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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投上之所好,用汉唐做比,听着似乎像是那么回事。
这个奇怪的类比让李淦微微一愣,随后大笑,心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汉时未央宫富有四海,可汉武之前,不也没吃过黄瓜吗?如今宫里的火枪、玻璃器等,真要这么论,也和汉时的葡萄黄瓜差不多。
只是那时候是万国来朝,如今是数国来朝,余者外交,总归还是有些不同的。
笑过之后,看看时间,距离齐国公前来还有半刻钟。被太监的话撩起了一点兴致,只当是放松一下,便问道:“你竟也看过鲸侯的书?他是整天想着天下之外的。”
“回陛下,奴婢倒是没看过。但宫中我们这些奴婢们也会聚在一起闲聊,恰逢餐饭有些蔬菜,便有看过的说笑起来。不止说了黄瓜,还说这茄子也是自天竺传来,既是番外天竺而来,最早是叫番伽,伽蓝之伽仍是茄。如今这番茄却另有其物,可真算起来,其实该叫番番茄……奴婢只当是个笑话,便记下了。”
太监既没说自己看过,也没有说自己全然不知,回答的可是滴水不漏。
李淦听着有趣,本也就是随口一说,笑道:“鲸侯那书,你可看看,说的有趣。别人都是考究经典,他却考究衣食住行。不过其醉翁之意不在酒,说的是黄瓜茄子,可内里却是在鼓吹对外交流。倒有一点好,他要做什么,总是说的明明白白的。朕是盼着他一直如此的,哪怕他要做什么朕不喜欢的事,只要说的明明白白,哪怕是像以前一样跟朕犯犟呢……可千万别要做什么却不敢说。”
自不怕太监把这话传给刘钰,皇帝也无人能说句心里话,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舒坦。
太监也不接话,知道皇帝此时不需要他附和、也不需要他回答,只是做一个活着的、可以倾听但听过之后到此为止的工具而已。
果然,李淦丝毫没有等太监回答或者附和的兴致,起身踱步走了几圈,便叫太监收拾了一下。
太监收拾的时候,李淦最后看了一眼那几封旧的奏疏,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
心道无论如何,下南洋这一步要走完,至于以后,看看再说吧。
汉武之前,不曾见过黄瓜。一样,汉武之前,也不曾有过西域都护府,史书上也不曾有过该如何治理管辖西域,不还是开拓出来了吗?
若比汉唐,岂可只想着疆域?汉有从无到有的都护府,唐有逐步确立的科举制,李淦心想,似乎这大顺也该有些从无到有的尝试,也才好比之汉唐?
略略沉思了一阵,对那些不曾见过的、隐约感觉一切都可能有所不同的新事物,恐惧和兴奋的感觉交织,最终还是决定先往前走走看,要真是不行,再退回来就是。
而暂时要往前走,就必须要下南洋。要下南洋,就要保证北边彻底稳定下来。一旦下了南洋,罗刹那边也安了心,知道大顺意不在北,当可保百年北疆无事。
半刻钟后,齐国公准时到达,李淦收起了种种心思,专心听了一下齐国公回报与罗刹谈判之事。
“臣观罗刹使者,有速归之意。昔年臣往欧罗巴,本是去参加彼得二世的继承之典。结果等臣抵达的时候,那彼得二世已薨,一女子效夺门之变故事而登沙皇之位,臣得见全程。臣自法兰西归,途经罗刹,又见诸多手段。安娜重用外人,罗刹新党旧党多有不满。”
“是以,罗刹之乱,不在萧墙之外,而在萧墙之内。这罗刹使节乃安娜心腹,此人欲求速归,恐其国内有变。如今瑞典人又有东侵之意,罗刹人实难应对,是故多有让步。”
“再拖几日,以鄂木河为南北之界,当无问题。”
大顺这边的目标,就是鄂木斯克。既是目标,也是底线。
再往北,俄国人不可能给,就算给了,那群哥萨克也不会主动走的。
加之东西走向的鄂木河,是哥萨克们毛皮贸易的重要运输线,最多也就是以此为界,大顺这边象征性地修几个堡垒,安排几百个人守卫一下,仍旧允许俄国使用鄂木河运输毛皮就是。
李淦知道俄国内部的一些变乱,他也仔细问过如今汉语已经说的很不错的汉尼拔,按照宫廷思,东西相通,自是知道俄国内部现在的情况。
欲要南下,先要假装北上。大顺内部没有南下、北上的派系之争,不管是陆军还是海军,都知道北边啥也没有,南边更好一些。
