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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隆隆,回声不止,片刻后才渐渐消散。
杨佑安拭了下额头上的雨水,再低头望向半掩的窗子时,却见屋内的老者略带阴鸷的目光撇向了窗口。
气氛陡然一变。
原本阖上的屋门恰在此时打开,一男子跨出屋门,撑伞挡雨,毫无情感地说道:“公子,别藏了。”
不藏难不成下来受死?杨佑安在心底骂了一句,不再刻意敛去气机。他可没有做瓮中之鳖任人宰割的打算,拔起身形掠向府外,能逃则逃,避免缠斗,况且与符离这一看就是武道高手的人过招,他怕是不死也要褪层皮。
但撑伞的符将军似乎没打算放过他,脚尖微微一点,掠上房檐一路追赶。
慕容垂此时也从跨出了屋子,慕容府千百盏灯火随之腾然亮起,把府邸照了个通透,慕容垂冒雨站在屋前摇了摇头,那些灯火又缓缓灭去,慕容府并非没有守卫,不过是潜在暗处让人看不出而已。但慕容垂今日似乎不想调动府中守卫,他独自站在院中,只是着符离离去的方向出神。
杨佑安一路逃窜,却也听得见身后衣物飘飞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拐了个弯落在自己身前。大雨中那人撑伞而立,伞沿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以一夫当关的姿态拦住杨佑安的去路,沉默着未发一言便已是杀气腾腾。
杨佑安顿住脚步,知道自己逃不掉后忽然心境平和至极,微笑着道了句:“符将军。”
符离把伞沿抬起几分,露出下半张面容,问道:“不准备拔剑?”
杨佑安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摇头笑道:“拔剑?不至于吧,以符将军的身份,不怕和我过招后传出去了让人笑话,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我放走,你也好赶快回去歇着不是吗。”
“油嘴滑舌。”符离淡然道,两指轻弹一下伞柄,纸伞悬停在空中,为符离遮出一小块没有雨丝的空间,“没认错的话,那日马棚上偷窥的人就是你。我派人留意你也有一段日子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了符将军就不会杀我?”杨佑安反问。
脸色向来带着一分病态苍白的符离冷冷道:“说了你会死得痛快一些。”
杨佑安笑笑,继而猛然现出满面的凌然狂傲,眯眼道:“那我得奉劝将军今日一定要把我杀死,免得有朝一日,将军要跪下来管我叫王爷。”
符离闻言不屑冷笑,抬手一抖,头顶看似普通的纸伞极速旋转起来,伞沿带出的雨滴如刀,丝毫不留情面地向杨佑安飞来。
杨佑安学那个钱塘江岸边观潮的老头提气筑墙,虽说挡下了激射而来的雨滴,却被那雨滴的力道逼得后撤了十几步,没等站稳就又见那纸伞瞬间合成一柱,游龙一般指着杨佑安的眉心飞掠而至。
断河一剑即刻出鞘,但碰上纸伞的那一瞬就仿佛碰上了铜墙铁壁,刺不透割不烂,唯独是让那纸伞偏离了两分,擦着杨佑安的耳朵飞过。
符离踏出几步,向前摊开手掌接住飞回的纸伞,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一道小血口再望向绕着杨佑安而飞的短小木剑,赞叹道:“果然是有些功夫的。”
驭出断河剑的同时也成功操作了短木剑的杨佑安擦了下自耳边流到脸颊上的血水,笑道:“承让了,符将军。”
符离握着伞柄,眯了眯眼睛忽然笑着摇头道了句:“不巧。”
杨佑安不解这话的意思,疑惑地皱了一下眉头,气机转换间才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头一望,不远处有个未打伞的鹅黄衣衫的姑娘,手中握着匕首,目光一如既往地倔强。
杨佑安一阵惊诧,心想这臭丫头来捣什么乱?
韦渔火两步掠至二人跟前,却瞧都没瞧杨佑安一眼,而是对符离道了句:“海东青。”
符离缓缓撑开油纸伞,问道:“姑娘真的只是为了那只海东青。”
韦渔火点点头。
“瞎捣乱。”杨佑安没忍住嘀咕了一句。
韦渔火转头瞪眼道:“用你管?”
