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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以往,唐跃绝对不会萌生如此荒唐的想法,老猫是昆仑站内名义上的助理实质上的站长,也可以说是地球文明驻火星大使馆的外交官,它兢兢业业地在昆仑站内干了很多年,经验丰富,劳苦功高,交友广泛,和历次登陆任务的宇航员们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在地球上时,老猫陪着那些美国的英国的俄国的中国的队员们一起喝白兰地威士忌伏特加北京红星二锅头,天南海北地吹牛逼,是个人都说老猫仗义——反正老猫不能吸收酒精,喝酒如喝水,跟谁都是“哥俩好走一个”,年轻的队员们不知深浅,于是纷纷败下阵来,被灌倒在桌子底下。
老猫和火星流浪狗私奔了?它们能去哪儿?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走天涯,谱写一曲动人的猫狗情歌?但是火星流浪狗只是一辆拖拉机,谁会跟一辆拖拉机私奔?尽管在地球消失的当下,这最后一辆拖拉机的确是无价之宝,但独占流浪狗又不能带来任何好处——这个时期财产已经失去了意义,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宣称全宇宙都是自己的。
唐跃绝不相信老猫会背叛自己,开着火星流浪狗离开昆仑站根本毫无意义,火星只是一颗死寂的星球,走到哪儿都是荒原,待在昆仑站里还热闹一点,而老猫是个话痨,火星流浪狗又不能陪它吐槽。
但目前这状况又让唐跃不得不多想一步,老猫不需要氧气,不需要补给,它只需要电力,而它又带走了太阳能电池板,也就是说它完全有能力放弃昆仑站,独自在火星上生存下去,你要说那只猫真的是出于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一去不复返了,那在逻辑上也说得通。
“早知道如此,我当时就应该跟它一起去了。”
唐跃裹着毯子,怔怔地望着电脑桌面,大厅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灯,口鼻呼出的水汽在灯光中翻腾。
电脑桌面上仍然堆满了文件夹,每一个文件夹内都是成千上万的卫星图像,但唐跃已经找不动了,他筋疲力尽。
当初老猫拒绝让唐跃同行,因为改造火星流浪狗上的生命维持系统实在过于复杂,唐跃又要吃又要喝又要呼吸,如果他与老猫一起走得携带大量的补给,这将严重拖慢行进速度,所以老猫把累赘全部砍掉了,轻装上阵。
轻装上阵同时也意味着孤立无援。
“早知道如此,我当时就应该跟它一起去了。”
唐跃喃喃着把桌上的笔拾起来,笔下面压着一沓草稿纸,白纸上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字迹龙飞凤舞形同鸡爪,显然是老猫的杰作。这些是当初发射鹰号飞船时老猫打的草稿,唐跃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收拾起来了,毕竟在鸟不拉屎的火星上木浆纸也是珍贵的不可再生资源,尽管它们现在看上去没什么作用,但说不准以后能不能派上用场。
唐跃把草稿纸一张一张地翻开,图纸上那些复杂的算式他也看不懂,老猫当时跟他讲这些完全是对牛弹琴。
唐跃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荒唐,偌大的地球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他瑟缩在一亿公里之外的窝棚内,挂念着一只猫的下落,真特么的魔幻现实主义。
“早知道如此,我当时就应该跟它一起去了。”
“唐跃!”
“早知道如此……”
“唐跃!别再复读了!”麦冬打断他,“现在后悔已经无济于事了,我们……我们还是加紧找猫先生吧。”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找到了我们就想办法把它救回来!”
“救回来?”唐跃冷笑一声,指了指墙壁上的明光铠,“看到它没有?如果没有那玩意,我出舱就是死路一条,但它只能工作八个小时,没有火星车八个小时我能走多远?”
麦冬沉默下来,这几天以来她埋头沉浸在图片辨识工作中,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就算他们找到了老猫,唐跃也没有办法去营救后者,明光铠的舱外活动时间最长只有八个小时,套着臃肿的舱外服唐跃行走速度缓慢得堪比八十岁老大爷,即使来回各耗费四个小时,唐跃最远也走不出八公里。
唐跃无法解决长途跋涉中氧气和电力的问题,甚至连食物和淡水都没法搞定,他能把压缩饼干背在身上,但他总不能在火星荒原上打开面罩吃东西。
老猫带着火星流浪狗和太阳能电池板失联了,如果它不能及时赶回来,那么温控系统就无法修复,昆仑站的室内气温将永远维持在零度以下,番茄就没法种植了,唐跃的身体状况将进一步恶化。
人生何其艰难,偏偏当你穷途末路之时,命运才向你露出它的所有獠牙。
马太效应说强者愈强,弱者愈弱,那么倒霉者也越发倒霉。
“除非我们有能力把整座昆仑站一起拖走,否则我们救不回老猫。”
“那有办法么?”麦冬问,“把昆仑站拖走?”
“给我大功率的拖拉机和大板车,我就能把昆仑站拖走。”唐跃比划着,“就跟游牧民族那样,把整座帐篷建在大车上,用拖拉机拉走……当然还要起重机。”
这个答案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他们有拖拉机大板车和起重机,局势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唐跃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昏暗的灯光在墙壁上投射出不规则的影子,明光铠挂在柜子边上,影影绰绰的像是个沉默的武士,空气中充斥着嗡嗡的响声,那是OGS机柜和排气风扇运转的声音,昆仑站内难得这么寂静,这七八十平方米的小窝棚平时怎么住怎么挤,到处堆满了东西,转个身都磕磕碰碰,现在一打量,昆仑站忽然就空旷了下来。
说起来之前昆仑站里也只有一人一猫,比规定的六人乘员少了一大半,之所以不冷清大概是因为老猫太聒噪了,它一个人扮演了五个人的角色。
“我现在就是个鳏寡孤独。”唐跃幽幽地说,佝偻着身子站起来,“从今往后,我可能要一个人过日子了。”
“你……你还有我啊。”
“是啊,我还有你。”唐跃叹了一口气,也不回头,瑟瑟发抖着钻进乘员舱内,麦冬望着他的背影,冰霜结在唐跃的头发上,后者好像在一瞬间就衰老了十年,生出了满头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