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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听到声音,眼皮揭了下。
“来…来啦?”
梁桢当时就站在床边上,很奇怪,以往每次去南楼,老爷子看到她也总是说这两个字——“来啦?”只是那会儿他的口气不冷不淡,以至于梁桢一直都觉得老爷子大概不怎么想见到她,可是这次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所致,他的声音褪去了往日的冷淡,只剩下病痛折磨之下的虚弱与无力,倒让梁桢觉出几分长辈的慈蔼出来。
可是对于一个病入膏肓浑身插满管子的老人而言,哪还有慈蔼?有的只是生命所剩无多的绝望。
梁桢突然就觉得心里胀痛得不行,忍住鼻酸往前靠了下。
“爸,我来了。”
钟寿成把头往她那边的方向偏了点,又努力睁了下眼睛。
梁桢觉得他大概是想看清什么,于是主动弯了点腰。
”阿聿…阿聿……”他开始说话了,只是声音极其低弱,梁桢不得不低头又凑近了些,问:“阿聿怎么了?”
钟寿成咽了一口气,“阿聿…对你……怎么样?”
梁桢一愣,他把她喊进来就为了问这个?
“很好,他对我很好。”
钟寿成似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这个傻儿子…这么多年,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当年他干了混事…知道闯了祸,来…来求我……那年他二十,我要是没记错…你应该刚满…刚满十八岁……”
床上的老人已经极其虚弱,每讲一个字都似是要耗尽毕生力气。
声音又轻,梁桢屏气凝神,不敢打断。
“……成年…成年了,我钟寿成的儿子,就算…就算睡个黄花大闺女…又能怎样?更何况你还…你还不是…然后我说,儿子,给点钱吧…要多少,你去问她…给钱就能摆平了……他说不行,他说爸,我很喜欢她…我把她…我把她娶回来行不行……”
梁桢咬住下唇,尽量让自己的眼泪不往下淌。
”……当时我肯定…肯定不同意,他就求我……你要知道阿聿…阿聿的脾气,他几时求过人……可是为你……他跪在书房门口……跪了整整一晚…一晚上……”
这事梁桢不知情,钟聿从未跟她提过,那段噩梦一样的岁月,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我起初以为…以为他就一时冲动……你说二十出头,心还没定……喜欢一样东西容易,要忘记,要忘记也容易……直到后来我看到他把你……把你带回去……”
五年前钟寿成笃定儿子对这个女孩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等过个一年半载,甚至都不用一年半载,他很快就会忘掉,可是后来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阿聿……阿聿在美国呆了三年……三年就回来了两趟……他也不交女朋友,身边人都玩……就他不玩……”
钟聿长了张桃花脸,却一直担了个“花花公子”的虚名。
外界可能觉得他周围肯定美女如云,可是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钟二少不近女色,五年来过得跟和尚也没两样。
“……都过这么多年了,我不…真的不信,可是他最终…最终还是娶了你……”
钟寿成回忆当时得知两人领证的消息,要说完全不生气是假的,可是更多的却是唏嘘和顿悟。
五年了,他去地球另一边兜了一圈回来,最后还是娶了五年前那个姑娘。
不是他们要认命,是他要认命了。
“他大概…怕我要为难你……你们领证之后…跑来跟我…跟我说了好几次……”
软磨硬泡,软硬兼施。
”他说……爸,你对她好一点……她没有亲人,没有家……可是她替你,替你生了一个孙子……”
梁桢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漏出一点哭声。
当初决定跟钟聿领证的时候还以为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于血雨腥风中,毕竟豪门难入,更何况还是她这种满身污点又劣迹斑斑的女人,可是后来事实证明,委屈有,压力有,但是并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痛,起码钟寿成这一关过得还算顺利,他很快就借自己的寿辰认了豆豆,只要认了豆豆,就已经对众人承认了她钟家少奶奶的身份。
当时她还天真以为是老爷子被形势所迫,不得不接受她这个儿媳,却没想到是钟聿在后面做了很多工作。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这事还去找过你。”梁桢忍住哭声说。
钟寿成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氧气面罩上已经都是白雾,他喘着气,歇了一会儿。
“…五年前为了要娶你…他求我……五年后,为了不让你受委屈……还是来求我……阿聿脾气这么硬……他所有愿意低头的,服软的……全是为了你……”
梁桢已经泣不成声。
此时钟寿成突然抬了下手,“我走后……我走后……”
梁桢赶紧用手捂住不让自己再继续哭下去。
“您说,我听着,您说!”她几乎快要把耳朵凑到钟寿成枕头边上。
钟寿成费劲喘着气,“我走后…我走后…阿聿就只剩下你和豆豆两个人……你要……你要……”
身后的监护仪开始传出刺耳的频率声,梁桢回头看了眼,屏幕上的曲线开始出现巨大的波动,钟寿成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梁桢甚至能够听到他胸腔里传出来的响动声。
”爸,您别说话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好好照顾钟聿,我会成为他以后的亲人。”
她握住老爷子的手,试图想要让他平复一下情绪,可是钟寿成借她握手的力量居然把身子往上挺了挺。
“不,你不懂!你不懂……”
他瞪大眼睛贴近梁桢,氧气面罩因为剧烈呼吸而收缩变形。
”……你照顾他…照顾他是天经地义……可是你还得帮他,看在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丫头,你得帮他,你得帮他……”
钟寿成的声音突然变大,手也死死拽住梁桢的手指。
梁桢都无法想象,一个如此虚弱的人手下居然还有这么大力气,像是在耗尽自己所有余量,只为跟梁桢说这四个字。
氧气面罩下的那张脸因为情绪波动而变得发紫狰狞,监护仪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曲线波动也越来越厉害。
“来人,医生,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