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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法新社记者皮埃尔与让娜的出现,形势陡然出现了逆转。
关于“奴隶领主有多凶残”这个问题,其实双方没什么好分歧的,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今天新闻发布会的主要分歧,还是停留在“班达尤诺和尤素福等印尼东部边境渔奴领主,在当海盗这个问题上,是否素来劣迹斑斑”这个问题上。
尤其是“在他们临时起意的海盗分队被消灭后,奴隶领主是否有发起二次报复的武力和前科”,这将决定顾鲲的反击是否过度、是否属于“事后防卫/假想防卫”。
唐佳要证明这些问题,本来是颇有难度的,然而有卧底两年、详细搜集的法新社记者,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皮埃尔一脸义愤地上台,先以海盗问题为切入点,开始了他的表演。
“根据我与让娜女士为期两年多的潜伏,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那些渔奴领主在客串海盗时的凶残程度、与坚持报复的概率,都是极高的。
1998年,一艘前往澳洲进货铁矿石的泰国货船,在经过班达海海域时,就在东马鲁谷群岛附近遭到了班达尤诺渔奴集团的先后两次袭击,当时泰国商船船员有枪械等轻武器,仗着撞击与防攀登刺,击退了班达尤诺手下海盗的第一次攻击,可是却激起了袭击者的凶性,后来召集更多人手、配备了火箭筒后进行二次袭击,造成泰方多人伤亡。
那次事件我虽然没有亲历袭击现场,却在东马鲁古岛上,目睹了前后两次、一败一胜归来的海盗,以及他们掠夺的财物和抓获的人质、事后也亲耳听闻了有监工传说勒索成功了赎金。只是因为后来听说东南亚金融危机持续发酵、东南亚各国工业衰退,所以从澳洲进口铁矿石和其他工业原材料的贸易需求几乎归零,所以班达尤诺动手的机会才不多……”
皮埃尔说得声泪俱下,每一条都有铁证的照片或者录音,还能带奴隶上啦作证,这就充分渲染了那些奴隶领主的危险性,证明了“不把他们的老巢端了,完全是有可能在通过相关海域时被反复袭击的”,如此一来,“补刀”行为在国际法上就100%站得住脚了。
“我靠,对于这种禽兽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当然要抓住机会就往死里灭了。否则岂不是只有姑苏慕容才能做到准确拿捏‘正当防卫’的尺度了。”这是典型的亚洲记者、熟悉汉语文化圈的人窃窃私语的吐槽。
“如果这些证据都能经过质证,那么这种渣滓的危险程度,完全可以跟索马里相提并论了。之所以作恶次数少、没那么令人发指,完全是因为那儿不如索马里繁忙。索马里是红海入海口,所有走苏伊士运河的商船,从红海进入亚丁湾都要走索马里沿岸。而印尼东部这两年商船却愈发少了。”这是欧美记者们内心的看法。
除了上述内心吐槽之外,几乎所有记者内心都还额外有了一杆秤,觉得印尼佬这点内务破事儿都管不好,还谴责其他国家干预,简直是失心疯了。
相信今天的新闻爆出去之后,全世界舆论都会支持兰方的。
然而,这还不算完。
皮埃尔好不容易被顾鲲挖坑找机会送上台了,顾鲲怎么可能只让他说这些话题就下来呢?
澳联社的记者吃瘪之后,自然有其他想要挖大新闻的新闻社来捧哏了。
“请问皮埃尔先生,你当初是怎么发现印尼渔奴问题的?您最初去卧底调查的动机是怎么产生的?”
“能为我们说说您这两年来看到听到的其他渔奴领主的劣迹么?除了当海盗和强制劳役之外,还有哪些您觉得耸人听闻的事件?”
美联社,法新社,塔斯社,纷纷提问,这些一开始不重要的问题,随着这个契机都涌了出来。
这一下就不得了了,皮埃尔饶是究竟训练,一般不会哭,除非憋不住,但他说着说着,触景生情就渐渐情绪崩溃起来,什么都往外倒。
所有记者却丝毫没有在乎他的失仪,只是被他描述的内容,和一张张披露出来的照片震惊了。
卧槽!21世纪初了,世上居然还有这样令人发指的地方?而且,还不是在非洲部落,而是在号称文明国家、与全球化国际贸易产业链融合的。
“就因为热带不会冻死人,丛林里有树木遮挡也不怕阳光直晒,所以就直接让奴隶住铁笼子?跟动物园里一样?”
“每天在船上强制劳动20~22个小时?生重病了就直接抛海?干活太慢也会偶尔被抛海杀鸡儆猴?这是人类干得出来的事情么!”