既本意也不在北方,谈判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不能压迫的太紧。虽说好像有这么一个中、法、土、瑞的四国同盟,但实际上并没有,只是出于共同的敌人而互相借势罢了。
将来要下南洋,就不能和俄国闹得太僵,差不多就行,免得还要牵扯精力在北边。
“外交部这边派往土尔扈特部的人,怎么说?”李淦又问了一下在伏尔加河的瓦剌旧部,这是牵制俄国的重要力量。
“回陛下,派去了几批,被罗刹人抓了两拨。臣正在交涉要回。按顺利回来的那些人说,土尔扈特部对罗刹是相当不满的。”
“他们整天被征兵,强迫和从未见过面的瑞典人、土耳其人、克里米亚鞑靼、波兰人打来打去。就是炮灰。”
“相较于本朝对准部的宽容,他们心向本朝,或者心向没有那么多兵役征兵义务的地方。但也知道,准部不会允许他们回来,本朝也不肯让他们回来,以免瓦剌旧部合流势大。”
“去的人说,土尔扈特部的人,还给他们展示了永乐七年,前明成祖发给土尔扈特部祖先太平的贤义王印。”
拿出这个贤义王印给大顺这边的密使看,已经足够表明态度了。
且不说这印是真是假,能一直留着,就足见态度。
加之天朝的情况就是这样,前朝给藩属发的印,本朝从来都是承认的。
只要新朝易色改号之后,把这个印上缴,以旧换新就是。
旧印换新印,可比发个新印简单的多。
展示这个印,也就意味着臣服,至少表面上如此。
李淦也清楚,土尔扈特部并不是多喜欢大顺,而是相对于大顺,罗刹人做的太狠了。
抽丁打仗,打的又是土耳其、波兰等国,损失极大。
他们又是信黄教的,部族里的喇麻面对东正教的传教士,肯定也是极端反对的。
只是,大顺这边也实在无可奈何。
回来是肯定不行的。
草场就那么多,回来就得从别人嘴里抢食,必要闹乱子。
再说回来之后,两边都是瓦剌部,一旦合流,那就又是一个瓦剌。
大顺不可能当这个冤大头,去和俄国人死磕,就为帮蒙古人再搞一个西域的汗国。
与俄国的这次谈判中,土部的问题,也是俄国极为重视的方向。
而大顺也只能假装很重视,只有假装很重视,卖的时候才能卖个高价。
反正大顺不可能承认土部是大顺的藩属或者朝贡国,更不可能为了伏尔加河上的土部和俄国打一仗,深入到俄国内陆。
既没有这样的后勤能力,也没有这么多的钱,大顺也毛的好处得不到。
就现在这种局面,是对大顺最为有利的情况。
距离,产生美。离得太近,反倒是老琢磨着自立朝贡而不是直接受大顺管辖。
“土部的事,卿与罗刹人谈的时候,底线就是允许他们回雪山熬茶礼佛,也需同意蒙古各部的交往交流。这件事咬住了,即便不接受他们朝贡,也不能断了联系。”
“日后再说日后的,西域各部的问题错综复杂,日后到底什么样,现在也难说。”
“将来或是归来,或是我们和罗刹彻底和解、断掉与土部的交流,这是以后了。现在不要把事情做绝,免得以后没得选择。”
“南下之事,你也知晓。此事已经定下,不可更改了。尽快与罗刹把条约签了。”
“让罗刹早点安定下来,早点把心思放在西边。罗刹在欧罗巴强一分,英荷法等国在南洋、天竺就少一分精力。今日盟友,日后仇敌,哪有亘古不变的事?纵横之术,天下不喜,就在于一个诈字。但你是外交部,不是礼政府,就是要行这种纵横手段的。”
齐国公也认可李淦的说法,整体大略他是支持下南洋的,也认为北边的土地只要留出足够的缓冲,尤其是阿尔泰山到鄂木河一线,只要羁縻就好。
“臣亦是这么想的。北疆自西向东,都要与罗刹打交道。”
“这边疆稳固,无人不行。而若鲸海、虾夷,自有手段移民。西域天山南北、乃至伊犁河谷,也可移民垦殖。但再往北,实在无能为力。”
“臣也以为,与罗刹之事,到此为止。鲸海日后人口滋生,以北之地,自是本朝所有。”
“但于西北,那就只能先把条约签下来。”
“东北不可急、西北不可缓。”
李淦点点头,示意这两句话很合他的心思。
东北不可急,是因为照着开发虾夷的态势,以及刘钰在鲸海沿岸、黑龙江江口等地打下的基础,几十年后,再往北的地方必是大顺的。
这时候完全没必要在东北方向和俄国人扯淡。
西北不可缓,是因为西北边界,没法用东北的方法解决。时间站在俄国人那边,那里距离俄国腹地太近、距离中原太远,越拖,对俄国人越有利。
先把条约签了,建立一个隔离区,免得十年八年之后影响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