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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我看不分明的凝重,我缓缓道:“崇德城分内外两城,都有驻军。外城府衙已经被攻破,苏裴安此刻全力应付来自无意门的攻击,内城不可能调派人手出来,这只鸽子,要将密信带给谁?”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也不知过了多久,朝晖才轻轻说道:“虽然内外驻军调不出人马来,但是沈姑娘,看守城门的士兵也不再少数,加起来虽然只有一百余人,但是要胁迫百姓对抗无意门,这一百人已经足够了。”
我的身子一晃,嘴唇都隐隐有些发干,整个人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好似脚下的土地裂开了一条缝隙,而我的身躯沉重,只好不断的往下跌坠。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喃喃道,难以相信在这样的时刻,苏裴安竟然会想出这样玉石俱焚的事。
城门守卫是最重要的一环,一旦抽离了军队那么攻破崇德城便是易如反掌。所以外城厮杀动天,城门依然紧闭而毫无动静。现在苏裴安只怕是招架不住,才会将四门守卫都抽离出来。
此刻若有人联手想要闯进崇德城,那高达十丈的城门简直形同虚设。可是……哪里还有什么同盟呢?
苏裴安兵行险招,赌的就是全力镇压了无意门,这样弥天大祸就会消弭于无形之中。所以不惜空门大露,也要全力斩杀对方。
这一把,他倒是赌对了。
“不能让那些人行动起来,否则崇德城的百姓要真的加入苏裴安,我们必败无疑。”鸣烈的左手拢拳,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愤愤说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将房门都已经挤满的寻常百姓,目光深深。
“诸位将情报传来,碧清感激不尽。”我敛襟对众人盈盈俯身行了一礼,那身材高大的妇人连忙伸手搀住我,“姑娘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他们从四门一路往城中心行来,一路上打砸无数房屋,只要有男人便抓出来做壮丁,要是不从的就杀了。我们这儿有些人听见动静逃的早,况且有都是街坊邻居,自然通报信息。我思来想去,与其为苏裴安那个狗官卖命残害自己人,我们还不如来投靠姑娘。”
她说的虽然义正言辞,然而脸上却还是有几分惶然,举目四望,这些人都是一样的。他们不过都是寻常百姓,一生便说是拿起武器和官府作对,可能就连这个想法都从来没有冒出来过。
然而此刻人人神色肃然,屏气敛声的看着我,仿佛我在这一刻取代了森爵和浩空的位置,成为了他们的领袖。
权力越大自然责任越大,此地除了我之外,再也无人能肩负起指挥全局的重任,然而当我知道当真非我不可的时候,整个人竟然冒出了一层细汗。
然而这样的恐惧,却不能和任何一个人说,就连露出一点声色来都不行。
于是我在被她抬起手的瞬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众人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从容镇定,“诸位有这样的想法,乃是崇德城的幸事。这么多年来苏裴安欺压良民,毫无慈悲怜恤之心。多少人因为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又有多少村庄因为交不起赋税而惨遭屠村。”
“无意门中之人,其实和诸位是一样的,都是土生土长的黎世人,如果不是官逼民反,谁又愿意走上这条路,今日碧清在此与各位宣誓,此行同去同归,我将与各位生死并肩!”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仿佛激荡起了无形的涟漪,众人看向我的目光原本还有恐惧和不安,然而此刻人人双目赤红,呼吸急促。
苏裴安……我的心中有难以言说的怔忪,想起当日和风细雨,孙夫人前来闹事掌掴于我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磊磊青衣,笑意清浅如一卷诗经。那个下棋谋略叫人折服的男子,那个在阿婉的画像前,会露出悲恸入骨之色的男子,那个重建了村庄,带我同游的人。
我看见他的惊才绝艳,看见他深入骨髓的寂寞和情深,然而此时此刻,却要在千万人面前说起他的残暴不仁和满手血腥。