所有与会者只觉得肾上腺素飙升,哪怕今天只是转载法新社的大新闻,比法新社慢一拍,荣誉全部要归法新社,那也足够让他们兴奋了,至少收视率和销量会暴涨的。
就在这时候,皮埃尔在一位记者的捧哏下,说出了最重要的一个杀手锏:
“我不知道澳联社的同行,是否是得到了什么小道消息,所以才要如此遮掩印尼人在当地海域的无法无须状态。
因为据我所知,印尼东部海域迄今为止的这些奴隶海鲜贸易,澳洲部分公司可能是最大的受益者。我们这两年掌握的证据,充分显示,包括澳洲KG-SeaFood集团在内的多家海鲜业巨头,都有从班达尤诺和尤素福等渔奴领主处进口澳洲龙虾与澳洲白牡蛎。
我这里还有数张照片,清晰显示KG集团的部分供应链管理中层干部有亲自上岛视察/暗访过,还因此发现‘印方生产成本低廉’,以此为由进行过采购价压价!我不知道澳联社等同行对于上述问题始终遮遮掩掩,不希望大家采访细问,是不是跟这个事情有利益关联!”
此言一出,着实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个澳联社记者马库斯.佩恩旁边坐着的几个外国记者,下意识就把屁股往旁边挪了两个座位,似乎澳联社的人身上有瘟疫和异臭似的,跟他坐在一起会很丢脸。
“什么?不但知情,还蓄意以此刺探、作为压低对方供货价格的筹码?这简直就是共犯啊!”
内心稍微有点正义感的记者都这么想,也下意识跟那些骨子里海盗国家出身的贼皮贼肉贼骨头划清界限。
这事儿极其恶劣,不但是知情那么简单了,也比后世苹果用富士康的血汗工厂更卑劣。因为苹果那个例子无非是“我知道富士康是血汗工厂”。他这儿却相当于“我知道你原来血汗工厂具体血汗到什么尺度,所以我知道你的利润空间有多大,我可以OPEN-BOM给你的成本构成解剖得很详细,以此继续压你的价”。
这是最深度的共谋了。150年前,那些去大洋国南方买棉花的布列塔尼纺织业大亨也干过这事儿——我知道你的棉花是用黑奴种出来的,而且黑奴就是我卖给你的,我知道用黑奴具体能精确降低多少成本,所以你的棉花应该卖得更便宜一些。
场内说汉语说日语说法语说德语的正义之士,纷纷对海盗奴贩英语狗投去鄙夷的眼神,内心充盈着一股强烈的道德优越感。
台上的皮埃尔似乎是说嗨了,看到下面那么多听众都心有戚戚焉地共鸣、支持,他越说越声情并茂:
“……或许澳洲龙虾是比东南亚的杉龙虾要鲜红一些,但是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多了一些人命和人血,称得上是人血龙虾。三年前,我还是一个在巴黎无所事事找新闻的小记者时,我曾经以吃澳龙做的大餐为荣,但从今往后,我一口都不想碰了。”
“澳洲龙虾,人血龙虾!说得太好了!”所有记者都是精神一振,搞大众传媒要的就是简单粗暴、便捷有力的词汇,才容易让几十亿人传颂。
后世深谙这一点的媒体人,都是这么带节奏的,连大洋国那些去搞政治的家伙,都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充满着粗鄙简单、重复排比的词汇,最好初中毕业的普通国民的词汇量就能全部听懂。
“人血龙虾”这个词,绝对足够朗朗上口!
虽然,他们都忘了一个重要的前提:澳洲龙虾的产地其实分布很广泛,澳洲东部和南部海域占了绝大多数,而澳洲北部海域的低成本货,最多只占到总产量的不到20%。
可现在偏偏是这20%出丑闻了,有很大的炒作卖点,媒体们一起带节奏,用这20%的劣迹去覆盖剩余的80%,也只能说是某些黑心巨头自作自受了。
……
两小时后,新闻发布会彻底结束,所有与会媒体都回去赶稿。
而动作最快的法新社,其实已经立刻把皮埃尔的东西发了出去——皮埃尔在讲话之前,已经把他自己该做的专题都全部做好了,所以上台的那一刻,他就把自己那份发给了原先的老板。
法新社的领导对于皮埃尔的表现当然是非常满意,直接给他按照最高规格升职加薪,让他当上了国际新闻采访部的一把手,还谈笑着鼓励说今年的普利策奖那是稳了。
顾鲲对这个节奏非常满意,准备静静地观望这场他一手搅动起来的暴风雨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