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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未到张禾就醒了过来,他一向少眠,平时这晌醒了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活动活动筋骨,今天却躺在床上没动。www.Pinwenba.com
昨天晚镜说要去撷月楼,他本来是没答应的,可后来因为林钰来了,这事儿等于是说了一半。他直起身子靠在墙上,琢磨着自己是否应该带她走这一趟。
按道理说他一个下人是没有权力拒绝庄里主子的安排的,可去妓院,尤其还是带着小姐去妓院。张禾缓缓地笑了一下,摇摇头。
他有的是理由可以逃避掉这趟很不靠谱的差事,万一将来被人揭出来了,至少他不会有什么责任。他一个管事,没必要冒风险。
张禾起身穿好了衣裳,出了自己那间小屋走到隔壁,轻轻地推开门。那是普通家丁睡的屋子,四人一间的通铺,张禾抱着臂看了看铺上鼾声阵阵的几个人,走到其中一个跟前拍了拍他的脸,“鸽子鸽子,醒醒。”
叫做鸽子的小家丁嗯了两声,眼睛还有点睁不开的样子,从被窝里欠起点身子来看了看张禾,“张管事?”
“找身干净的衣裳来,还有帽子。”
“我的衣裳小。”
“我知道,你去找就是了。”
鸽子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跑到矮柜前翻了一会儿拿出件衣裳,“管事的,这是新做得的衣裳了,您看行吗?”
“干净的?”
“还没上过身呢。”鸽子挠了挠脖子,又打了一个哈欠。
“那最好。”张禾把那衣裳打开抖了抖,“去,接着睡去吧,别跟别人说这事儿,回头给你件新的。”
张禾回了自己的屋里,把衣裳在床上摊开又瞧了瞧。抬眼看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儿忍不住又笑着摇了摇头。
他是应该躲开这件事,不过,还是算了。
用过了午饭又歇了歇食,张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马棚选了一匹不太起眼的马来。刚把车套好,初云就来了。
“刚去前院找你你不在,小姐让你陪她出去一趟呢。”
“我知道。”张禾把车里用掸子扫了一遍,牵马往外走。初云跟在他旁边瞧了他一会儿,有点酸溜溜地说:“你跟着小姐的时候快要比我都多了呢。”
“你再好好算算。”张禾抿嘴笑着说,“小姐是出门的时候多,还是在家的时候多?”
“那倒也是。”初云哼了一声,“天儿快黑了,你可把小姐照顾好了啊。”
“那是当然。去请小姐吧,就说我这边都准备好了。”
晚镜到门口的时候张禾已经摆好了脚凳在等他,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晚镜走过去站到车边,“你改主意了?昨天不是说不行?”
“小的哪有说不行的道理,小姐上车吧。”张禾恭恭敬敬地把帘子撩开。
“衣裳呢?拿了吗?”
“小姐放心。”
张禾赶着马车往城里走,绕开了花市那条街,等快到灯笼巷子的时候张禾把车拐进了一个没人的小巷子停了下来。“小姐,衣裳就在您脚边的包袱里,委屈您在车里换了吧。”
晚镜低头找了找,把衣裳从包袱里抖了出来,很干净,而且没有异味。车里伸展不开,她悉悉嗦唆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衣裳穿利索。等跳下马车的时候却楞住了。
张禾也换了衣裳,不过却是一件鸦青色织暗花的锦缎长袍,束着藏蓝的丝绦,腰上还垂了个扇套和一块云雾青花玉的牌子,头发高高束起,也是藏蓝色的束发巾子,两根带子一直垂到后背上。颜色很暗的一身装束却显得极为素雅,尤其衬的张禾那张脸愈发白皙精致,翩翩少年卓然而立。
张禾顺着晚镜的目光瞧了瞧自己,笑道:“小的问二少爷借的衣裳,这扇套和玉牌也是二少爷的。总不能是两个家丁伙计去逛撷月楼吧?”
