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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军这边的投石机开始一点点地向上推,一轮接着一轮的抛射,也随之而来,频率虽然有些慢,但节奏感很好。
梁程曾对郑伯爷打个比方,说两军对垒,就宛若钢琴师弹奏,其实,都得讲究个谱调。
不管面对何种情形,心里有谱的话不说什么神来之笔,但至少能顺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如果谱儿乱了,也就是节奏乱了,那就难免自乱阵脚,错漏百出。
后来,郑伯爷将这段话当作作业,交给了田无镜看,只不过把钢琴改成了古筝。
现如今,燕军攻城,伴随着鼓点,一桩桩一件件下去,各路兵马,循序跟进,确实是有条不紊。
只不过,东山堡内的楚人投石机,却一直没有动作,有,是肯定有的,但楚人居然这般沉得住气,实在是让人心里有些……不踏实。
倒不是认为楚人的投石机在性能上会比自己这里高多少,有三儿的设计加上天机阁众人的加工,郑伯爷相信自己的投石机在性能上绝对是当世前列。
但楚人这么能憋,就让人时不时地抬头往天上瞅瞅;
有过被投石机亲切问候经历的郑伯爷,已经对那玩意儿产生了些许心理阴影。
在此时,
一座座箭塔开始向前推移,这是没得办法的办法,因为为将者都清楚,楚人的投石机可能就在准备着对付这些箭塔,但你还真不能因噎废食,该怎么攻还是得怎么攻。
郭东和许安这些辅兵们上去了,他们没有带兵刃,只是举着盾牌成队列上前。
不过,让郭东和许安稍稍放下心来的是,他们这一百人队被分配在了一座箭塔前后,一边举着盾牌一边伸把手帮忙推一下箭塔。
有箭塔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做依托,至少可以完全挡住一面的箭矢,自己再用盾牌挡住另一面,安全感也就来了。
但饶是如此,感知着自己盾牌上不断被射中箭矢,那一阵阵的力道,还是让人手臂发麻的同时,心肝儿也颤了起来。
说到底,这还是郭东和许安他们二人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
城墙上,楚人的反击能力可不是当初在雪原上当靶子练习的野人所能比拟的,他们的武器,也更为精良。
“东子,再往这边点儿,往我这边靠点儿,快!”
许安对着前面的郭东喊道。
因为箭塔在不断前移的关系,所以簇拥在箭塔周围的他们,位置也在不停地变化着,难免有人会掉队或摔跤或运气不好还是被箭射中倒地,所以原本不存在的空缺和漏洞也就这般出现了。
郭东闻言,马上后退了两步,让自己和许安贴在了一起。
先前被打了满腔西瓜血的郭东,
在真正来到战场环境后,还是变得从心了一些。
倒不是西瓜血来得快去得也快,而是在此时他们除了保护着箭塔上前,给后方推箭塔的力士做掩护,他们也没有什么还击的手段。
人若是一直处于被动挨打而无法还击的状态,心态上往往也会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嗡!”
城墙上,一道巨弩射出。
射中了郭东身前的一个袍泽,其盾牌根本就吃不住巨弩一击,直接被击碎,巨弩也穿透了其胸膛,将其整个人给钉在了箭塔一侧。
他们这批辅兵有箭塔做保护的同时,也往往会受到来自城墙上楚人守军的重点照顾,只能说福祸相依了。
“布阵,拔下它!”
什长大喊道,同时,什长带着身边的几个人向外侧挪了一些距离,撑起了盾牌。
本来弩箭射中箭塔其他位置问题不大的,就算加上一具尸体,问题也不大的,毕竟箭塔上本就有弓箭手在。
但这具被钉在上头的尸体,位置距离轮子实在是太近了,很可能就此卡入轮子里,到时候后头的力士推动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许安发出一声低喝,直接将盾牌丢在了地上,双手抓住了巨弩,使出浑身力气往外拔。
许是弩箭先前已经穿透了盾牌又穿透了一个人的身躯,外加刺入角度的问题,虽然刺入得很深,但另一头已经冒出,所以许安在发力后向外侧一转,巨弩就掉落了下来。
那具袍泽的尸体也随之落下,先前拔出巨弩时也牵扯了他的伤口,相当于又对着其尸体来了一遍开膛破肚,一时间,一大堆肠子流了出来,正好糊了许安一脸。
呼……
许安没敢耽搁,甚至不敢多花一点时间先擦把脸,而是马上趴在地上伸手够到了自己先前放下的盾牌,将其再度举起,按照先前训练所教,扛在了自己身前高处。
郭东则主动靠了过来,好让自己的兄弟可以多喘口气。
“下次我们一起拔!”
