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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冯紫英甚至很有点儿干脆就一直躺在床上休憩一番的冲动,反正这也是假期,自我放松一下,也免得这神经绷得太紧,太过辛苦。
只不过往往都是你越想轻松,你就越得不到轻松,还没等他拿定主意起床不起床,书房外就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听这种脚步声冯紫英就知道准没好事儿,而能够在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的,几乎脱不了兵部。
不出所料,宝祥气喘吁吁跑进来通报兵部左侍郎召集自己立即去兵部公廨商讨军务。
明知道自己是新婚燕尔,却还来大煞风景,冯紫英估摸着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也不会来找自己,但找自己又如何?
自己又不是神仙,也不可能撒豆成兵,也顶多出点儿主意。
哪里出漏子,那也是朝廷自身的问题,很多问题其实大家都清楚迟早要出,但是却没有能力解决,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最紧急,哪里就先填补应付着。
听得冯紫英要出门,宝钗和宝琴都跟了出来。
“没事儿,兵部柴大人相招,我也不好不去,若是其他人我也可以推了,但这兵部之事多半是牵扯到边地军务或者西南战局,为夫虽然是永平府同知,但首先是朝廷命官,为朝廷分忧效命也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啊。”
宝钗和宝琴听得是兵部左侍郎紧急相招,自然也明白肯定是紧急军务,而且首先就想到自己丈夫,这无疑是一种荣耀,哪怕丈夫不在其位,仍然一副丹心在胸义无反顾,这让二女也是骄傲之余也是与有荣焉。
“公务要紧,相公只管去,妾身和宝琴就在家中等候夫君,想必柴大人也能体贴相公难处,今日可是宝琴的吉期,相公可莫要忘了,……”
前面半句宝钗倒是说得字正腔圆,这后半句难免就有些戏谑味道了,冯紫英自然是脸皮厚毫不在乎,而宝琴却被宝钗调戏得面带红晕,美眸含情,只能死死揽住姐姐的胳膊摇动。
这一摇便牵动宝钗不便之处,宝钗也是吸了一口凉气,倒是让冯紫英忍俊不禁:“妹妹还是赶紧回房歇着吧,为夫好歹还是在假期中,这义务帮忙也算是够意思了,不会耽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为夫和宝琴还没有金风玉露一相逢呢,……”
秦观的词儿被冯紫英在这个时候用出来,难免就有些露骨了,再说这都是一家人,宝琴也被羞得举袖掩面,跺脚嗔怒不已。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个话有点儿过了,赶紧收敛回来:“嗯,两位妹妹赶紧回房吧,为夫会尽快回来,……”
一边说,冯紫英一边溜之大吉,丢下宝钗和宝琴二女以及莺儿和龄官两个丫头。
“姐姐,你说相公不擅诗词,为何对秦观的诗词却又如此熟悉,我听闻相公在青檀书院和恩荣宴上也屡有佳句,但他都不肯承认是自己所作,……”
宝琴看待冯紫英消失的背景,这才刚下遮面的广袖,扶着宝钗问道。
“十多年苦读,岂有不通诗赋的进士翰林?相公的座师可是齐阁老!”宝钗倒是十分笃定,“无外乎就是相公更擅长时政策论,加之觉得这诗赋于军国大事无益,所以不肯多花心思在上边罢了,否则以相公的才华岂有不精擅之理?”
