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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下旬,徐荣兵败的消息传回长安。
董卓总算是从温柔乡里清醒了过来,深深的危机感降临,让他决定从眉坞里出来,回长安开一次朝议。
当得知董卓忽然要召开朝议的消息之后,长安城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早已暗流涌动。
王允在隅中三刻的梆子敲响的时候出了门,他穿着一身干净皂领单衣朝服,戴着进贤冠,身边只带了几名侍从,骑上马,缓缓地涌入了人群。
不管世道变得怎么样,生活还是得过。
长安城本地没有逃难离开的百姓还能剩个十多万,再加上周围郡县乡亭散落的人,林林总总三四十万还有,那么庞大的人口,依旧得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而艰难辛苦地奔波。
商业并没有中断,自从去年和平了一年以来,关中各县的粮食至少是种下了,也有个收成。虽然今年的宿麦,也就是冬小麦种不成,但至少还没有到绝境的地步。
早春的朝阳初生,街道上人来人往,不能算多,但也绝不算少。比不上当年洛阳的繁华,却也胜在有很多新鲜的西域美食玩物,倒也不觉得无趣。
沿着宽阔的街道过了东市,就到了北宫。北宫的守卫验证了王允的腰牌,一声令下放行,侍从全都等在门外,只有王允一人进去。
等他走到未央宫北宫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最晚过来的人,太尉马日磾,司空种拂,太常杨彪,宗正刘虞、太仆朱赐等人早已经在宫门口等候,三公九卿当中,除了光禄勋廷尉空缺以外,全都到齐。
宫门外皇宫宿卫严密守卫,这是一次标准的朝议,也就是只有皇帝与三公九卿的会议。
现在的皇帝刘辩素来胆小怕事,哪怕年龄已经十六岁,为少年天子,可生性懦弱,早已经被董卓彻底掌控住,所以与其说是皇帝召开朝议,还不如说是董卓召开朝议。
王允与杨彪马日磾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致意,就跟他们一样,耐心地等待着上朝。过了七八分钟,在赞礼官一声呐喊之中,所有公卿鱼贯而入。
人们踩着小碎步,亦步亦趋,过了未央宫宫门,就抵达了殿前广场,在广场下方的汉白玉阶梯前等待着下一轮的召唤。
王允四下扫视,就看到不远处的宫门宿卫之中,一列列穿着黑甲的执金吾肃穆而立,列于殿前。
李肃作为宫门宿卫,持着长戟站在北掖门的门口。
只不过未央宫宿卫全都是西凉军的人,并州兵不是很多,大概也就是数百人,虽然吕布极为勇武,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整个局面。
观察到这一点后,王允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地思索。
不过今日是个难得的机会,如果不能行动的话,以后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时机。
所以今日除掉董卓,亦是势在必行。
“进宫上朝!”
随着赞礼官扬声呐喊,诸多公卿又踩着小碎步走上了汉白玉阶梯,按照顺序踏入了未央宫前殿。
殿中稍显阴暗,两侧点满了蜡烛,天子高坐堂上,下方坐着一个肥胖的身影。
已经有数月不见董卓从眉坞出来,眉坞终日有侍卫把守,吕布又被赶出眉坞,以至于哪怕王允策反了吕布,依旧没有机会刺杀他。
现在正是机会。
“拜谒天子!”
赞礼官又朗声说道。
群臣按照礼仪,左手压右手,平举到额前,鞠躬九十度,口中高呼万岁。
董卓坐在下首一动不动,泰然自若,对天子丝毫没有敬意。
大家也早就习惯了这一幕,倒是不以为然。
等到礼毕之后,众人按照座位顺序依次坐好,这才把目光望向董卓身上。
董卓待群臣都坐好之后,才面向众人,缓缓开口说道:“今日朝议,就是要聊聊征兵的事情。”
“关东群鼠三番五次袭扰关中,吾欲征三辅十万兵马,将关东军赶出长安去。”
“诸卿以为如何?”
他说完之后,扫视众人一圈。
在发现即便是白波军,也依然有战胜他最精锐兵马的能力时,董卓总算是慌了。
原本以为长安很稳固,可现在他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宛如睡梦中惊醒的梦中人,董卓在眉坞住了数月之后,终于感觉到了危机来临,决定重新好好思考起李儒阎忠的提议。
而今日之所以召开朝议,就是要向三公九卿妥协商议,跟他们聊一聊征兵的事情。
毕竟董卓自己也很明白自己在长安不得人心。
之前新招募的新军叛乱事件,就足够让他心惊胆战。
而他也很清楚,三公九卿与长安各世家豪强关系不错,如果能够得到三辅之地世家豪强的支持,那么他的征兵计划就会顺利很多。
至少前两日他将士孙瑞、第五儁等人升迁,拜为尚书仆射,其实就是对长安本地世家豪强的一种善意释放。
听到董卓的话,王允平静地说道:“太师,允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子师但说无妨。”
见向来力挺自己的王允说话,董卓点点头示意他说。
王允淡淡地道:“戏亭之战,徐荣已经上报了详细经过。此战非战之罪也,关东军疏于防备,本当被徐荣阴袭成功。可怎能奈有关羽徐晃管亥等万夫不当之勇之士,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昔日霸王起兵抗秦,每逢战事,必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被甲持戟杀数百人,以壮军心,因此从者如云,士兵归附,可见一名勇将乃为三军之胆也。”
“如今太师有义子吕布,天下无敌,在虎牢关前,也曾杀得关东军数路诸侯为之胆寒。可太师却让其赋闲在家,终日无所事事。人都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而吕将军还年轻力壮,正是当打之年,怎么能弃而不用,明珠蒙尘呢?”
