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六章 心慈手软

望舒慕羲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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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几年的风向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

    可现在的风向,只看今年的改元就能看出来。

    阜宁县令心里哭笑不得,脸上依旧小心谨慎一副小媳妇的神情。

    众人又说了几句,前前后后都梳理清了,剩下的事就非常简单了。

    非常简单。

    就如同刘钰认为,淮北盐改根本没有那么麻烦一样。这边的事也真的很简单。

    如淮北盐改,只要皇帝允许了,把握住“化枭为商”这个让私盐贩子洗白转正的细节,剩下的都是屁事,盐商有啥本事对抗皇权意志啊?真有这本事,早编练一支模范军去把皇帝脑袋摁在那,把盐的垄断权从租的变成自己所有的了。

    租别人的东西肯定不如归自己好呀。

    盐改里面,皇帝允了这个事,是最难的,也是最复杂的。所以才有了之前二十年的筑基,让皇帝手里有了另一个税源和紧急财政选项。

    盐改看似只是朝堂的几句话,实则是大顺之前二十年的改革的厚积薄发。

    至于剩下的,真的都是屁事。

    包括刘钰担心盐商拼死一搏扰乱盐市,那都是属于需要跪求皇权不要用权力干涉,还要祈祷这些盐商有点本事有点能力呢。

    这边的事也是一样。

    这件事真正的难点,在于废运河、修淮河、盐改配套垦荒政策体系,让皇帝不得不杀这些乡绅,以塑造一个不需要年年救灾的苏北。

    剩下的,不管是定罪、抓捕、抄家、亦或者是网罗罪名,那都是屁事。

    这件事,从大处看,说白了,就是要把苏北变成农业区,废弃盐业区和漕运商业体系。

    到了小处,那些都根本算不得问题。

    不管是刘钰还是黄淮都督等人,到这一步了,其实坐在这歇着就行了。

    网罗罪名,搞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毒难尽的罪名书,阜宁县令自己就能办了。

    很快,数百名精挑细选出来的百姓,哭哭啼啼地来到了这里,跪在地上高呼青天大老爷之类,诉说乡绅对他们的凌虐之苦。

    其实也没啥。

    无非就是欺男霸女、放高利贷、给狗戴孝、睡新媳妇、卖女抵租、和尚出钱佃户娶妻和尚共用之类的小事。

    这些事刘钰早就听麻木了,生产资料所有权问题不解决,这些道德问题层出不穷,愤怒有个卵用?可以不让睡媳妇,但是不让睡租不到地不就得饿死,有啥办法嘛。和尚出钱帮佃户娶妻,不出钱不也根本娶不到媳妇嘛,共用一下也比没有强不是?

    有功夫愤怒,不如去从根本上解决。

    愤怒无意义。

    有意义的是愤怒之后怎么办。

    然而一到这一步,朝廷上下就都装傻子了。

    从皇帝那就装傻,自己收那点国课,基层没钱必要加派就假装不知道,君子远庖厨,基层加派是基层混蛋和自己没关系。

    大臣士绅读书人也全都装傻,假装不知道不解决生产资料所有权问题,这些事就层出不穷。

    于是一个个听说这些事就“震惊不已”、“怒火冲天”,然后道德谴责当当青天,之后该干啥干啥。

    不断重复昨天的愤怒和前天的故事,如同百年孤独的轮回。

    刘钰的三观和他们不同,他才不管道德是高尚还是败坏的,动士绅的理由非常明确,就是土地问题,和道德没有一文钱的关系,降低地租扩大内需市场促进资本萌芽发展就是最高的大义加身,那些道德什么的都是小义。

    都有大义在身了,还要小义啥用?

    只不过问题也就在这,他认可的大义,可绝对不是大顺的主流大义。所以皇帝才敢用他,因为他是边缘人,那些切吊的和他一样,都是边缘人。

    就刘钰这样的不断扶植资本萌芽的政策,再有李自成张献忠,抓着他就得把他先弄死。当不了李自成张献忠,那皇帝还怕什么呀。

    如今既然大家都装傻,刘钰这个玩火枪的,如今也要学弓箭手段。

    于是他还是走流程一般地假装盛怒拍桌,甚至还表演了一出气急之下把自己的手腕拍脱臼的戏码。

    他都把手腕拍脱臼了,其余人那更是水涨船高,纷纷加码。

    不拍个脱臼都显得自己不是君子,没有恻隐之心。

    短短几天,一本厚厚的、二十余万字的、读之不盛怒则必小人、诵之不堕泪则无恻隐的《淮安劣绅录》,就编纂完成。

    这本小册子一编纂完成,剩下的就更简单了。

    所有合伙承包的士绅,分批审查,一人关个单独的茅草棚子里,互相揭发检举在河工款问题上的罪行、贪腐、克扣、倒卖。

    包括以朝廷的白面大米换粗粮劣米;朝廷给那些土筐的钱办成了无偿摊派;使役钱支付的时候搞大斗小斗般的银钱比价手段;挖掘工具明明朝廷出钱他们却从河工的役钱里扣……

    等等。

    这边审完之后,刘钰看着厚厚的名册,提着笔,基本连读都不读,刷刷刷地勾诀着名单。

    画一个勾,后面就批一行字:枪决,抄家、田亩归官。其妻、妾、子、女,按口计数,各留口田十亩,家动产浮财之十一。

    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把名单勾诀完,刘钰抻了抻手指,伸了个懒腰,把名单递给旁边的官员看了看。

