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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事发突然而震惊的贵族们,原本都已经半个屁股离开椅子了。
一听这话,立刻全都坐了下去。
只剩下奥斯特尔曼伯爵等人还愣愣地站在那,不是他们胆子足够大,而是因为被这突发的消息惊住了。
这算什么?
外国大使参与政变,这倒不算什么事,尤其是对俄国而言,太正常了。
问题是从没见过外国大使直接带兵下场的,以前最多也就是给予一些金钱或者是外交上面的支持,哪有直接带兵在首都搞兵变的?
然而宴会开始前安排桌子的时候,奥斯特尔曼伯爵身边的人,他的党羽们,几乎都坐在一起。
“维持秩序”的大顺士兵,很轻松地就将他们“保护”了起来。
哪有参加宴会,去吃饭喝酒还带枪的?
再说就算带了枪,在凶神恶煞的大顺士兵捏在手里的手雷和苦味燃烧的火绳面前,也有些不够看啊。
宴会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当中,气氛有些恐慌,也有些尴尬。很多人小声提醒着大顺的士兵,请小心一些不要将手雷的引线误碰到火绳。
不多时,就有一堆俄国士兵进入了宴会厅。领头的正是汉尼拔,和伊丽莎白身边的宫廷医生莱斯托克伯爵。
这两个人一进场,在场的贵族都知道,刘钰的话不是假的,恐怕伊丽莎白真的已经控制了皇宫。
虽然汉尼拔被大顺俘虏了十余年,但当年也是彼得堡贵族圈子里的人,又是个肤色极为特殊的人,在场的这些贵族哪能不认识?
几个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的士兵,围住了奥斯特尔曼伯爵,奥斯特尔曼伯爵怒道:“你们这是叛乱!”
汉尼拔则道:“不,阁下。这是拨乱反诸正。”
“士兵们都很单纯,都是为国尽忠而生的。你们把国家搞成了这个样子,任何有正义感的军人都会支持伊丽莎白公主的正义举动。你们这样的蛀虫,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说话间,伊丽莎白公主在一群卫兵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了宴会大厅。
她已经脱下了军装,换上了一身华贵的礼服长裙,士兵跟在他的后面,双手捧着长裙的裙摆。
淡金色的礼服极为臃肿,如果没有人拖着裙摆,是没办法走路的。
胸前斜挂着一条蓝色的绶带,头上戴着华丽的水晶头饰,丰腴的身形正好将这身臃肿的礼服撑起。
手里拿着象征主权的主权之球,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权杖,用仿佛参加舞会一般的优雅,缓缓走向了宴会大厅的主位。
刘钰轻咳一声,举着手雷和火绳的大顺士兵纷纷退下,由伊丽莎白带来的俄国士兵接管了场面。
两人虽然合作政变,但之前并未谋面。
这是刘钰第一次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号称欧洲宫廷第一美人,瞟了两眼,心想那哈布斯堡家的那一票公主,得长成什么样?
伊丽莎白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政变的合作者,她又不可能知道历史上她的政变也这么轻松,理所当然地觉得是刘钰帮了大忙,是雪中送炭。
冲着刘钰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内心却是无比的警惕——这种人搞政变这么熟练,彼得堡可真的不欢迎他。
微笑致意后,很自然地走到了大厅的主位。就像是太阳升起、月亮落下,刘钰也很自然地向后滑了几步,退到了边缘的位置。
身边还有一些根本不知情的大顺官方的官员,一脸懵逼地看着当下发生的这一切。但看到刘钰退到一边没有说话,他们凭借着丰富的历史功底,还是猜到了大致的情况。
心想鲸侯倒是好手段啊,刚刚讲汉桓帝的故事,这可真是以史为鉴了。眼前这女人既已控制了皇宫,所有权臣又都在场,这政变已经结束了啊。就看这女人要诛杀多少反贼余孽了。
此时大局已定,自是带着看热闹一般的青松心态。可再一想之前自己这些人根本就没得到消息,也是一阵阵后怕。
在他国的首都搞政变,这鲸侯的胆子怕不是比姜维还大?班定远搞的那是鄯善,蕞尔小国,眼前这可是个能拉出十几万大军的罗刹啊。
这几个人暗暗摇头,心道在欧罗巴的这段时间,怕是不知道还要经历什么事。但愿事事都能像今天这么顺利。
站在他们前面的刘钰,看到伊丽莎白已经站好了C位,朝着不远处的法兰西公使团的拉谢塔迪侯爵使了个眼色。
刘钰先行一步,用欧洲觐见君主的礼节行礼后,用拉丁语以很官方的说法率先承认了伊丽莎白的政变。
“大顺使节团,觐见唯一的、合法的、全俄罗斯的专制君主,伊丽莎白女皇陛下。”
一旁的拉谢塔迪侯爵也立刻跟进。
“法国公使,觐见唯一的、合法的、全俄罗斯的专制君主,伊丽莎白女换陛下。”
中法两国牵了个头,一旁懵逼的瑞典大使也只好跟进。
瑞典人打的如意算盘,琢磨着俄国要是发生政变,怎么不得大乱一阵?可这么快就结束了?
大顺这边给足了面子,之前又是在外交和勘界问题上牵扯俄国的精力、又是帮助俄国政变,可谁能想到这政变就像是开个舞会一样简单?