也是,晚镜倒没想到这点,只琢磨着自己穿着小厮的衣裳会比较不引人注意。
张禾端详了晚镜一下,伸手想给她整一整衣裳,手伸出去却又顿住,指着她的腰说:“小姐把带子系的松一些好,不然显得太细了,还有……”他又往上指了指,却扭了头没说话。
晚镜会意,脸有点发烫,赶忙回过身去把衣裳抻得松垮了一些。再转回来让张禾瞧了瞧,张禾点点头。晚镜把一袋现银递给他,“你看着花吧。”
张禾掂了掂银袋子,揣好,从扇套里把扇子拿出来哗地一声打开,在胸前慢慢地晃了两下,“小的要当自己是个少爷公子了,要是一会儿言语间有所得罪,小姐莫怪。”
晚镜被他逗得直笑,“少爷您先行,小的我跟着。”
张禾负着一只手走出了巷子。晚镜跟在他后面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别人注意到。等走进灯笼巷子,看见那红灯盏盏,闻着那粉香阵阵,心里便开始有点发怵。
如果单单是为了吴月娥的事她也不至于如此上心,关键是她想通过吴月娥弄明白袁陵香的状况。既然袁家存了要让袁陵香和林钰结亲的心思,不由得她不谨慎一些。她是想要疏远林钰,可那并不代表就此不闻不问,更不能置他的安危于不顾。
“小姐,这件事你还是不打算告诉大少爷是吗?”张禾小声地问晚镜。
晚镜想了一下摇摇头,“如果要说,我会说的。”
张禾嗯了一声表示明白,那意思就是说让自己别多嘴呗。他优哉游哉地走着,却其实很想问她与林钰是怎么了,原先一直好好的,自打那袁陵香来了之后,这俩人间的氛围似乎就变得很微妙。
也许是,晚镜也知道了?
张禾很早就看出林钰喜欢晚镜,比李檀更早。只是他并不太看好这两人。抛开压在他们身上的那死沉死沉的兄妹关系不说,单就这俩人的性格而言,他也是觉得不合适的。
林钰虽然年纪大一些,皮相不差,性格不错也够聪明,但他太单纯。霁月山庄的大少爷,含着金汤匙出世,锦衣玉食地长大,他的世界似乎不需要他有太复杂的性格。而晚镜就不同了,虽然张禾不明白同样的生长环境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区别,但他分明看得出,晚镜的心是关着的。
这世上是否有人能敲开晚镜的心,是否有人能捂化她内心深处的冰冷,张禾觉得,很难说。
到了撷月楼,张禾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老神在在地杵在门口满无目标地打量。晚镜悄悄戳了他一下他也没做理会。
不一会儿,乔妈妈便从撷月楼里冲了出来,一见张禾,那兴冲冲的笑脸便多了几分讪讪的感觉,甩起帕子把俩手往肚子前面一搭,道:“小哥儿,您今天又想往我们这撷月楼买什么来啊?”
张禾从袖子里掏出块碎银子来,瞧也不瞧地往乔妈妈身前一扔。乔妈妈赶紧用手接住,不用看,上手一掂就知道有点子份量。那圆乎乎的脸立刻就像抖开了的面粉袋子,笑得几乎掉下渣来。
“今儿什么也不买。”张禾把扇子摇在胸前,迈步便往里走。晚镜咬了咬了嘴唇忍住笑,急忙跟了上去。
撷月楼里灯光旖旎,酒菜混着粉香气暖烘烘的直冲鼻腔,有小清倌呢呢喃喃地半哼半唱着调子,葱白的手指挑逗般地捻着琴弦,让人看得心直痒痒。
一楼座上的人还不多,几个姑娘正陪着客人喝酒,捏着软糯糯的嗓音,把俗白的话却说的几分雅趣,眼波流转间,那几个客人的魂儿眼瞧着都快飞了。
大茶壶把张禾引到一处桌子前坐下,利落地摆了几盘小吃,续上茶水。晚镜站在张禾的身后也不敢抬头,只能挑着眼打量着传说中的妓院,觉得还蛮有趣。
乔妈妈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但一进门就甩银子的客人到底是稀罕,站到张禾跟前连称呼都升了个档次,“公子,您这气度一看就是高门大户人家的,怎么早也不来我们这坐坐,真是。怪我昨个不长眼,公子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张禾没拿正眼看那乔妈妈,把撷月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后,才慢悠悠地捻了一粒花生,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地说:“都说这种地方大门朝钱,昨儿没带够银子。”
“那有什么的!公子这身份肯来我们就拜佛拜神了,什么钱不钱的,您还能差了这几个小钱不是?”乔妈妈呵呵地笑起来。
张禾瞟了乔妈妈一眼,微微一笑:“怎么?今儿晚上乔妈妈您准备亲自陪我?”
“嗨!我这光顾上高兴了,您等着,我给您喊姑娘去。”说完拎着那水红的大裙子咚咚咚地快步走了。
晚镜拿指头点了点张禾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张禾,你真的没逛过窑子?”
张禾淡淡地笑了笑,没理会晚镜的问题,却问:“我该找人问什么?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
“就问那镯子是谁的就好。随便找个看着比较吃的开的姑娘,然后开个雅间。”
张禾颇讶异地回头瞧了晚镜一眼,“小姐,你是不是逛过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