先前许安动手时,郭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待看见许安丢下盾牌大咧咧地就开始拔弩箭时,郭东的一颗心更是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好在那根弩箭拔得很快,许安也没事,否则郭东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胸里有蛇!”
“噗!”
一脸血污的许安说话时,脸上的血和肠子都要落入其嘴里了,导致其说话都有些分不清。
同时,还将血沫子喷了郭东一脸。
呼,
好家伙,
这味儿重的!
可能是心理原因吧,郭东觉得自己过年老爹杀年猪时,这味儿可没这般冲。
距离,拉到一定程度了。
箭塔上面每一层的小挡板都放了下来,里头的弓弩手开始进行还击。
小挡板就跟城垛子效果是一样的,在保证设计角度的同时,还得保护好后方的弓弩手,大大咧咧地完全张开固然射人很方便,但同时被别人射时会更方便。
许是发现自己这边箭塔上的射手开始还击的原因,虽然楚人对这边的招呼其实并未下降,但郭东和许安还是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至少,
自己这边不再是纯粹地被动挨打了!
“咚咚咚!咚咚咚!!!!!!!”
后方的辅兵开始举着盾牌上前,他们掩护的,是成批的弓箭手,箭塔先行,到达可还击位置后,后方梯队马上跟上。
一时间,城墙下的燕人一方还击力度得到了进一步的增强,且雪海关这边战兵的箭术有骑射打的底子,拉得起硬弓且射得准的好手很多,所以哪怕在城墙下方,也能给予上头的楚人极大的杀伤。
“咚!咚咚!咚!咚咚!!!!!!”
背着竹筐的野人奴仆兵开始蜂拥上前。
郭东和许安发现自己身侧不停地有野人奴仆们冲过去,这些野人奴仆身上基本没任何的防护,有的,甚至是衣不蔽体,可以想见,他们在这种战场环境上得多没安全感。
但填壕沟和填护城渠离不开他们。
很多野人奴仆在半路上就被箭矢射中了,因为当他们出现时,城墙上的楚人也发现了这些奴仆兵的脆弱,比起射那些箭塔和有着盾牌兵保护的燕人弓弩手,射这些填土的野人分明更有效率。
“啊!”
前方,一个野人被射中了脖颈,鲜血溅洒了一地,其背上的箩筐也散落了下来。
郭东和许安不为所动,继续推动着箭塔上前。
还有一个野人已经将自己带着的土填进壕沟里返回了,在往回跑时,右臂中了一箭,整个人一个趔趄,翻滚在地,恰好到了郭东和许安的脚下。
郭东下意识地挪过自己的盾牌,将其一起庇护住。
这名野人抬头看见了郭东,马上扶着自己的手臂站起身,他分明很痛苦,但依旧在强撑着。
紧接着,
他居然没有一股脑地继续往后方跑,而是折返向前,将自己先前掉落的竹筐也重新捡起。
他知道,只有带着竹筐回去才能拿到竹签,才能分得到今日充足的粮食。
他还有两个阿弟也在军寨的奴仆兵里,他拿一个竹签,就能换回今晚自己和两个阿弟的饱餐。
“喂!”
郭东焦急地大喊。
其实,身为燕人,他对这些低贱的野人,根本就不在意,但这里是战场,上了战场上,什么种族歧视什么地域歧视,都顷刻间不见了。
大家,无论身份高低,都是袍泽。
因为大家一起冒死所做的,都是为了将眼前的城墙给攻陷下来。
那个野人捡起了竹筐,往回走没几步,一根箭矢射中了他的后背。
“噗!”
