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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里,贵妃也在。
皇上正在逗月月玩儿。
这时候的月月正是不哭不闹、最好玩儿的时候。而皇帝自己,自从悼恭太子死后,身边再也没有小孩子,于是对月月是真的十分喜欢。
他特地将贵妃也请来,就是为了让小孩子也给贵妃添一点喜气儿。
贵妃已经有些日子紧闭宫门不出了,有时候甚至是他宣召到乾清宫去,她也不去。
细细算来,那仿佛就是从他临幸了吉祥开始躏。
虽然贵妃这一次没有当着他的面闹开,也没有出手去整治吉祥和孩子,但是她却还是伤了心,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示意。
对此,他十分十分的歉疚,却也苦无他法。而月月的进宫,对他来说不啻为一个良机——吉祥有了他的孩子,可是他也将另外一个孩子带给贵妃,是否她的心下也能缓和些?
贵妃见了月月,也果然很是喜欢,只是面上惆怅并未因之而减轻,反倒更添悒郁。
只因贵妃终是明白皇上的心,他越是这么想办法讨得她欢心,便更是在用这样的法子无声地替吉祥母子求情。
内安乐堂的动静她不是没听说,也知道临盆就在这几天之间,于是她就算再怎么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儿,却也不能抚平了她的伤心。
就在这样微妙的气氛里,大包子哭着奔上殿来。
原本张敏有心想要拦着,但是吉祥那边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若当真因拦阻而出了事,谁担待得起!
只是……老张敏也还是忍不住悄然凝视着贵妃。
他心下,也对贵妃充满了歉疚。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是贵妃不在皇上跟前的时候,再叫大包子来报告给皇上。可惜——这时机是怎么都错不开了。
大包子奔进殿里,顾不得御前的那些规矩,也顾不得了贵妃在场,他伏地大哭:“皇上救救吉祥吧。皇上救救吉祥吧!”
他咚咚磕头,只两下的工夫,脑门便在金砖上磕出血来。
皇帝也吓了一跳,急忙将月月交还给煮雪,目光悄然从贵妃面上滑过。
他想尽量在她面前表现得淡然一些,不想叫她难过,便缓缓问:“怎么了?没见你家贵妃娘娘在呢么,怎么能这么惊慌失措,没的惊了你们娘娘。”
大包子还哪里顾得上啊,磕头哭奏:“皇上,吉祥不好了。虽然这几日都在疼,可是今天疼得尤其厉害,已是将头向墙上撞了。奴侪这从内安乐堂跑回来,途中怕又是耽误了好一会的工夫了,现在不知道吉祥那边又怎么样了!”
皇帝也终是有些急了,一时没忍住,攥着手便站了起来。
却站起来才想起来贵妃还在身边,为难地便又坐下。额头都见了汗,只能悄然抬眸望向贵妃去。
贵妃叹了口气:“皇上便叫太医去瞧瞧吧。想来妾身来得不是时候,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贵妃说着起身便要告退,皇帝急忙伸手拉住:“贞儿你这说的哪里话来!”
他闭了闭眼,再去望大包子:“你回去告诉内安乐堂的掌房官,一个一个都小心着伺候便罢。”
这是怎么了?大包子眼见着皇上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只顾着贵妃,自己不去倒也罢了,好像连太医还是不想叫?
大包子便斗胆又是重重磕头:“吉祥只喊着司大人的名字……圣上好歹也叫司大人去见见吉祥吧!好歹,司大人精通医术,还能保下吉祥母子的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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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密旨传下,司夜染被急急送进宫。
折腾到了掌灯时分,老张敏才举着一盏灯,悄然走向皇帝。
与这天下所有将为人父的男人一样,皇帝面上看似平静,可其实也紧张得无法自控。待得送走了贵妃,便命人不准掌灯,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殿里,无声地用黑暗来包裹自己,静静等待内安乐堂传来的消息。
他并非不想去看,只是他不能。
待得见到张敏手执的那如豆一灯,缓缓划开黑暗走到近前来,皇帝才深吸口气,低低问:“伴伴,有信儿了?”
