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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风雪。
西厂大门前,司夜染亲自带人黑衣而出。
天地幽黑,白月冷寂。
黑衣校尉宛如一层黑云,各自搬鞍认镫上马。可是为首的司夜染却忽地停下了脚步,回身望向天际,伸出苍白的手指,指尖接住一朵雪花。
他的手可真凉,那雪花停留在他指尖上良久,竟然半点都未曾融化跬。
他眯眼望着那雪花,再扬眸看那北风吹送雪花所来自的方向。
风从北来,雪自草原生妗。
就在风盘旋起、雪结晶处,是否有一个清丽的人儿,清丽无双的容颜点亮夜色,风雪在她裙边全都融化绽放成明艳刻骨的幽兰?
这一刻的森然肃杀之中,这个为首的阎罗少年,却忽地怔怔望住指尖雪花,轻轻一笑。
随即红唇轻嘬,将那雪花吹送回了天际。
风起雪飘,他一甩墨色大氅抬脚踩住小内侍的脊背,坐上马背去。
长眸森然望向天际,薄唇冷酷微抿:“儿郎们,随本官去查锦衣卫!”
说罢双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奔向前去。
那朵被风高高吹上天际的雪花却并未远去,而是在风中盘旋来归,追随他黑衣身影轻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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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南镇抚司。
西厂校尉宛若黑云而至。司夜染正待下马,路旁小巷里忽地横出一匹黑马。
西厂校尉想上前阻拦,那人一马鞭抽在校尉脸上:“本将你也敢拦?”
听见这嗓音,司夜染便是一皱眉。
那人甩蹬离鞍下马,到司夜染面前噗通跪倒:“大人!末将来迟一步。”
司夜染拢紧大氅,面上却并无喜色,只是拢着袖口傲然望了望天际。
“风,你既然回来就回来吧。雪可安顿好了?”
小巷里便又转出一个人来,银灰僧衣,静静立在白月黑天里:“大人办事,属下岂能袖手旁观?”
息风便怆然一笑:“南下时,雪虽然不愿与属下同行;可是窥破属下想要北归的意图,雪却毅然与属下一同归来。”
此时司夜染眼窝终究一热,却避开所有人眼去,淡淡哼了声:“既然都回来了便回来吧。不过一切都要听本官命令,不准擅自行动。今晚本官要办案,你们都暂且回去。有事明日再说。”
“大人!”息风噗通跪倒:“大人今晚的事,末将决不能袖手旁观。”
司夜染缓缓下马,双寿一骨碌便爬过来,趴下叫司夜染踩着下地。司夜染已立在息风面前,与周遭众人都隔着距离。
息风便低低道:“大人怎么拿锦衣卫开刀了?锦衣卫都指挥通知是万通啊,大人岂不是又要得罪贵妃娘娘?!”
一路急急北归,路上已然听说了西厂连办几件大案。先将“三杨”之中已故少保杨荣的子弟抄家的抄家、问罪的问罪,要命的要命;接下来竟然又以阉人身份圈禁了简王,得罪了太后。
这紧接着下来又要与贵妃娘娘,与万家为敌了么?
司夜染却是一声冷笑:“本官早就说过,这天下谁都不敢查的案子,咱们西厂查;谁都不敢得罪的人,咱们西厂得罪!”
息风苦劝:“大人,但请三思!”
司夜染却抬起一脚直蹬在息风肩上,将息风踢倒。他自己转了转颈子,阴凉一笑:“二郎们,跟随本官彻查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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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立国,厂卫并立,实则一直厂与卫之间还存着心结。究竟谁才是老大,两者心下其实谁也不服谁。更何况东厂与西厂的提督都是太监,可是手下的校尉却还是从锦衣卫提调而来,锦衣卫便难免要说东西厂不过都是摆设,厂公要办案还是依靠锦衣卫。
被提调进东西二厂的校尉便也遭锦衣卫同袍的讥笑,说不如干脆也净了身,跟厂公一起当太监好了。
于是司夜染的西厂这么拿锦衣卫开刀,手下的校尉便觉心下顺气,个个不用督师,自然奋然前行。
暗夜里只听得哗啦一声,竟然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大门应声而破。
锦衣卫的大门,从大明立国以来,谁人敢破?可是今晚却被十七岁的司夜染攻破!
息风紧张地一望煮雪:“大人这是怎么了?连办几个大案,却个个都可能断送了他自己!”