这名野人刚刚捡起的竹筐再度滚落了下来,整个人面朝下,栽倒在地,他似乎还想挣扎,但显然已经无法再挣扎起来了;
临死之前,他想到的,不仅仅是自己两个阿弟今晚吃不到饭,甚至,明日他们也会被派上来继续填土。
“星辰………”
“东子,让开!”
许安忽然冲步上前,将郭东也撞翻,其人连带着郭东一起滚向了另一侧。
“砰!”
楚人城墙内,投石机发射了,很显然,目标就是对着这些高大的箭塔。
而郭东和许安先前一直保护且推进的这座箭塔在一瞬间居然连续被两块巨石砸中,箭塔的防御力得过改装,但再怎么改装也不可能吃得住这种打击。
箭塔被拦腰砸断,上半截部分正好砸在了先前郭东和许安所在的位置,若非许安看见楚人城墙内飞出巨石后有了预判,可能自己和郭东现在已经被倒塌下来的箭塔给砸死了。
箭塔内的不少弓弩手,很多都受伤了,也有一些没受伤地马上爬了出来,开始寻找掩护,亦或者在地上有盾牌的捡起盾牌,有弩箭长弓的就捡弩箭长弓,继续作战。
后方只要没鸣金收兵,他们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后撤,否则就是军法从事。
楚人的投石机憋了许久后的发射,给燕军这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不过,早就有所预案的燕人这边马上根据城内巨石抛出的轨迹测算出了楚人城内投石机的大概方位。
下一轮燕军这边的抛射明显就向城内延伸了。
效果,也是极为明显,因为接下来楚人的第二轮投石机抛射,抛出的巨石数目上,明显比第一轮少了不少。
当战事开启后,郑伯爷就没再吃瓜了,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战局。
在其身边,宫望和公孙志也在很认真地看着。
讲真,这种有来有回有条理地攻城战,他们看得极为过瘾,至少,比他们原本预想中的,要有效多了,这也意味着,拿下这座东山堡所需要付出的伤亡会比预想中低很多。
只是,有一点让他们有些奇怪,那就是似乎指挥这场攻城战的,并不是此时坐在他们身边的伯爷。
这……
这么重要的攻城战,居然放手给手下将领去指挥?
当然,他们二人不会去认为郑伯爷不会打仗;
笑话,
战功卓著的平野伯爷怎么可能不会打仗!
而且他们二人一人手里都有两本书,一本是郑伯爷的《郑子兵法》,一本则也是郑伯爷的《攻城要则》。
他们只能佩服,佩服郑伯爷在调教手下方面,也这般厉害。
到底,是靖南王的亲传弟子!
而这时,燕军后阵之中有两列骑兵开始从侧翼向前压上。
“伯爷,这是何意?”宫望马上开口问道。
他本就是来观战学习的,自然是有疑惑马上就问出来。
眼下这攻城战打得如火如荼,忽然调骑兵上前是想做什么?
