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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头匠何大明,终究没有逃脱被淘汰的命运。
他那种用手工剃子剃头的老手艺,连镇上用火钳烫头的生意都不如。尽管他剃婴儿的胎发还是一手绝活,但也日渐不景气了。剃胎发,需要胆大心细,手脚稳当,快速麻溜。刚刚出生的孩子,天灵盖还没有长拢,稍有不慎割破了皮便是大事情。加上,新生婴儿都爱哭,一般的理发师傅都不愿意接这样的活。
何大明的手艺是从剥鱼鳞甲上练出来的,手中的剃头刀挽过一道刀光,就像刮鱼鳞一样,蹭蹭几下,便将布满胎汁的胎发剥成了亮光头,连毛发根子都看不到。但现在高科技发达,孩子们的母亲都很年轻,也都愿意省事。从网上淘一把电动剃头推子,推子上按照年龄层次和发型,都分类装有不同的推子头。专门用来剃胎发的电推子头,带着硅胶,薄薄地一层,打开电开关,朝着孩子头上轻轻一推,便推得干干净净,根本不用担心会割伤孩子的头皮。不但来得快,还省钱。
儿子媳妇不孝,三天两头算计老俩口。剃头匠何大明的日子,成天泡在苦水里。
剃头挑子已经被丢弃到木柜子上摆了很长一段时间,里面的推子和剃刀过去都是他宝贝得不得了的家伙什,都快落上灰了。自从何大海搞起了观光旅游,他的生意便很少开张。
以往手头紧张的老顾客,现在在家里多多少少能在村里打工挣到点钱了,也开始爱美跟风,追上了时髦,自然便瞧不上他老土的发型和手艺。
无奈之下,他仗着自己还有一身挑得起水桶的蛮力,苦哈哈地找到何兴旺,讨了一份在村子里清扫村道的差事。每个月能够挣到七八百块钱。原本,他也满足,也够他俩口子在村里过活了。
但他的儿媳不是个省油的灯,见他能够挣到钱了,便又打起了合家的主意。
村里的其他人家,也都推倒了土坯房建起了新楼房,最不济的何兴旺也把家里的老宅子捐给了村委会经过重新加固之后,搞起了民宿。只有他家的还破着风,漏着雨,用几根木头撑着。村里动员了他好几回,他都弄死了不修。他不是不想修,而是担心修好了房子,迟早要被儿媳占去,将他们俩口子撵到敬老院去。
自从与儿媳干过一架之后,他便害怕了。
虽然村上搞起了养老产业,环境和服务好得让他直吞口水。村里的养老产业大致分成两块,一块是给城里来的有钱人住的,是生态康养社区。另一块是给村里五保户住的,是福利养老中心。他一贯惜钱如命,自然是住不上生态康养社区,但福利养老中心,每个月一百来块钱的生活费,他又舍不得给。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他骨子里不愿意去,他还想着给自家的儿子留点脸面。他虽然没有女儿,但还有儿子。人家都是寡人,他却多少还有个家。
每天早上一碗稀饭,一碟泡酸菜,俩口子从承包到户一直吃到现在,雷打不动。他端起稀饭,蹲在门槛上,碗里的稀饭还是跟过去一般稀稀拉拉的,他还是舍不得多放把米。就着泡酸菜,给瘫痪在轮椅上的妻子呼呼嗨嗨地喂了小半碗之后,他才就着剩下的几口,自个几口灌了下来,白米汤滴在领口上,他用手搓了几把便了事。
妻子原本一直躺在床上,常年不下床。他也没有那个能耐,三天两头把她抱出去晒晒太阳。妻子人虽然消瘦,眼眶子深深地凹了进去,但体格不小,他能搬一回便搬不动第二回。亏得,村上给他争取了残疾人援助政策,县上的残联给他家送了一张轮椅,他才松了口气。吃过早饭,给妻子用洗脸帕抹了一把嘴角上的残汁,将碗泡在铁锅里。他便像往常一样,推着妻子,扛着扫把准备出门。
这些年,一无所长的儿子靠着用土地入股和在合作社出劳力,日子虽然不如别的家那么大红大紫,但也算是半小康了。以前的摩托车也换成了电动老年车。儿媳也一天天地穿金戴银,越发活得滋润了。
儿媳在楼台上,见他推着老母亲又要出门了,连忙蹭蹭地从楼上跑了下来。
嘴角上的口红还没有抹匀净,便一把拦在他的面前,趾高气扬地对他说道,老不死的,前些天老娘给你说的事情,你想好没有?何大明装聋作哑,故意不理她。推着妻子便要出门。
儿媳见他这副做派,哼哼地冷笑道,老东西,我可给你了时间考虑。今天下午,老娘便来收房子,你呢房子也给你们准备好了就在楼梯口下的杂物间。里面我也让你儿子给你收拾出来,还挺宽敞,有个窗子能透气。
儿媳急着要收他的房子,跟他老俩口合家,打的主意。何大明其实很清楚,这娘们看到村里人都在搞民宿搞得挺火热,便动了心,想把他的老房子也扒拉出来。儿媳见他不吭声,恼怒地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扫帚,狠狠地摔倒地上。“老娘最后一次警告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办。”“别以为以前村里人可怜你,都站在你这边。老娘这回是占着理,老娘是想孝顺你,不想让你个老不死被烂房子砸死。”
儿媳恶毒的心思,气得何大明浑身发抖,“你敢!你要敢搬老子的家,老子和你妈就死在你们面前!”