“姐姐说得是,相公天生就是做大事的,没有必要在这上边花太多心思,偶有佳句便足以服众了。”宝琴也很赞同,“天下苍生命运也绝非几首诗赋所能改变,还是要靠国策政略才能实现,……”
经历了梅家退婚之后,她对那等迂腐士人更是厌恶,而且对比一下那梅翰林现在也不过是顺天府的五品治中,而自己要嫁的也不过是其庶子,现在自己虽然是为媵,但是却也是给同为正五品的冯紫英为媵,而起谁都知道冯紫英的仕途前程不知道比梅之烨光明多少,这还不说其庶子本身就是一个庸碌之辈。
若是相公日后真的能入阁拜相,那到时候无数人都会知晓自己的选择会是多么明智正确。
冯紫英乘车抵达兵部公廨。
兵部公廨和宗人府遥遥相对,都紧靠着东长安街,右边就是銮驾库,再往又就是冯紫英最早的工作地点——翰林院了。
这一片正对着社稷坛和太庙,挤在大时雍坊和南熏坊之间的区域,基本上都是大周各部门所在,五军都督府、太常寺、通政使司、龙禁尉、旗房、除了刑部的六部中其他五部,还有鸿胪寺、钦天监、宗人府、銮驾库、御药库、太医院、上林苑监、翰林院、詹事府都云集在这里。
兵部公廨其实并不算大,除了两边是四司的办公区外,中间的正殿花厅和紧邻的两排房子才是诸位尚书、侍郎一些所属吏员办公所在。
相较于上一次来兵部时的紧张气氛,这一次来虽然也看到人来人往,但是从来往官员们的表情倒看不出多少焦急惶恐之色,冯紫英心中也踏实许多。
迎头碰上了王应熊,倒是让冯紫英颇为喜悦:“非熊,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日都没见着你,……”
王应熊先道了歉,然后才道:“昨晚才回京,没来记得及赶上你的喜事,今日一早就被诸位大人叫来,商讨军情,你恐怕还不知道,水西安家好像也在和杨应龙勾勾搭搭,加上永顺奢家,这场叛乱只怕要波及到云贵川和湖广四省了。”
虽然在预料之中,冯紫英心中还是一沉,昨日练国事和杨嗣昌就抽时间和自己简单提及此事,当时只是担心水西安家会掺和进来,现在却是落实了。
水西安家实力不比播州杨家逊色一旦安家也卷进来,整个贵州就危险了,贵州在前明时代才开始改土归流,本身局面就很复杂,流土之地交错,如果贵州一旦乱了,那势必波及到整个川南和湖广西部,那就麻烦大了。
这三家只是西南土司中实力最强的几家,而其他小的土司更是多如牛毛,他们更多的是看这些大土司们的态度,一旦大周不能表现出压制得住这些大土司的实力,这些小土司们就会立即转向倒向这些大土司们。
“这在预料之中,张大人和柴大人都应该有准备。”冯紫英安慰了一下王应熊,王应熊是重庆人,一旦这三大土司都参与叛乱,只怕重庆就危险了。
“不仅止于此。”王应熊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似乎在斟酌什么。
“怎么了,非熊?难道对我还有什么隐瞒不成?”冯紫英假作不悦地道。
“紫英,我此次去西南,跑了不少地方,楚材兄、孙大人以及杨文弱老爹那边我都去看了,脚下都磨起了厚厚的茧子,也了解到很多在京师城里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所以回来也向尚书侍郎和几位郎中作了汇报。”
王应熊沉着脸摇了摇头:“以前在家乡生活这么多年,却从未感觉到有如此复杂,现在才感觉到土司治下的百姓苦不堪言,而流官治下一样民不聊生,原来还是有些误解,这一趟之后,……,当地的百姓,尤其是那些苗瑶,对朝廷毫无忠心可言,甚至是极端敌视和仇恨,……”
冯紫英明白王应熊话语里的意思,那就是朝廷在西南这边的治理是比较糟糕甚至是失败的,这些西南叛乱土司很大程度也是朝廷在这一区域管治无能,统治失败的结果,如果朝廷不能打赢这一战,日后云贵又有可能变成像前明时代的旧港、八百大甸、大古剌这些羁縻宣慰司一般,逐渐失去控制力。
“这不奇怪,本身改土归流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时机成熟才能推动,若是不成熟强行推动,反而要造成混乱。”
冯紫英倒是对这个问题看得很开,只有当大周的农业和工商业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对这些边陲地区的少数民族区域形成了碾压式的差距,他们才会逐渐被这些先进发达的经济模式和商贸往来所吸引,进而接受这些先进科学的东西。
“可现在乱势已成,西南这场大乱是不可避免了,若是朝廷打输这一仗……”
王应熊的颓丧让冯紫英很惊讶,对方不像是遭遇挫折就轻易言退的性子才是,“非熊,你这是怎么了?再说大乱,无外乎就是时间拖长一些,朝廷付出大一些罢了,难道你还不信朝廷拿不下这些乌合之众不成?”
“乌合之众?未必啊,紫英。”王应熊摇摇头,迟疑半晌,他才压低声音:“我怀疑登莱军是在刻意避战,甚至和这些土司有某种默契!”
一石激起千重浪,饶是冯紫英沉稳,也被这一句话弄得心神大乱:“非熊,你可有证据?!这可不能妄言!”
“当然没有,若是有,我早就向二位大人禀报了。”王应熊狠狠地道:“我就是有一种感觉,觉得登莱军表现太诡异,但是那些情形如果你要找理由来解释也说得过去,可那未免太多巧合了。”
这种糟糕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冯紫英晚间返回家中,看到宝钗和宝琴两张姣靥才算是稍稍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