张敏面容融在灯光里,点头而笑,继而便撩袍跪倒:“老奴给皇上道喜啦……”
皇帝坐在龙椅上,闻言便是微微一顿,继而无声地弯下了身子来,将脸尽量地靠近张敏的眼睛,悄声地问:“伴伴,你是说……难道,真的是,是,是……”
一着急,便又口吃起来。
张敏老眼之中也是含了泪:“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吉祥姑娘诞下的是一位小皇子……小六那孩子照应得好,母子平安。据他们过来跟老奴私下嘀咕啊,说小皇子生得好,身子骨康健得很。说那眉毛眼睛,都像极了您呐。”
皇帝长出一口气,坐回龙椅上去,手指攥紧了扶手,面容隐在黑暗里,影绰绰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可是张敏却知道,皇上那是在无声地掉眼泪。
这习惯是皇上小时候
便养成的。彼时父皇不在身边,皇叔时时都想加害,他有万般的苦也不敢表露出来,便是小孩子最本.能地想哭的时候,也都是吩咐张敏将所有的灯都吹熄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掉眼泪。
彼时的他,是贵为东宫太子的储君啊,却竟然连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都有的流泪的自由都没有……彼时每当看见太子这样的时候,张敏就会深深自责,恨自己无法为太子分忧。
而今儿……老张敏便也心下宽慰,他知道皇上掉眼泪是开心的,他便也跟着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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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安乐堂里,所有人都悄然长舒了口气。
尽管空气中还流淌着血腥味儿,可是孩子强壮有力的哭声却还是将一股子喜气儿传扬开来。
四铃和几个典籍私下里也是欢喜得抹眼泪,都说:“谁能想到咱们内安乐堂里,还能有机会诞生下一位小殿下来呢?而且这位小殿下说不定就是将来的太子呢。这也真是咱们在内安乐堂的,从来都没敢想过的福分。”
吉祥房内。
大包子亲手将门窗都给拉严了,唯恐进风,然后一脸又是泪又是笑地,亲自烧水伺候司夜染净手。
司夜染换下染了血的衣裳,目光平静,过来洗手。
大包子趁机给施礼道谢:“多谢大人,今儿能帮吉祥和小皇子接生。”
难以想象,这么个素来如玉面阎罗的少年,竟然连接生的这个活儿都干得下来。
之前大包子原本还有些担心,怕这位就算来了也只肯给诊诊脉,却不肯干这接生的血污活儿的;却哪想到他非但没有半点推辞,反倒不等大包子请求,便直接净手上前帮忙。
最后孩子生出来的刹那,四铃她们几个女官都手软了,不敢去接孩子;还是司夜染亲自伸手,不避血污,去将孩子迎接到这个世上。
司夜染静静接流水洗手,面色却是淡泊:“不必谢。”
眯了眯眼,竟然又缓缓道:“若非要说谢,或许我还该谢谢你们。”
大包子愣怔一下:司大人这是说什么?司大人的意思是,谢谢他们一起照顾吉祥,一起设法将他从锦衣卫大牢里提出来,才能有机会替吉祥接生么?
于是大包子红了红脸:“司大人这样说便是见外了。”
司夜染却不见了方才的柔软,轻哼一声站直身子,便只捉过巾子擦了手,不再与他言说。
大包子惊讶地皱了皱眉。心说这位小阎王的心思,还真不是他能揣度得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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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累得睡了,小皇子就在她身边。
司夜染走过来,眯眼凝视那陷入梦乡的母子,心下不由得放柔,再放柔。
他不由得深深凝眸去看那个孩子。
因为同样都是朱家的血脉,他便忍不住去猜想,是否六个月后他和兰芽的孩子,相貌上也会如同这个孩儿一般?
这样想着,心便柔软得泛滥成灾。
可是随即便也转身离去,走入夜色。
他还是戴罪之身,他还得走回那锦衣卫大牢去。他目下的境遇不会因为这个小皇子的出世而有半点的改变。
夜色浮涌,宛若层层的海水。他窝在锦衣卫看押的轿子里,轻轻合上了眼。
因为这个孩子的出世,也许将意味着他与那个皇位将彻底无缘。朱见深有了继承人啊,朱见深又岂会再生出将皇位还给他之心?
这若是从前,他也许会心生愤怒;可是这一刻,他却合着眼,悠然一笑。
他此刻不怪朱见深,因为想将这天下所有最好的都留给自己的孩子,这本是每一个身为人父的心。
便比如当年景泰帝想将朱见深的太子之位夺走,留给自己的儿子一样,朱见深也有了儿子,他自然想将皇位继续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
而他司夜染自己,若是身在那个皇位之上,何尝不会有相同的打算呢?
因为他自己,也即将迎来自己的孩子啊……
只是此时对于他来说,那个皇位,那种高高在上的孤独,那种要时刻防备身边每一个人、算计身边每一个人的日子,在他眼里已经不是最好的了。既然不是最好的,他便也不会抢过来留给自己的孩子。
身为父亲,他是舍不得将自己的孩子推上那样一个纵然高高在上,却一生一世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位置上去。
他想带着自己的孩子去东海泛舟,去草原纵马,去山林猿啸……或者哪儿都不去,只在辽东的冰天雪地里,凑在一起头碰头地去看他娘画画儿……
画里是一个大的他,还有两个小的他,一起傻兮兮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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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
虎子将派去每个女真部落的人选都选好了,派走了,却唯独还留着建州三卫的信使没派。
山猫咬着根草棍儿,打虎子门前过,便笑嘻嘻地溜达了进来。
自从东海帮的事情
了结了之后,兰芽将东海帮的帮众全都打散,送往东西南北各个方向。其中李朝和辽东关外便也是重要的去向。
山猫就在这一帮里,这回听说是兰太监带人来辽东巡查,便早早地出来探听消息,寻找“木嵘大王”。
虎子一见竟然是山猫,自是高兴得奔上来,一把抱住山猫:“你怎么在这儿呢?!”
两人互诉别情,哭哭笑笑了一场。虎子便捉着山猫说:“既然重逢了,便别走了。现下我好歹有个参将的职司,手下正要用人,你便留下。”
山猫自然也是高兴。
山猫便瞄着虎子的神情:“大王可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
虎子便将信使的事情说了。山猫自告奋勇:“大王何须忧愁,叫我去吧!”
虎子明白山猫刚到麾下,这是立功心切,却还是摇头:“山猫,这不只是个简单送信的差事,否则我早选好了人去了。这个差事,说不定送的不是信,而是自家的性命。”
“哦?”山猫瞄着虎子:“所以大王你空下最后的这三封信,难不成是想自己去送的不成?”
虎子便叹息着点了点头。
山猫便爽朗大笑:“大王别闹了,你要是自己去送死,那谁带队保护兰公子?”说罢径直将那三封信抢过来:“今儿既然撞上这差事了,就是有缘。大王也别拦了,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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