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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在云州自刎而死,却不知道和他遥遥相望的贵州境内,森爵的身体其实也已经衰朽到了不堪之境。然而到底是天意使然,他无法坚持到最后一刻,所谓成王败寇,他死了,森爵倒是能够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些天苦苦支撑,他为了不在士兵面前显露出疲态,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药物维持,竟然半点不曾被人发觉。然而病来如山倒,一旦心力交瘁崩溃到一个地步,就算是铜墙铁壁一般的身躯,只怕是也难以为继。
幸亏大势已去,梁王一死,战局就算是平定了下来。森爵此刻病倒,至少还有石崇和孙智可以从旁帮衬,倒是也并没有让人发现什么不妥。我看森局虽然虚弱,但却并不是十分严重的样子,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来了之后,一应煎药的功夫,便全被我一人包揽了下来。我不放心别人照顾他,试试都亲力亲为。
森爵虽然是在病中,但是偶尔还会和我说几句话。只是不知道为何,前来诊治的大夫却始终面色凝重。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像是寻常军医。甚至有一次,那人看了我好几眼,似乎是有话要说,然而又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我心中觉得紧张,干脆自己去问森爵,然而他却又劝慰我说一切无妨,这样一来,我心中原本那一点平和情绪,就好像是寒风乍然吹开了薄薄冰面,发出清脆声响。
我终于按捺不住,看着森爵道:“你的病……为何迟迟都不见好转,当真只是因为偶感风寒么?”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森爵倒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看着我笑。他漆黑的眼眸素来深沉如海,然而此刻倒是难得的清亮而问头,他伸手捂住我的手臂,似是避而不谈,“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我不是说了么,一些琐碎小事,不必你亲自去做。”
“我为你准备了一些稀粥,听说这附近有一种山果,味道酸甜,是开胃的。更难得是寒冬腊月,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新鲜的水果。”我低声说道,一问一答间,倒觉得我们就像是世上最寻常的夫妻一般,这样一想,倒是忍不住脸都红了起来。
森爵心思敏锐,伸手摸我的脸,“怎么了,忽然笑得那样开心?”
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不可觉的侧过脸,这才说道:“你的病当真无事么?不知道为何,我心中总是觉得不安。”
“是因为我还病着么,你自然觉得不安。”他笑了起来,伸手抚摸我面孔,粗粝掌心传来的质感却让我十分安心。
我伏在他的肩膀上,和他絮絮说起在帝都之中发生的事情。
“母妃见过你了么?”他一直沉静面孔之上终于露出了淡淡欢颜,“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和昭仪对我很好,昭仪说……希望我不要怪你,你也是迫不得已才会迎娶凝碧郡主做王妃。”我的嘴角不自觉上扬,纵然是再怎么端庄贤淑的女子,在自己喜欢的男子面前,想必也不会再故作矜持了。
更何况……还是和昭仪夸奖我的话,我虽然知道不应该,然而却还是忍不住觉得高兴。森爵握着我的手,轻轻在我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那个轻薄如雾,就好像是寒凉如冰的吻,竟然让我陡然间清醒了过来。
“母妃喜欢你就好,其实母妃素来是个和善的人,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她从来都不会多说什么。更何况是你……我在母妃面前说过你,还有你当日为我绣的那些竹叶。你不知道吧,母妃曾经说过,自己最喜欢的就是竹子。只是后宫之中,什么都有规矩,由不得人擅自改动。母妃住的地方,种了几棵文竹。”
森爵今日的精神似乎是好了不少,此刻倒是和我说了好一会话。我当然记得,便接口道:“所以你才会在自己的王府之中,建立了潇湘馆,种了那么多的竹子,原来是因为和昭仪喜欢的缘故么?”