煮雪目光宁静,垂下眼帘:“大人仿佛不是为了成,反倒是为了败。”
仿佛要拼个鱼死网破。网被撞破,鱼若侥幸不死,便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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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通闻讯,风雪赶到。大门前下马,便见大门早已倾颓。
锦衣卫自建立以来何曾遭过此等大辱,更何况是在自己手中!
万通急匆匆奔进南镇抚司大堂,瞧见那个黑衣大氅森然立在堂上的少年,便恼得顾不得什么,抬步奔上前去举起马鞭便抽。
“好你个奴才,今晚竟然敢在你国舅
爷爷头上动土!”
万通的鞭子抽得势大力沉,却在半途便被攥住。司夜染一张森然白脸、一双血染一般的红唇,冷笑着直盯住万通。
“奴才?没错,咱家就是奴才。不过真可惜,咱家只是皇上的奴才,是贵妃娘娘的奴才,是朱家天下的奴才……却不是你万指挥的奴才,更不是你万家的奴才!”
司夜染手腕轻轻一提,便将那鞭子从万通帐中抢过来。手腕一错,那马鞭被断为两截,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一旁。
“所以这鞭子还轮不到万指挥你来抽。咱家今日来是替皇上办差,怎地,万指挥的国舅爷身份再尊贵,却尊贵得过皇上去?”
眼前这小阎王已经冲破了大门站在眼前,万通纵然面上还能撑撑国舅爷的身份,可是事实上心里早已抖成了一团。被司夜染这么当头一喝,便吓得退开两步:“你,你今晚要查谁?”
西厂自成立以来,已经将六部查了个底朝天,这一回又盯上了从前东厂也没敢查的锦衣卫,那便说明这小阎王已是打定了主意,谁都拦不住了!万通惟愿,他今晚来查的人,不是他万通。
司夜染盯着万通面上的神色变幻,忽地咯咯一乐。那声线绮丽至极,却也阴森到宛若刀尖儿直刺到骨头缝儿里。
杨晔被“弹琵琶”而死的酷刑,也只有眼前这小阎王才创得出。京师上下闻者,谁人能不胆寒!这小阎王这么一笑,这么一笑……那动静听着简直就是要给他“弹琵琶”一样,万通便吓得更是站立不稳。
司夜染却一拢大氅,缓缓走上前来,伸手拍了拍万通肩膀:“国舅爷别害怕。咱家今晚儿是来跟国舅爷要一个人。国舅爷若乖乖地给了,咱家便定然不难为国舅爷;可是倘若国舅爷护短,不肯给,那咱家没办法,便只有将国舅爷一并查了!”
“你要谁?”万通腿膝处一串颤抖。
“黄宾。”司夜染磔磔一笑:“就是司礼监太监黄赐的弟弟。”
万通面色便是一白。
若论黄宾,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当然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问题在于他是司礼监太监黄赐的亲弟弟!
黄宾好得罪,黄赐却不好得罪。便如宁愿得罪内阁,也绝不敢得罪司礼监一样。
万通便忍不住冷笑:“司公公,原来你今晚不光是冲着我们锦衣卫来,你的目的竟然是司礼监。这朝堂内外,难道你竟然都想闹腾个地覆天翻不成?”
司夜染闻声幽幽一乐:“国舅爷明眼。咱家就是这么想的,亦是这么做的。黄宾,国舅爷究竟是交,还是不交啊?”
万通气得跺脚大骂:“司夜染,你个妖孽!我锦衣卫被你分割得七零八落,北镇抚司被你活活抢去,如今你又要来跟我要黄宾,你这是想挑动我锦衣卫得罪司礼监!你西厂已经权倾天下,叫天下人胆寒,你还不够!”
“司礼监的东厂被你折腾得大势已去,你还在外杀了司礼监派出的南京守备太监、杭州镇守太监,你现在又直冲着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去——你的御马监难道也想超过司礼监去,成为二十四衙门之首?司夜染你小小年纪,你好大的野心!”
司夜染无声一乐:“国舅爷真是聪明。我与司礼监的账也累积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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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此时已然变成了不必听命于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独立机构,只是西厂专用的大牢。
黄宾被西厂校尉一脚踹在膝弯处,噗通跪倒在地。
司夜染坐在上位,黑衣白面,冰目血唇。
黄宾一个寒战:“你不是冲着我来的,你是冲着我哥来的!你不是要打我,你是要打司礼监,打怀恩公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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