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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道属于燕军的狼烟升起,预示着央山寨已破。
燕军探马哨骑快速地将这一消息告知各部,既然央山已破,那该脱离接触的就脱离接触,该撤兵的就撤兵。
主力,是各自往后退了,但各部原本在战时用作的外围预警的小股兵力并未收回,而是按照战前的安排,全部放出去,充实镇南关以南的本就占据优势的哨骑力量。
拔除央山寨的作用,斩断楚人各军堡军寨之间的运转联系是其一,其二就是,将镇南关以前,完全纳入燕人的战争节奏掌控之中,让楚人辛辛苦苦在这儿修建的一座座军堡军寨都成为一个个孤岛。
你起大军出来,那燕人大军即刻闻风而动,与你对决,你小股力量出来,可能出得来,就回不去了。
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其实不仅仅是一个央山寨丢了所导致的,而是燕攻楚守的原始格局;楚人既然是守方,那就必不可免或主动或被动地丢掉局面掌控力。
当然了,战报上必然会吹上一曲;
平野伯率雪海铁骑一举冲垮央山寨,彻底奠定了伐楚战局的格调,为接下来破开楚人的防御铁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加速了对楚用兵的进程云云;
其实,也算有的放矢了。
接下来两天,除了哨骑比以往更加活跃以外,各部兵马其实都该归寨的归寨,该准备的准备。
靖南王并未再因这一战再开一次军议,因为这一战的安排,早在上次军议之时就已经定下了,也没必要在此时刻意将所有人召集过来,就为了给平野伯庆功。
这场大战,毕竟也才刚拉开帷幕。
是的,
确实是刚拉开帷幕。
回到营中的郑伯爷,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澡盆,是安置在帅帐后的,两个帐篷间有一扇门,正面是办公区,背面是生活区。
这就是战场距离老家近的好处,以往郑伯爷外出打仗可从来没这种待遇。
洗了澡,美美地睡了一觉。
实打实地养足了精神,再出帅帐时,看见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局面。
冲完央山寨之后,各路兵马,分为几个方面军,开始要进行攻城作业了,自然不可能所有兵马都去攻城,总得留几路机动的,但那些,是田无镜的安排。
摆在郑伯爷面前需要攻克的,是楚人的东山堡。
一座,规模挺大的堡寨。
前几日,为了编织这个口袋,一路楚军进驻其中,但为了驰援,这支兵马又拉出去了,和宫望部发生了数次碰撞,彼此都有损伤。
但等宫望收到央山寨被攻破的消息后,就没有再行阻截了,而是收整兵马,堵死那支楚军撤回东山堡的可能。
到底是沙场宿将,能得司徒雷赏识,变天之后在燕人治下依旧可以独当一面,其自身能力,毋庸置疑。
且行事风格上,也很受郑伯爷的喜爱。
那支皇族禁军,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你休想再回东山堡了,因为接下来的战事里,要攻打东山堡的,是他们。
其实,这招很阴损,因为除非你把这支楚军吃掉,否则,这支大楚皇族禁军,它就算去不得东山堡也会去其他军堡军寨,到最后,分配到攻打那座军堡的燕军,就会遭受极大的阻力。
但,这种舍大家为小家的精神,
深得伯爷之心。
而眼下,这般热闹的场面,一架架组装好的投石机、攻城锤、箭塔、攻城弩等等军械开始往前面输送;
看得郑伯爷,
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一直以攻城器械制造而在燕军中得名的雪海军,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可以踏踏实实地用攻城器具来攻城了。
等了好久,盼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至于先前在雪原的攻城,那能叫攻城么?
就是有一点,让郑伯爷现在还奇怪,按理说,三儿应该回来了才是。
虽然自己军中有天机阁的一众人在做事,可以替代薛三的作用,但伐楚之声已然宣扬这般久,三儿在梁国也不可能不知道才是。
不过,未等郑伯爷再多花一点时间“怀念”不知在哪里的三儿,瞎子就走了过来,禀报道:
“主上,宫望和公孙志来了。”
这俩人来自己这里,一点都不稀奇,因为东方面军就这三支兵马,田无镜已经指了自己为这方面军的话事人,他们来拜拜码头,理所应当。
“吩咐何春来,做点儿好吃的招待。”郑伯爷说完,苦笑了一声,道:“我呢,是一直想着好好处处关系,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一起和和气气的,但老田总喜欢把我架在火上烤,啧,难受。”
上次军议那一场里,田无镜给自己狠狠地拉了一波同僚仇恨。偏偏自己先前还在王帐外给大家作揖,一对比起来,前倨后恭,不要太清晰。
瞎子笑道;“可能,在靖南王看来,主上您不需要走那条搞关系的路,就比如靖南王和镇北王这两位,他们需要去和谁搞关系么?
