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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裴安作为黎世的太守,竟然收到了来自百济的信笺,其中隐含的寓意,连我都忍不住为之惊讶莫名。
“你想破解这封信,然后要挟苏裴安为你放行茶叶之路?”我沉吟半晌,“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不过这样机密之事被你得知,苏裴安恐怕未必会心甘情愿为你所用,到时候……杀人灭口岂不是更加便捷?”
“若是旁人,自然杀了就杀了,但我可不是寻常人。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性命,真的这么容易就被人所杀,岂不是可惜?”石崇抬眉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有盈盈笑意,“和你说话真是有趣,仿佛是在和什么深山之中的隐士交谈一般。”
我忍了笑,也觉得自己或许是多虑了,他是富甲天下的石崇,怎么会那样轻易就被苏裴安所杀。只是这个计策,总是让人觉得太过浅薄了一些。
石崇站起来,“那么事情就拜托给你了,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对了,我这里有一间书房,我猜你可能会需要典籍,大可一用。”
“多谢。”我站起身来送他,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立刻便有婢女来迎接我。这一屋子的人对不远处的大火好像都没什么感觉,即便空气里还弥漫着烧焦的气味,让人错以为那仿佛无关紧要。
那婢女带我去的书房,一开始我原以为只是一个稍显安静的屋子罢了,没想到石崇坐拥天下之富,即便是一间小小书房,里面的书架都层层叠叠多不胜数,我有些哑然,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
这封信上面的内容繁杂难解,但是石崇找到我,可能真的是天意。
我的童年不受人重视,但是看过的书却累积千万本。这并不是寻常的文字,而是一种暗号。普天之下,不会有人创造一种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暗号。信息必定是为了传达才有书写的必要,那么这要传递出去的信息,终究会有破译之法。
我在宅邸里坐了整整一日,然而还是毫无头绪和进展。这些暗号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我甚至无从得知想出这种符号的人,究竟要以什么为参照。
到了晚间,门外有人在敲门,那声音却是熟悉的,“沈姑娘,老爷请姑娘出来用晚膳。”
我伸了个懒腰,推开门,果然看见阿宇冷漠的一张脸。他见我出来,立刻躬身道:“这边请。”
“其实不必这样客气。”我微微含了笑,颔首道,“我并不是什么名门贵女,你叫我碧清便是。”
我虽然出身沈家,但是并不受人重视。后来沈家败落,入宫成了婢女,身份自然更加低微。这样被人对待,反倒让我有些不习惯起来。
阿宇怔了一下,目光一闪,然而还是低着头,“沈姑娘是老爷的客人,而阿宇不过是个奴才,怎敢对姑娘不敬。”
我有些尴尬,只得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心中却想着,怎么年轻轻轻,性格却这样沉稳笃定。
“你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石崇显得很高心的样子,“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特地吩咐了厨子做了几道楚国菜式,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我扫过桌面上的碗盏,都是一些十分名贵的菜色,香气扑鼻,让人垂涎三尺。而其中有几样,果然是在楚国流行的菜式。只是石崇不知道,我对食物并不挑剔,因此也并不放在心上。
偌大的饭桌只有我们两个人,伺候的丫鬟们隔得很远,石崇问我,“整日枯坐在屋中,只怕十分无趣吧,明日晚上有灯会,不妨一起前去观赏如何?”
我微微一怔,他开口的时候,我原本以为他会问我进展如何,然而没想到却是邀我一起去看花灯。
“还是不必了,那些符号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许多,想要破解,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我……其实并无把握。”我心中有些迟疑,毕竟和石崇做交易的时候信誓旦旦,此刻忽然反悔,不知道他是否会失望。
石崇果然微微皱眉,他还这样年轻,恐怕只比我大四五岁而已,但是不知道为何,我总是觉得从来不曾看清对方的容颜,像是笼罩在雨雾深处。
唯一记得的,却是他手上那枚硕大的鸽血红宝石戒指。
然而他并没有恼怒,只是笑了笑,“这信笺我得来也有一段工夫了,一样难以参透,现在不过才一日功夫,何必这般心急?日日埋头苦干,也未必会有收获,不如放松一下,或许有灵感乍现?”