“是啊……”他的目光之中有刹那的怅然,就好像是蓝天之上漂浮过去的云朵,让人在一瞬间,有说不出的怅然,“母妃为了我,一生都谨慎行事,从来不曾越矩,只可惜我能为她做的,却只是修建一座她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居住的潇湘馆。”
“或许多和昭仪来说,你就是她心中的翠竹呢?”我反手握住他的手臂,那白色的云纹长衣,果然还是有几片不合时宜的竹叶,颜色翠绿鲜嫩。那并不是我绣给他的,看来便是和昭仪的针线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喃喃道,伸手摸过那些针线的痕迹,“和昭仪在你的衣服上绣着这些翠绿的竹叶,是因为落叶终究要归根,而竹子却是年年岁岁都会生长的植物。傲立风中,不能摧折。想必和昭仪,是希望无论你在哪里,最后都能和她相见吧。”
母亲对子女的爱,比起父亲的望子成龙,终究要更加宽和温顺的多。唯一所思所想,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过着平安喜乐的生活。就像是在塞北翱翔的萨朗鹰一般,自由而强壮。而最后做母亲的卑微心愿,也不过是希望那个孩子,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
森爵倒是一愣,缓缓闭上了眼睛。漆黑的羽毛就像是蝴蝶收拢了羽翼,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碧清,等到这里的事情安排妥当,我们就回去帝都吧。”
“帝都……”我叹了口气,“想必石崇都已经和你说过了次啊是,据说魏王身体不适,而现在代理监国的,是宋王。此中玄机,我不相信你会推敲不出来。”
我的目光渐渐锋利起来,靠在森爵的肩膀上,都能听见自己说话时候激荡起来的细微回声。
“不要紧,船到桥头自然直。”然而森爵却好像是胸有成竹,只是微微挑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行了,你先出去吧,免得呆久了,我到时候反而过了病气给你。”他的眼神温柔而和善,就好像是月圆时候的温柔月光,犹如薄纱水银一样,漫天洒落下来。
我当然不怕他将病气传给我,只是他现在的情况看来,也并不是什么会感染的病。只是说了这么久的话,我倒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伺候了森爵休息之后,我这才从军帐之中走了出来。
没想到石崇倒是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他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衣,这个男子似乎十分不喜欢铠甲束缚。甚至是在崇德城的时候,那样刀兵利器,我都鲜少看见他有穿盔甲的时候。不过石崇,原本就是这样的男子。
高冠峨带,衣袂飘飘。如果不是出身在这样的年代,如果不是为了他背后的家族,是否石崇,也更适合成为一个隐居的世外高人呢?
我含笑走了过去,石崇倒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摇头,“看来秦王殿下的身子,是好了不少。”
“的确是精神都好多了。”我颔首,石崇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倒是也不必瞒着他,因此我并没有迟疑,开口问道:“那位经常来为石崇请脉的大夫,到底是什么人,是寻常的军医么?”
“军医?”石崇笑了一声,然而目光却肃然,“难道秦王殿下没有告诉你?”
我皱眉,在森爵面前的温婉神色也慢慢退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他没有说,我也不曾问。只是那位大夫,我和他常常见面,这些年我就算是在没有长进,但是至少也知道,那样的气度和眼神,都不是一个寻常的大夫应该有的。”
更何况还是随军的军医,这些大夫最擅长处理的便是治疗外伤,而森爵明显是病在五脏肺腑。这样调理,竟然没有让外人看出半点端倪,实在是手段超群。
“那当然不是随军的军医,是一开始就混在军队之中,但是秦王病倒的时候,曾经亲自指派了此人前来照料自己的身体。”石崇看了我一眼,摸着自己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他一旦遇到什么悬而未决之事,便下意识会摸自己那枚戒指。
“别人或许不认得,但是偏偏我却知道他。那是薛家的大夫,叫做薛礼。”石崇的声音飘渺,“薛家素来是江湖之中有名的杏林世家,只是不像世代都在太医院供职的李家那样出名。薛家的家训,是从来都不会和官场来往。”
“为什么?”我觉得不解,“难道……是怕惹祸上身?”
“当年李家的家主是太医院院判,后来主治先帝的时候,药石无灵,害的整个李家都差点被满门抄斩。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薛家自然是宁可逍遥江湖的好了。”石崇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当初先父腿疾,以十万两黄金请来薛家之人看诊,我也未必会认得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