不能食言。”
凉芳听着便冷笑:“那小东西心机只在他爹之上。他早怕你走,就算当日吉祥死了,他却也还是死死将你侄女儿留在宫里呢。有了你侄女儿,你想死容易,想走却难。”
兰芽蹙眉。
兰芳见状退后一步:“别指望我。我可以帮得了一个,帮不了两个。再说你若走了,我还总得在宫里活下来,我没义务要为你侄女儿送死。”
也许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也许……她只得再忍过这一年,再等等。
她回了乾清宫,走回皇帝卧榻旁边。却愕然见她之前坐过的椅子上,赫然坐着月月!
兰芽惊住,连忙上前,却见新帝的手握着月月的手。
仿佛是感知到她回来,新帝无声睁开了眼睛,朝兰芽微微一笑:“伴伴回来了?朕做了个梦,梦见伴伴不见了。朕竟比当日失去母后的时候更害怕……谁让这多年来,朕身边也只有伴伴一个人肯为护着朕而连性命都不要。朕就最怕伴伴不见了。若伴伴也不见了,朕也许便活不长久了……”
兰芽急忙跪倒:“皇上多虑,微臣岂敢。”
新帝老成地笑:“不过幸好朕身边还有月月。这些年,朕身边除了伴伴和秦相,便也只有月月了。月月是伴伴的侄女儿,相貌肖似,神态气度也相似,朕便只得叫了月月来。朕这般握着月月的手,便也仿佛是握住了伴伴的手啊。”
这样的新帝,兰芽并不意外;只是这一刻还是觉得手脚都凉,仿若站在冰水里。
新帝又睡了,兰芽这才走上前去,轻轻对月月说:“交给姑姑吧,我叫小包子送你回去歇息。”
月月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隐隐然已经有几分兰芽当年的模样。她闻言娴雅地微笑:“姑母不必担心侄女。侄女不累,侄女愿意在此陪伴皇上。皇上年纪还小,却要这样早承担起这个天下来,他才不容易。侄女自知才疏学浅,无法如姑母一般辅佐皇上治国,那就让侄女能这样陪着皇上,让他安枕吧。”
这样的月月……叫兰芽心疼,又心惊。
终于过完了这晚,小小的皇帝竟然自登基第一天起便下旨恢复早朝。天还不亮,秦直碧便亲自来抱着皇帝去早朝了。兰芽送月月回卧房,讶然发现新帝竟然干脆下旨将月月挪到乾清宫的配殿里来住!
兰芽攥住侄女的手,感知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月月,听姑姑说,你爹娘都葬在草原。姑姑想最近寻个机会带你去你爹娘坟前拜祭。”
月月一怔,随即垂首轻叹:“姑母……是想离开了吧?”
兰芽说不出话来。
月月笑起来:“姑母别为难,侄女经历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遭。姑母可还记得先帝在时,姑母出京办差,先帝也曾将侄女接进宫来抚养。所以姑母去吧,侄女会在宫里好好的。”
兰芽的泪登时坠落下来。
“可是这一次……也许是与从前那些回,都不一样的。”
月月也含了泪,却垂首微笑:“姑母,侄女也很想念固伦。可是姑母一定比侄女更想念固伦。姑母陪在侄女身边这些年,如父如母,可是固伦却没有娘。也是时候让姑母回到固伦身边去了。姑母去吧,侄女已是心满意足。”
---题外话---【稍后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