在上次那件事爆发以后,董卓就把吕布赶出了眉坞,不许他再入内。而这几个月董卓又每天都住在眉坞里,以至于吕布每天都住在长安城中,很久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常年跟在董卓身边为侍。
父子之间的感情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就破裂和淡忘,但今日随着王允的提醒,董卓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勇冠天下的猛将在。
只是因为上次那件事,一直让董卓心里十分芥蒂,让他拉下脸来去再把吕布找回来,实在是感觉很没面子。
一时间,董卓迟疑道:“依照子师的意思是?”
王允继续说道:“允以为,甘侯并无大错,让他终日在府中无所事事,饮酒虚度,尤为可惜。若太师想要招募新军,何不请甘侯为主将,以甘侯之勇,必得军心,如此他日再与关东军一战,则再也不惧那关羽的匹夫之勇。”
一旁的李儒早就想帮董卓吕布弥补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连忙出声说道:“司徒之言,确实有理。太师,奉先素来忠孝,岂不闻父子之间,虽有间隙,却又怎敌乌鸟之情呢?且奉先也知道自己的错误,早就想向太师认错。只是太师一直不愿意见他,如果今日能够父子冰释前嫌,少不得一段佳话呀。”
“御史中丞之言,正该如此。”
王允倒是没想到李儒会帮他说话,但见到计划已经开始,便趁机又劝道:“刘玄德已经接了诏书,往东讨王芬而去,如今在冀州战得热火朝天,无暇西顾。此时正是将关东军赶出关中的好时机,太师应当珍惜,切勿错过这次机会呀。”
“唔......”
董卓回忆起自己当初与吕布之间的父子深情,也颇为感叹,想了想,正欲吩咐人去把吕布叫来,问问他什么意见,忽然就觉得今日有些奇怪。
并不说哪里不对,大殿上站的侍卫,殿外的侍卫,都是他的人,身边也有李儒田景等亲信陪伴,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原本是少了吕布,但现在他既然想起了吕布,打算召回来,而是除了吕布之外,还有一人。
阎忠!
是了,两大最重要的幕僚,只有李儒在,阎忠不在。
作为尚书令,阎忠的地位十分重要,帮助他稳定长安政局,如果要征兵的话,还需要他的帮忙。
所以今日这么重要的朝议,他怎么没来呢?
一时间,董卓有些纳闷地对李儒道:“今日朝议,怎么没看到诚汉在呀?”
李儒笑道:“此事倒是忘记给太师说了,诚汉昨日偶感风寒,卧病在床。虽蒙太师召唤,可无奈身体抱恙,托我向太师说一声。”
“原来如此。”
董卓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召吕布进宫吧。”
吕布这个时候正在府中等待召唤。
听到董卓叫他,他脸色平静地整理好衣冠,出了府门,骑上赤兔马,与过来召他的小黄门一起进宫。
约一刻钟后,过了北掖门,吕布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李肃,点点头,在广场上下马进殿。
殿中微黑,吕布装作一脸兴奋地进去,看也不看天子,径直来到董卓面前,跪下磕头道:“义父,孩儿终于等来义父召唤了。”
董卓惊讶道:“莫非奉先这些日子一直在等为父?”
“是的。”
吕布一脸悲痛道:“孩儿回去之后,万分后悔,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辜负了义父对孩儿的信任,孩儿羞愧难当,本欲自尽。却又觉得一身九尺躯,要死也该为义父捐躯,怎么能就此自戕呢?因此时刻等待义父相召,愿意随时为义父赴死!”
一番言语,感动得董卓泪流满面,回忆起当初吕布拜自己为义父时,后来又多次战争中为自己效命,一时间柔肠百转,上前亲自将吕布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是为父错怪了好孩儿,望奉先莫要生为父气也。”
“都是孩儿的错,怎么能怪义父呢。”
吕布诚恳道歉。
“好孩儿呀。”
董卓擦了擦眼泪,握着吕布的手,高兴地道:“今日我们父子冰释前嫌,当真是一大喜事。”
二人相拥而泣,父子之情,让在座的众人,无一不动容。
但董卓一定不知道,如果吕布这个时候有方天画戟和佩剑,肯定会杀了他。
可惜进宫门都必须卸下武器,所以没有机会。
一时间,父慈子孝,感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