浑身杀意不减反增的符离淡淡笑道:“也好,黄泉路上互相有个照应。”言罢翻手一推,纸伞荡开一圈浑圆气机,甚至逼得瓢泼大雨倒飞而去,气机伴着春雷轰轰作响,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来,所过之处,地动山摇。
几条街之外,祺然被这动静吓得猛然一怔,而后快速向着声音的方向奔去。
祺然在听闻韦渔火和那提伞男子的对话后就一直在胆战心惊,生怕以韦渔火的性子,真去把人家怎么着了。心里惦记着这事儿,甚至连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朦胧间听见了春雷声大雨声便再也睡不着了,爬起身来去敲韦渔火的屋门想嘱咐她关好窗子盖好被子。
只是祺然敲了好一阵屋里都没人应答,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在屋外犹豫地踱了几个来回,终于一咬牙直接推开了韦渔火的房门,只见榻上空空,屋内根本没人。祺然愣了两下,之后想也未想地便抓起长剑出了客栈,满街地寻找韦渔火。
听闻那一声巨响后,祺然心里更加没底,一边在雨中疾行一边默念着韦渔火不要出事,可偏偏他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韦渔火坐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出,染得袖口和前襟尽是血红,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如纸。
杨佑安比韦渔火还要惨一些,他站在韦渔火身前两步,即便提起气机筑墙,最后仍是七窍渗血,咬着牙才勉强压下喉中翻涌的血腥。
符离这一击用足了气力,就连他这个出手之人也被震得踉跄了两步,脸色更显苍白。杨佑安抹去嘴角血迹,讥笑道:“符将军,为了换取义父的信任,你还真是拼。”
“真该割下你的舌头。”符离冷冷道。
“别,我还有两句话没说呢。”杨佑安握紧剑柄转头望向祺然,道:“傻小子,能不能把你家大小姐弄走?她忒碍事。”
韦渔火呸了一句,抬手抹去下颌血迹,却适得其反地把血渍抹了一脸,祺然愣愣地站在几步远之外,轻声唤了句:“渔火……”
“别过来。”韦渔火怒容望向祺然,“你找地儿藏好,我要是死了你得回去告诉我爹。”
杨佑安白眼嘀咕道:“晦气。”
符离撑伞评价道:“啰嗦。”而后一手翻掌接雨,向后一扯,竟然生生将雨水汇合,扯成一条廊柱粗的水柱向杨佑安砸过去。杨佑安仍是意欲断河,横剑在身前,气机暴涨,只是那滔滔水柱最终止在了他身前五步距离处,水柱下压着满面狰狞的祺然,祺然抽剑一挥,水柱如洪水溃堤,决然散开。
场中另外三人皆是一怔,唯独祺然动作不停,提剑向符离击去,抬掌拍在剑身,将撑伞作盾抵挡的符离震出好远。
韦渔火瞧见这一幕后强撑着起身,语气略微颤抖地道了句:“不对劲。”
杨佑安回过神来望向韦渔火,他是第一次看见韦渔火这种近乎无助的表情,疑惑问了句:“什么意思?”
韦渔火望向不远处与符离缠斗的令她觉得陌生的身影道:“祺然他不对劲,这剑法绝不是我爹教的。”
“什么叫不是你爹教的,那个傻小子到底什么来头?”杨佑安问。
韦渔火咬着嘴唇:“捡的。”
祺然的确是韦元宏捡回来的,连他自己也对这一点深信不疑。这么多年来,祺然都只当自己是师父从山里捡回来的,无父无母,有的只是师父师娘和一起长大的韦渔火,他不记得自己被韦元宏捡回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不记得有一剑当头砸下把他抽离成白纸一张的孩童,更不记得自己原本应该姓顾。
祺然只知道要孝敬师父,要保护韦渔火,所以他绝不会让韦渔火死自己面前。这一番强烈情感的逼迫之下,祺然才猛然抽离出曾经的凌厉剑意。而这剑意原本被韦元宏压在他的体内最深处,所以就算那日被裴寒音打得七荤八素时也未露苗头,但是在韦渔火面前,他毕竟可以连性命都不要。
不远处的祺然杀红了眼,符离竟然渐渐落了下风,杨佑安便也没心思在这儿刨根问底了,他怕那傻小子一剑下去真结果了符离。
在杨佑安看来,符离不能就这样死了,因为符离日后的用处还有很多,况且符离一死,辽东也必有激荡。
辽东不能乱,至少现在不能。
于是杨佑安竟冲过去不知死活地挡下了祺然拼尽全力拍出的最后一剑,剑气硬生生穿过他的身体,被他挡下大半,只有一部分残余剑气拍在了符离的胸口。
天地忽然间安静,唯闻雨声和轻微的合伞声。
一阵麻木的疼痛过后,杨佑安转头望了一眼,瞧见自己身后符离原来站着的位置留下了一小滩血迹,血迹旁边已无人,符离合伞逃遁,不知去向。杨佑安再低头瞧了瞧自己胸前被血水浸透的衣物,苦笑着惊讶于自己还能站着。
不过惊讶转瞬即逝,因为他在眼中,韦渔火拼了命地拽住祺然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耳边的雨声也越来越远,杨佑安向后一仰,再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