自身实力足够强横,地位足够高,下面,就全是关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还是不习惯那么来,扮猪吃老虎还是更符合我的口味,呵呵。”
“呵呵。”
“行吧,去领他们进来,我在帅帐等他们。”
郑伯爷转身就回去了,
瞎子则找了个亲卫让其去寻何春来炒菜,
自个儿则晃悠悠地一边剥着橘子一边来到一处帐篷内,此时,阿铭正靠着帐篷喝着酒。
“你说,咱们主上的运道,怎么就这么好?”
阿铭有些诧异道:“这也叫运道好?那日你是不知道,主上骑着马,那投石机的石头还专逮着他砸。”
“到底不是没被砸死么?”
“呵。”
“我的意思是,主上或许真有一种人格魅力,你说,女人有几个干爹,这很正常,你情我愿的事儿,一个图钱或者图权,另一个图她的身子。
但咱主上是个男人,男人能找个真心对你的干爹,那可太难了。”
“老家传消息说沙拓阙石醒了?”
瞎子摇摇头,道:“不是那个干爹。”
阿铭懂了,道:“这边这个是干哥哥。”
瞎子吃着橘子笑了,
道:
“还不是一个意思。”
随即,
瞎子又道:“你这平白地给人靖南王在左谷蠡王面前矮了一辈儿,要是让靖南王知道了,你就真成死蝙蝠了。”
“我说,你到底是来发的哪门子感慨?”
“感慨就是,以前没想到,现在想到了,刚隔壁的两个邻居,一个宫望一个公孙志,俩人都来拜见咱们主上了。
早些时候没顾得寻思,刚刚寻思了一下,发现了四个字。”
阿铭仰头,喝酒。
沉默,
沉默;
瞎子忍不住轻咳一声。
阿铭放下酒嚢,一脸好奇地看着瞎子,急切道:
“快说,是哪四个字?”
瞎子笑了笑,
道:
“父爱如山。”
………
宫望和公孙志一起走入郑伯爷的帅帐,
郑伯爷坐在那儿,刚起身,
两个将领当即跪伏下来:
“末将为伯爷旗开得胜贺!”
“末将为伯爷旗开得胜贺!”
两位将领其实都是总兵官,和郑伯爷是平级,虽然郑伯爷身上挂着爵位和驸马以及成国大将军的身份,但军伍之中,其实不怎么看重这个。
而且,军人,尤其是将领,往往为一部军心士气之所系,所以他们的脾气,一般都很直,轻易不愿意屈膝的。
眼下跪得这么干脆,其实是他们在来时,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三人之间的关系,这是直接将姿态放到下面去,名义上是郑伯爷管辖他们两部协同作战,郑伯爷只比他们高半个身位,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将郑伯爷完全放在了自己上峰的位置。
见状,郑伯爷没急匆匆上前去搀扶他们,而是重新坐了回来,笑道:
“二位将军请起。”
“谢伯爷!”
“谢伯爷!”
宫望和公孙志站起身。
郑伯爷看着他们,道:“咱们呐,是军伍中人,军伍中人,其实不喜欢文官他们的那一套,你们跪了,我赶忙上去搀扶,你们还要跪,我还得搀扶,最后,说不得还得跟着你们一起跪下,三个人互相磕头。
这忒麻烦,我就坐这儿了,咱这一步,也就跳过去了。
我呢,是个实诚人,直性子,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不喜欢拐弯抹角。
这么着吧,
二位将军跟着我混,咱以后,有功一起拿,有官一起封,有爵一起升,以后,就都是自家兄弟了。”
“多谢伯爷提携!”
宫望再度单膝下跪行了一礼。
他到底是晋人出身,做事固然精明带着分寸,却难免洒脱不开。
倒是公孙志闻言,哈哈大笑,直接坐到郑伯爷右边下的位置,道:
“哈哈哈,伯爷,那我就不客气了,早年,伯爷给我丈人送酒,我那丈人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轻易不得让我喝两口,其实我啊,早就念着伯爷的酒了。
那日军议,王爷将我分到伯爷麾下听命,我心里可就乐呵坏了,酒虫都勾出来了,哈哈哈。”
“哈哈哈。”
郑伯爷笑着指了指公孙志。
这货其实看起来没那么五大三粗,但说话做事,其实带着李豹的影子,再者,他和宫望最大的不同是,他是燕人。
“那酒并非是李大哥小气不舍得给你喝,而是用作给伤员处理伤口防止溃脓时用的,能救人命的东西。
这么着,我这儿,已经预备了两大车,待会儿你们走时,一人拉回去一车,王爷治军森严,军中不得饮酒,所以今日,听闻二位来,我也没备酒,大家就以茶代酒就好。
还有,那酒你们拉回去后,可得管好兵营里的馋虫;
这样吧,我再给你们一人派两个军医小队过去,伤员处理方面,不是我说大话,而是全军之中,还是我这儿做得最好,让他们给你们的军医做点儿培训什么的。
另外,牛羊这类的,也拉走一些,让你们营里兄弟,也打打牙祭。”
这就是直接给好处了。
人家拿你做大哥,
你这做大哥的,总得给些表示,否则人天生骨头贱,就喜欢对你磕头?