    几人看了后,纷纷夸奖道:“国公就是心善。若依本朝规矩,妻女皆该送去西域配与边军为妻,子满十四者皆流西域、鲸海、云南、西藏。”

    刘钰哎了一声道:“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我虽少读书,可这圣贤之学也是知晓一些的。”

    听众人夸完自己心善,刘钰又将名单递给下面的人道:“去领银子,这边派人去通知一下他们家属,来收尸。这路费车马费我个人就给报了吧。”

    “抄家的事,就先不急了。愿意跑的就跑、愿意藏的就藏,反正……田亩没长腿就行。”

    “再者,专业人手不够,抄家也不方便。等回禀了圣上,派了足够的干吏人手,再办剩下的事。”

    刘钰盘算了一下,土地收回之后,重新分配给百姓。如果只是重分的话,并没有什么用,自己心慈手软的暂时不抄家不抄浮财的举动,使得几年之内就会让这些家庭再度崛起。

    但是,后续的配套手段一上,也就基本可以稍微控制一下。

    一共俩配套手段。

    纸币。

    青苗贷。

    朝廷做苏北土改区唯一的金融机构,通过青苗贷,控制即便再度出现小农破产失地等问题,土地也是流回朝廷手里。

    而纸币发行的作用,则是利用土地私有制的制度,以及小农对土地的渴求,由苏北的农民做超发货币的蓄水池。

    他们短时间内是不敢消费的,而肯定是会把粮食卖钱以存钱买地的。

    地又通过青苗贷等手段,保证破产小农的土地是流回朝廷手里的。而朝廷是收纸币的。

    所以,苏北这些小农,可以至少蓄百十万两的纸币,确保他们不会出现在市面上流通,而是积攒着准备过几年买地。

    他们卖粮食、卖棉花、卖油料等换钱的举动,又反过来保证了纸币的币值。货币嘛,能买东西、能卖粮食、棉花、油料,铁器,土地等,这在苏北已经算是完全合格的货币了。

    而为什么苏北敢发青苗贷了?不担心朝廷去收债影响朝廷形象了吗?

    因为一来淮河修好、运河被废,洪泽湖水位降低,这里小农破产的速度降低了。

    二来,朝廷放贷收款,当然也伴随暴力。但这就不是事了,因为张家破产地被青苗贷收回,李家不会兔死狐悲,而是兴高采烈把攒下来的钱拿出来准备从朝廷手里买张家的拍卖地。

    青苗贷的目的不是为了要利息,而是为了推广纸币和保证土地流回朝廷手里,这和当年放青苗贷为了要利息的目的就截然不同。

    纸币若能推广,可比要那点利息的利润大多了,那点利息才几个钱。

    反正刘钰的目的就是纸币,为的是超发一定量的纸币迅速完成淮河灌溉区工程。

    发货币,有时候也得考虑大顺自有国情在此。

    考虑小农分到地之后,压根不会想着去消费,而是绝对会把流通的货币攒起来准备买地。

    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蓄水池,不超发货币,加大投资赶紧上基础建设、上对外纺织厂、上煤矿和运煤路、上灌溉区和防潮堤,等啥呢?

    通过纸币——粮食——工程的模式。

    看似靠的是白银来支撑纸币价值,实则是靠土改后的苏北农民的粮食来支撑纸币价值。

    最终用超发的纸币买苏北农民的粮食,用这些粮食提供苏北农民吃来完成灌溉区和海堤建设。

    同时通过纸币积攒、亩税改革和青苗贷,提升苏北的土地已开垦土地的土地价格,使得资本买农田出租的利润率降低,迫使苏南的资本要么开垦荒地、要么投资工商,别老琢磨着买地收租放高利贷。

    税制改革和水利建设,主要目的还是依靠大量新自耕农对土地的渴望,拉高地价。

    自耕农越稳定,收税也不容易摊派到自耕农身上,土地价格越高,买地收租的回报率越低。

    同时也不用担心圈地驱赶小农,因为自耕农可以拉高地价,而买熟地的价格太高,资本就远不如去荒滩圈地垦荒种棉花了。

    至于苏北的苏南经济附庸的计划,他看重的是资本入场圈地的垦荒公司,而不是这些小农。

    这些小农,是做给皇帝看的:你看,我是为了保小农经济,殚精竭虑啊。因为我知道,小农经济是你们李家王朝的基础,我是大忠臣呐。

    有时候,进两步,就必须反动退一步,做给皇帝看。

    他就压根没觉得这算是什么动筋骨的改革,只要土地还允许买卖,那不就是均田、兼并的循环吗?

    只是鉴于之前苏北的恶劣环境,兼并速度数倍于别处,开国才百年,手动均了一把而已,纯粹的修补匠手段。没有配套的政策,挺不过三十年,又是新一轮的兼并。

    做点皇帝喜欢的那一套,给皇帝看就是了。

    这更像是一场交易:

    刘钰替皇帝创造三十万稳定的小农,解决兼并的有些过头的苏北,解除皇帝担心两淮要成为帝国之癌、为王前驱的心病,治好苏北这个帝国的“脆弱的腰子”。腰子不好,死不了人,但腿脚手却可能趁机酸麻胀痛

    皇帝支持刘钰的大盐政改革计划,淮南去盐复垦、资本入场垦荒,连云港晒盐、淮南改农业区,借废运河和修淮河的时机,完成两淮的经济结构调整。看似皇帝赚了大便宜一样,继续皇帝的内廷延伸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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