“你去死啊!闹了多少回了。怎么都没有死成啊,不但没死还越活越有劲。早死早投胎,老娘巴不得呢!”
何大明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咆哮,冲过去抓着她的头发便要跟她拼命。
儿媳是有备而来,一边挣扎着与他打成一块,一边大声的嚎啕大哭,快来人啊,老不死的要杀人了!
真要干架,何大明七老八十的身板哪里是儿媳的对手。但这娘们自从上次吃了亏之后,便多了一份心眼,耍起了苦肉计。何大明不知是计,心里也发很,早就想出出气了。用尽了全身力气,又打又爪。
很快,四邻左右都被惊动了。连忙跑过来,一把拉开他俩。他儿媳被她扯破了头发,抓破了脸,这娘们见有人来帮忙,哭得更厉害了。“打死了,老不死的打死人了!”
“大家伙评评理啊,我本想看着他老俩口过得造孽,想把他们请到自家屋里好好孝敬他们。他倒好,不但不领情,还打我!”
左右邻居自然是知道他儿媳的秉性,大都疑惑不信,见她又被打得那么惨。连忙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好言好语地劝道,你赶紧起来去村委会卫生室看一下,别落下毛病。
“大明叔,你也是下手没个轻重,真要弄出事情来,我看你怎么收场。”
何大明被她倒打一耙,气呼呼地血气直冒。他原本就少言少语,哪里争得过牙尖嘴利的儿媳。他儿子,听到外面打架了,方才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见是他父亲和媳妇打架,垮着脸,使劲地推了他一把,“你想干啥子!想打哪个?”
老母亲躺在轮椅上,气得不断地翻白眼,哆嗦地指着他,嘴里哼哼几声,很快便泛起了白眼皮,脑袋瓜子一下子耷拉在了椅子上。“遭了,老婆子患病了。”
等到大家慌里慌张地把老母亲送到镇医院,人抢救了过来,不过却得了脑血栓。整张脸都歪了。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大山知道这件事情后,立马赶到了医院。
他儿媳恶人先告状,跳着脚,露着被何大明抓伤的脸,气哼哼地骂道,大山,你看嘛!都他弄的!老妈也是被他气病的!
何大明好不容易见老婆子被抢救了过来。心里暗自后怕。他孤零零地站在老婆子的床边,自个埋怨自个没本事,连个恶媳妇都收拾不了。
“大明哥,咋回事?你真动手了!?”
何大明点了点头。
“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万事有说有商量啊,都这么大年纪,还这么大的火气。”
何大明难看地看了看他,良久才低声说道,大山,老哥求你件事情,行不?
“你说!”
“房子我不要了,她要我给他。你给我找个能活的地方,成不?”
听了他这话,何大山总算是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他转过头狠狠地瞪了那儿媳一眼,吓得那女人心虚地连忙躲开了他的目光。“你想好了?”
“想好了,与其这么成天被她惦记,还不如早点给他们。我们两口子还活得长一点。”
何大山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那成,你就和嫂子搬到福利养老中心去吧。我给他们打声招呼,给你找个好点的房间。
答应了何大明的请求,何大山转身铁青着脸,一脸怒气地走到他媳妇和儿子面前,当即撂下了狠话,“老头子已经答应搬到养老中心去了,房子给你们。但我把丑话说到前头,他们的生活费你们每个月必须按时给,嫂子的医药费也由你们承担。不给,我就叫人在你老公的工资里面扣。”
他儿媳见阴谋得逞,当即高兴了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口红,呵呵笑道,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她的心里算着账呢,每个月一两百块的生活费,外加点医疗费,住院费还能报销,出不了多少钱,就能换一座房子,这个便宜划得着。
见她答应了下来,他儿子还站在一旁傻乎乎地笑,何大山心里鬼火乱窜,突地抬起胳膊,啪地一声,狠狠地给他儿子一巴掌。“没出息的东西!你还有脸笑!老话说小学老,老看小,你如此对你的父母,将来你等着吧,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何大山虽然年纪比他儿子要小一些,但辈分比他儿子高。被挨了一巴掌,一下子便夹起了尾巴。捂着脸,悻悻地点了点头。他儿媳站在旁边,脸红了红,连忙拉着老公去给老母亲缴医药费。何大山现在越来越像何大海了,她惹不起,也不敢在耍泼,只得低头服气。
“另外,因为你们家家风不正,根据村上的村规民约,今年扣减你们家一成的年终分红比例,作为大明哥和嫂子的养老金。”他儿媳啊的一声,得意的劲头一下子垮了下去。
何大明感激地冲何大山咧了咧嘴,“让你看笑话了,也给你添麻烦了。”
“你啊心太软,都是你过去惯出来的!今后,他们俩口子的事情你们少管,过好自个的日子算了。”
何大山心里可怜他,怜悯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阵子,方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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