“但凭吩咐。”我笑了笑,也并不和他争辩什么。石崇看似漫不经意,却是铁了心要我前去和他观赏灯花。客随主便,我又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事与他争执。
石崇果然心满意足,饭后,有人端上来来个水晶杯子,里头有色泽浓暗的葡萄酒。这些西域胡商带来外域的珍品,有时候不像是一种纯粹的酒液,更似某种神秘莫测的幻觉。
我饮下小半杯葡萄酒,就已经有些醺然,看石崇的目光也少了几分戒备,片刻后才问道:“恕碧清斗胆,石崇公你已经富甲天下,何必要在乎那区区一点茶叶。就算破解此信,与苏裴安作对,也不是明智之举。”
“富甲天下?”他也笑了起来,静静说,“那么按照你所言,究竟该如何做,才算是明智之举呢?”
我盯着手中的水晶酒杯,葡萄酒折射一点潋滟妖异的色泽,让人总是觉得有几分不舒服。这如血一般的酒,带着难以言说的甜腻,让人的舌头都被麻痹了,“离开黎世,另寻出路。苏裴安决定自己接手茶叶买卖,那么全然可以做别的生意,何苦非要在此争执不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话才刚刚出口,我立刻便觉得失言。或许我心中一直对此事不以为然,然而葡萄酒却让人酒后吐真言,但这样的真言,只怕石崇未必会喜欢听。
他大费周章要破解信笺上的谜团,以此来和苏裴安做交易,我这样一番话,无外乎是说他在做亏本买卖,愚不可及。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正想开口解释,谁知道石崇已经摆了摆手,显然并未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不过……这件事和我的某个计划有关,并不仅仅是为了那些茶叶。你放心,我是商人,自然要有利可图才会做这件事。”
我咬了咬唇,“是我僭越了。”他是这样出名的商人,自然知道审时度势,怎么还会要我多嘴教导呢。
他笑了笑,像是看穿了我心中在想什么,“能够仗义执言,石崇感激在心,所以你不必介怀。”
“是。”我点了点头,沉默了下去。气氛似乎慢慢变得尴尬了,我小口饮着葡萄酒,醉意似乎也一点点涌了上来。
石崇看了我一眼,忽然道,“葡萄酒初饮不觉得如何,但后劲猛烈,你若是不习惯喝酒,还是不要再饮了。”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已经变得迷离起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酒量这样不好,才一杯就已经难以为继。
“人生难得一醉,若能一醉方休,也是件快事。”我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只觉得说话都不利索,然而却蓦地开心起来。
大概是从来不曾在人前这样放肆,我竟然笑了起来,那声音听上去格外陌生,像另一个人寄居在我的身体里,带着某种尖锐的意味。
石崇嘴角微微上扬,也不再劝我,反而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也好,我也很久没有醉过了。”
“石崇公坐拥天下财富,难道也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要大醉一场么?”我笑了起来,眯着眼睛看向他。
石崇将杯子放回桌面,“你也认为,只要有无数财富,人便可以快乐么?”
我大笑起来,“人心犹如沟壑一般难以满足,无数财富让人不快乐,听上去充满了寂寥意味。但是那只不过是贪念难平罢了,若钱不能使人快乐,人便开始索要权力,如果权力也不能让人快乐,那就要更多……反反复复,总是不能满足。”
“……”他微微一怔,竟然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才失笑道:“真是有趣,人心如沟壑,素来难平,不错、不错……来,我敬你一杯。”
我都快要忘记自己喝了多少酒,只记得到后来石崇的眼睛微微闭着,似乎靠近我身边说了什么,然而之后一切的回忆都模糊起来,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我勉力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只觉得实在是昏昏沉沉的,口渴得厉害。
我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自己不知道又在这所巨大宅邸的什么地方,只觉得一切都莫名的熟悉。我想了片刻,才记起这是我一开始被救醒时候所住的房间,只是那间房早已经被大火给烧塌了,想必又重新换过了。
我站起身来为自己倒了杯水,手一转,却看见茶壶里面空空如也,已经没有半点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