当然,这些只能算是小恩小惠,以后战场上,带他们打胜仗立军功,才是正途。
靖南王自灭满门却依旧能够得各路军头拥戴,原因,就在这里。
“谢伯爷!”
“谢伯爷!”
宫望也起身入座了。
对他,其实郑伯爷更为看重一些。
公孙志自觉和郑伯爷熟,所以更容易进入状态,因为他是燕人。
但郑伯爷这里,反而是身为晋人的宫望,更好发展一些,因为他是晋人。
不是郑伯爷梦想着造反,
而是真有那一天的话,
你说,
是鼓动宫望和你干容易还是鼓动公孙志和你干容易?
“宫兄。”
“伯爷。”
“咱们也说些亮堂话,可能,在别人那里,有燕晋之分,但在本伯这里,向来没有这回事的,燕人晋人,在本伯这里,一直是一视同仁。”
“哈哈,伯爷莫说这个了,就因为伯爷麾下待晋卒太好,弄得兄弟我麾下不少士卒都议论开了,想去伯爷您那里吃饷去呢。”
郑伯爷也笑了,道:
“放心,会有那一天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宫望和公孙志二人目光当即一闪。
他们来时,不约而同地一起下跪,其实就是将姿态给摆明了。
但谁知这位平野伯不仅欣然接受了,还带着他们开始疯狂地跳步。
他们本以为自己是节奏快的,谁成想平野伯才是真正的神速。
听听,
放心,会有那一天的。
意思是,他们的部下,迟早会和他平野伯的部下吃一家的饷。
按理说,身为一军主将,对于这种失去独立性的事情,往往会很反感甚至是排斥。
但,
只能说靖南王在一开始分配兵马驻扎时,很可能就已经埋下隐线了。
宫望是晋人,他自己已经升无可升了,至多就是爵位上,可以有些念想,但想让朝廷让一个晋人出身的人现在就当封疆大吏镇守一方,连宫望自己都觉得很不现实。
但其麾下,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还有当初很多袍泽的子侄,都在自己这里,可以说,当年司徒家各路家将,一半的未来,都压在自己身上,他不为自己也得考虑也得为他们想一条出路。
一条最简单的出路就是扯旗造反,恢复晋地……
但连郑伯爷现在都不敢想造反的事儿,就别说他了。
而公孙志,他作为李豹的女婿,在李豹死后,却和李豹的儿子分了家,这件事,固然有朝廷故意分解李豹部的推手在这里,但他自己若是十分忠诚不愿意,那也是不可能真的分成的。
所以,他的位置,就很是尴尬了,镇北军出身的将领,如李富胜,根本就不待见他,其余将领,也不把他当自己人。
痛痛快快地分割出来,独当一面,舒服是舒服了,但其他圈子,他进不去了。
所以,这两人现在都有抱大腿的需求。
郑伯爷这条新晋大腿,不仅发光得刺眼,而且其除了自己本部兵马以外,并没有外部附从,自然是眼下最好也是未来发展潜力最光明的一个选择。
一场聚会,
大家都很尽兴。
往官面上说,就是大燕伐楚的东方面军的三大军头,达成了密切合作为了大燕为了燕皇陛下的丰功伟业继续奋斗的共识;
往私人方面说,那就是一个以郑伯爷为核心的军中山头派系,在今日,正式成立了。
就连郑伯爷本人,
在以茶代酒中的觥筹交错中,
不免也有些恍惚,
事情进展得,
似乎过于水到渠成、理所应当,过于顺滑了些。
………
望江上游,连续下了好多日的暴雨。
再加上眼下正是望江的涨水季,一时间,各处堤坝,都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
为前线运粮运各种辎重,已经将颖都附近的人力给掏了一大层,现如今,还得继续挤出人力物力出来,治理河工。
刚复出没多久的成国太傅孙有道可谓是忙得整个人都憔悴了。
好在,因为上回郑伯爷的一通引兵入城,使得颖都官场被清洗了一遭,所以任务虽然艰难,但做事时,却没了多少掣肘。
“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快点儿,都快点儿!”
五皇子姬成玟嘴角都起了俩泡了,足以可见这段日子他的焦心程度。
原本以为这次来颖都,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前面在打仗,这边还得继续修河工。
人力物力方面明显不够,现在,颖都城内的所有大户人家家奴家丁,也全都发动了起来,在河堤上忙碌。
五皇子刚歇了一口气,喝口水的功夫,却看见那边河堤上站着一个侏儒。
侏儒身边还有一匹马,马上还坐着一个女子,女子脸盘很大,胯更大,其人坐在马背上,居然显得马屁股有些秀气。
薛三用匕首在河堤层面上刺了刺,
骂道:
“我勒个去,这修河堤的材料是从并夕夕上进的货吧?”
“敢问薛公子,并夕夕是何家门派?”
“额,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薛三转过身,面向另一侧的河面,将手指放在嘴边一边啃着指甲一边喃喃自语道;
“嘶,这不像是在修河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