这一刻,我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沈姑娘,大家都在看着你呢……”朝晖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一步,低声提醒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拢在袖子中的手其实早已经因为过于用力握紧在一起而指节发白,但我的脸古井无波,没有丝毫的情绪。这是上位者的尊严和自持,如果连我都有胆怯和惶恐,那么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我转过身前往楼上,声音平静,“我有一个计划,需要四个人为我带队,这四人需有谋略和勇气,也要担负起自己一队人员的安危,指挥全局,可胜不可败。哪四位有这样的决心与不惧死亡之勇气,就随碧清一起上楼吧。”
身后立刻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这番话并未是危言耸听,若是贪生怕死之辈自然不敢前来,若是有谋略却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来了也一样是送死。我对这群人毫无了解,只得用这个办法撒网捕鱼。
究竟会不会有鱼儿上钩,若是没有,我又该如何……一念及此,我的后背似乎又冒出了冷汗。
不过很快,这种担忧就在四个人面前消失于无形。朝晖,鸣烈,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也跟了上来。
我坐在二楼的桌子前,神色端然,鸣烈第一个单膝跪地,“属下鸣烈、属下朝晖、属下书姬、属下伯鸿”四个人顿了一顿,这才齐声说道,“见过沈姑娘。”
那是一种宣誓么,我的心跳在瞬间加速,然而目光却依旧清平,从他们的脸上缓缓扫过去。
鸣烈和朝晖自然是不必多说,叫书姬的那个女子,恰巧便是曾经救过我一命的大姐。她已经年近三十,身材壮硕,和鸣烈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而伯鸿则是个身材瘦削的男子,只是下巴上有一条刀疤,眉目坚韧。
我终于放下心来,或许他们四个人,真的可以完成任务,顺利击溃苏裴安的计谋。
“诸位多礼了,我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并非四位的主上。今日同舟共济,实为讨伐酷吏罢了。”我莞尔一笑,站起身来走到他们面前,“各位请看,这里是崇德城的地图。你们都在崇德长大,想必比我更熟悉地形。”
此刻情况紧急,我并不想和他们客套,于是干脆直奔主题道。
几人对视了一眼,纷纷颔首。既然明白地形,便省去了我一番口舌。我随手拿过浩空喜欢用的一根细细竹棍,依次在四大城门点了一点,“书姬,四门是否同时出动,而并不是汇聚在了一起?”
书姬凝神想了想,这才粗声粗气的说道:“没错,这些混账从城门四条主街各自搜人,并没有汇聚在一起。”
我的竹棍顺着书姬所指的四门分别一划,那四条主干道泾渭分明,分别是侯梦、夜旋、权连、千德。
“城门驻军的人数素来不会太多,大概一百人左右,也就是平均每个城门有二十五人驻守。苏裴安就算再孤注一掷,也不至于将人数全都调走,至少会留下两三个人看守城门,以备不时之需。”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然而整个人心中却止不住的激动起来。我有些明白过来为何男人沉迷于战争这样残酷的游戏,它虽然充满了血腥和杀戮,但的确会让人觉得斗志激昂。只是一局比围棋更有趣的赌博,即便天色将明未明,我似乎都能隔空感受到苏裴安的笑容和他宽大被风吹起的长衫。
当日我曾和他对弈,其实已经用尽了全力,却还是输他半子。如今这一场局,我是否还是会输呢?我微微笑了起来,目光里有莫测的光。
一个人的棋局,比拼是两人的智谋,但这场整个崇德城都在参与的棋局,对比的便是棋子的力量。
苏裴安已经输了民意,我不信他会赢!
“这二十人都是精锐,既然是看守城门,便相当于是苏裴安在崇德四城的眼睛和手,他们一路上抓人入伍充当炮灰,我要是猜得没错,为了提高行动效率,必然是分头行动。我要你们带着人,逐个击破,将他们全都杀了!”
四个人全都脸色一变,只有伯鸿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他下巴上的刀疤仿佛是一个咧开的笑容,“姑娘这计策倒是很对我的口味,但二十个精锐部队,带着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去,岂不是送死么?”
“怎么会手无寸铁呢?”我也笑了起来,“这里还有装备精良的弓弩,县衙之中想必也还有那些淬了毒的武器,你们全都可以带走。”
伯鸿大笑起来,“好、好……我一定将他们的人头割下来,带回给姑娘。”
这个男人的目光里有过于狠毒的光,然而此刻是非常时期,要事半功倍,就只能用更快的武器和更锋利的刀,便也顾虑不了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