瑞典人跟上之后,其余国家的大使公使还都保持着沉默。
荷兰、英国、普鲁士等国,明显嗅到了法国阴谋的味道。虽然看起来这场政变中,中国这边出力更多,但毕竟中国还远,不能直接影响欧洲的战局。
俄国一旦亲法……这不是要完?瑞典战败的消息已经传来,这本来算是个好消息,意味着俄国一旦打完瑞典就能南下支援奥地利、反法了。可现在……瑞典战败的好消息,成了坏消息。
他们还在犹豫该不该承认的时候,那些墙头草一般的俄国贵族也纷纷宣示效忠,承认伊丽莎白女皇的合法性。
伊丽莎白则趁机做了一段演说。
内容都是些片汤话,无非就是她是俄罗斯正统,这些德国党在俄罗斯横行霸道,敲骨吸髓,废除了象征俄罗斯传统的枢密院,瓦解了贵族的权力与传统作对等等。
片汤话之外,才是真正关键的地方。
伊丽莎白当场宣布,废除声名狼藉的内阁,恢复象征着俄罗斯传统的枢密院,由贵族们担任。
宣布有罪的人只有七个,包括梅克伦堡的沙皇母亲、奥斯特尔曼伯爵等,有些只诛首恶的意思。
并对奥斯特尔曼伯爵提起了诉讼,指出了七大罪,希望公正的枢密院能够受理她的指控,并组建一个审理委员会进行审理。
指控内容包括:
奥斯特尔曼在叶卡捷琳娜一世的遗嘱上签字,并发誓要遵守它,但转头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妈妈本来是要在遗嘱上传位给我的,你们篡改了遗嘱。
彼得二世驾崩后,奥斯特尔曼将我,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从继承顺位上移除。而彼得大帝修改过继承法,女人是可以继承沙皇皇位的。
曾建议安娜女皇,将我,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嫁给一个外国“可怜的”王子,使我彻底离开我深爱的俄国,再也没机会继承。
把国家的位置让给德国人,使得德国人统治了俄罗斯。
在任期间,与拜伦一起,严酷地迫害俄罗斯人民。
代表德国人的利益,对俄罗斯的贵族进行大清洗,要摧毁俄罗斯的文化,使得俄罗斯彻底德国化。
对我,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进行了“令人作呕”的侮辱,并且制造了各种“无耻”的谣言,甚至造谣说她“流产过”,这是严重的诽谤。
将奥斯特尔曼伯爵的罪责说完,在场的俄国贵族们全都松了一口气。
心想,一定要弄死奥斯特尔曼,因为……这里面很多事,其实他们也或多或少地参与了。
女皇没有亲自审理,而是交由枢密院的贵族审理,那就是相当于给了一众贵族一个台阶下:让奥斯特尔曼把所有的大黑锅都背了,你们的事,既往不咎。
按说,女皇夺位之后,完全可以恢复彼得大帝时候的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军团的地位,由锦衣卫专门来审问,但却没有。
反倒是交给了那些之前多多少少坑过伊丽莎白的贵族,这里面折射出的政治手腕,已经足够让那些贵族效忠。
在贵族们纷纷表示效忠之后,伊丽莎白又做了一个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意外的任命。
任命不久前站队拜伦,政变后失权的俄国贵族,阿列克谢·贝斯图耶夫为枢密院副总理、外交大臣。
这是在彰显对过去支持安娜、拜伦等人的贵族不会追究——连拜伦的铁杆支持者,都被任命为枢密院的副总理,那么其余人还用担心吗?
而这个任命,也让法国大使拉谢塔迪侯爵直接楞在了那。
这个阿列克谢·贝斯图耶夫,是个坚定的反普鲁士、亲奥地利派。
问题是现在法国正在和普鲁士联盟,一起打奥地利,拉谢塔迪侯爵也根本不知道腓特烈二世已经准备坑法国了,他是力图促成俄、普、法三国同盟的。
按说,公主对法国风情充满迷恋,对自己无限柔情,难道不应该顺从自己的想法吗?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被他“推”上去的女皇、自己的情人、认为自己完全能够控制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的目光,则根本没有在他的身上过多停留。
正如后世人们对他的评价:拉谢塔迪侯爵,是个典型的法国贵族。才华横溢,过于自信又鲁莽。优雅高傲而又自负肤浅。
俄国人曾评价过,这种典型的法国贵族,他们所理解的政治,往往是一种客厅阴谋。
就像是小女孩过家家酒的游戏一般,只适合发生在客厅里。
伊丽莎白的余光扫过拉谢塔迪侯爵,心道:我知道你想要的很多,但我不想给。我是女皇,你可以当我的附属品,但我不会成为你的附属品。你应该想着怎么获得我的宠爱,而不是想着怎么来控制我。你搞错了自己的位置。
她必须要任命一位反普、亲奥、亲英、反法的人,来做副总理大臣,用以制衡这些亲法派,以此来表达她不是外交一百八十度逆转的态度,以及避免亲法派势力借机搞党同伐异而做大。同时,枢密院副总理贝斯图耶夫坚定的反普鲁士的态度,也有助于在日后的政治中清除掉那些亲普鲁士派。
因为,要么,她就自己和情夫生个孩子。
要么,不自己生,她能选的继承人,就是自己亲姐姐的儿子,自己的外甥,一个俄语都不会说的、受德国教育长大的孩子。为将来,她必须提前布局,达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唯有如此,她这个靠贵族矛盾上台的女皇,才能靠平衡术掌控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