郑伯爷目光一凝,
他当然清楚调动这两支骑兵的必然是梁程,
他其实也没想到这时梁程调骑兵上去干嘛,
但他相信梁程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所以,郑伯爷的大脑迅速开始逆推。
很快,
郑伯爷开口道:
“楚人打算出击了。”
“嗯?”宫望。
公孙志则站起身,开始眺望战局。
其实,东山堡前面,不仅仅有壕沟护城渠,还有一面矮墙,矮墙就矗立在城门前方。
其实,这一招当初郑伯爷率军守雪海关时梁程也这般设计过。
这堵墙,再配合其下的壕沟,其实就是为了遮挡视线。
让攻城方发现不了城门是否开了,是否有士卒从里面冲出来了,然后好来一个突然袭击。
在守城方也有投石机的前提条件下,负责指挥攻城的主将自然不可能距离城池太近。
就比如此时的郑伯爷,他的帅輦停在后方就一直没动过,哪怕宫望和公孙志暗示了几次看不清楚,郑伯爷依旧不为所动。
但在前面指挥的梁程,显然不那么怕被砸死,再者,他大概是根据楚人城墙上的动作和节奏,结合此时的情形,推测出了楚人的打算。
果不其然,壕沟后,忽然爬出了一众楚人重甲士卒,他们身上披着厚重的鳞甲,疯狂地向前方箭塔所在位置杀来。
但他们真正的目的位置,可能还是燕军这边的投石机。
为了能轰到城内的楚人投石机,燕人这边的投石机已经推进到一个极为危险的位置。
战场很大,但如果细化下来,其实战场也很小,往往一招神来之笔再抓住对方脱节的当口,就可以起到奇效。
然而,这群身披重甲的楚人士卒刚跑出来,就马上听到了马蹄声。
自他们东西两侧,都有燕人骑兵疾驰而来。
这些骑士身上披着的,也是精甲,手里拿着的武器,也不是马刀,而是马槊或者大锤。
城墙上的楚人先一步发现了两支忽然加入战场的骑兵,马上对他们放箭,但箭矢对这些精甲骑兵的作用,并不大,除非运气实在不行或者胯下战马中箭,否则根本就阻拦不了他们。
楚人的重甲勇士刚跑出来,就被两路骑兵交叉来了一个对冲。
管你身上穿着什么甲,钝器借着马速一记招呼上去,直接给你敲闷过去。
经过这一轮绞杀冲锋,
本来作为奇兵想要起奇效的楚人重甲勇士们当即损失惨重,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
因为他们是偷偷出来的,若是没能取得战果迫使燕人这一轮攻势作罢,他们连回去都回不了,城门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为他们开启,否则就会有被倒卷而入冲门的风险。
“呼………”
宫望和公孙志近乎一起长舒一口气。
公孙志感慨道:“伯爷,这仗打得,我是真服了。”
提前预判了敌人的预判,明明是攻城一方,按理说会处处被动才是,却偏偏打出了势均力敌,不,甚至是在气势上和手段上压倒楚人的局面。
郑伯爷含蓄地摇摇头,笑道;
“今日,大概将壕沟和那堵墙给平掉也就差不多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
虽然推了箭塔上去,但郑伯爷或者说梁程并未打算在今日就一口气连登城的活儿也一起干了。
先一步一步来,就和攻打央山寨时一样,把外围准备工作先做好,把障碍,也清一清。
公孙志当即拍着胸脯道:
“伯爷,明日请恩准末将亲率自己的亲卫营登城!”
公孙志身为李豹的女婿,自然也是有李豹的那股子虎气的,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入得了李豹的法眼。
至于和李豹之子的分家,嗯,得一码归一码来看。
“好,公孙将军有此豪气,本伯佩服。”
“来,拿签子,拿签子。”
所有拿着竹筐回来的野人,都从野人王手中领到了象征饱餐一顿的竹签。
然而,
就在这时,
有一个野人却没有去野人王那里急不可耐地领签子,而是直接绕过了这里,身形迅速如同猎豹一般向前猛扑,同时,其手中竹筐裂开,里面出现了一张紫色的长弓。
一时间,其身形飞跃而起,身体释放出了刺目的白光,于半空中张弓搭箭,箭头,直指落在后方的那座帅輦。
“嗡!”
一箭射出,力道恐怖!
已经很从心很猥琐很往后的郑伯爷心里忽然一提,
而此时,
先前帅輦上正负责切西瓜的剑圣身形直接出现在了郑伯爷身前,带着西瓜汁的龙渊祭出,于半空中和箭矢相撞。
“砰!”
箭矢崩散,
龙渊飞回,落回剑圣手中。
下一刻,
伪装成野人偷摸回来的刺客当即被一群燕军甲士团团包围,先前那一箭可能已经凝聚其一身的气血,他已经无力再战,顷刻间就被一众长矛刺穿了身躯。
剑圣回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郑凡。
受惊一场的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耸了耸肩,
道:
“你看,我说过我不是特意埋汰你让你来帮我切西瓜的,我说得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