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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巍正一筹莫展,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他走过去推开门,见是谢正,有些意外才离开的人突然回来,问了句,“怎么了?”
谢正进来关上门,小声说:“你猜我看到了谁?”
宋巍略一思索,“难不成是郝运?”
“正是他。”谢正说,“我刚刚看书看得有些倦了,站到窗边吹风,正巧见他和府学的几个同窗一块过来,似乎在找客栈。”
“奔着咱们这边来了?”宋巍眉头微蹙,哪有这么巧的事,每次他考试都能和郝运住在同一家客栈?
谢正甩甩脑袋,“暂时没有,他们还在一家一家找,但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宋巍见他似乎有别的话要说,就请他过去桌边坐,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谢正接过,也没喝,急切地说道:“有件事,我那天只是随便跟你提了几句,具体的我没告诉你,刚才看到那几个人突然觉得不对劲,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一下。”
“嗯,你说。”相比较谢正的火烧眉毛,宋巍显得格外淡定。
谢正清了清嗓子,“是这样,你去了京城以后,府学那边某回搞了个诗文大赛,郝运写了一篇文章,夺了魁首。文章公布以后,府学里面有几个学子认出来那是你很多年前在镇学写的,只不过被他拿过去偷梁换柱一番随便改了改,丢了一部分,留住精髓。
郝运院考拿了案首,身后有不少吹捧的小跟班,那帮小跟班听说以后,当即就恼了,说他们家案首绝对是原创。后来有人跑了一趟镇学,把你的文章拿出去,那帮小跟班又说,你写不火,他们家案首火了,那就是他们家案首本事大,至于你宋巍是谁,他们听都没听说过,又污蔑你是走后门被保送的国子监。
这件事传到了即将升迁的知府大人耳朵里,知府大人一怒之下让人找到造谣的那几个学生,直接抓进了大牢。等再出来,那几人就被府学开除了,不仅如此,还被永久取消了科考资格。
按理说,马上就要乡试,来省城的都是应试考生,那几个人不该出现才对,可我刚才就是看到了,你说,他们来干什么?”
温婉一直安静听着,等听完,便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看到了。
难怪她的预感里没有瞧清楚前因后果,原来背后隐藏了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恩怨。
宋巍见温婉面上反应很凝重,就已经大致猜到了晚上的纵火案从何而来。
看来,郝运对他这帮小跟班的“洗脑”很成功,他们造谣生事被抓进大牢,被府学开除,还被永久取消科考资格,都不是自己的错,全是因为他宋巍?
沉默了片刻,宋巍说:“我大概知道他们来干什么了。”
谢正听得一头雾水,“你知道?”
宋巍淡笑,“这不明摆着吗?找我寻仇来了。”
“寻、寻仇?!”谢正一听,恼了,“那帮人是脑子有病吧?”
整件事情,宋巍就没沾上边,他人远在京城,无形中竟然背了这么大个锅?
“对于寒窗苦读多年的学子来说,被永久取消科考资格,比杀了他们还要痛苦百倍。”宋巍说:“一旦被逼上绝路,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包括杀人放火。”
谢正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只觉得宋巍头顶上一个大写的冤。
看看天色,宋巍道:“既然是冲着我来的,我此时便有些不宜出面,你帮我做件事,阻止他们住到这家客栈来。”
谢正压下胸腔内的愤懑,点点头,“你说。”
——
一刻钟后,谢正打包了一套自己的衣裳下楼,到这条街拐角处买通了一个乞丐。
郝运的那帮跟班里面,有两个是谢正认识的,一个姓张,一个姓林。
这伙人刚刚走进宋巍所在的客栈大堂,店小二已经热情地过来问打尖儿还是住店。
几人还来不及说话,外头又进来个穿着长衫的男子,看上去胡子拉碴的。
来者皆是客,店小二不敢懈怠,也笑问来人,打尖还是住店。
男子像是不经意地一抬眼,目光落在姓张的那位身上,眸光顿时亮了亮,“这不是张老弟吗?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张姓学子脸色一沉,“你胡说八道什么!”
男子道:“张老弟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又瞅向旁边,“还有林老弟,几个月前咱们才在府衙大牢里见过,当时还说等出来了就请我喝酒的,怎么着?你们俩还真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店小二一听这几个学子坐过牢,眼神变了又变,趁着几人不注意,悄悄去请示掌柜的。
如今正是乡试之际,每个客栈都希望进来的学子是品学兼备的,这样往后中了举,那就是客栈的活招牌,一说某某举人老爷在中举之前住过他们家客栈,那他们家客栈便是“旺地”,将来的生意有多火爆可想而知。
所以这种时候,就算是对方给钱,也没有客栈乐意自砸招牌。
掌柜的听完之后,当即拍板,吩咐小二,“你出去跟他们说,本店已经客满,住不下了。”
坐过牢的学子满身污点,一旦住进来被人认出,他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店小二再出去的时候,先前胡子拉碴的那位男子已经不在,只留下脸色难看的那群人杵在原地没走。
店小二上前两步,面上带着歉意的笑:“对不住几位客官了,本店已经客满,你们若是住店的话,要不去别的地儿看看?”
其中一人怒斥,“胡说八道,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明明还有房间的,你这会儿突然又说没有了,怎么着,看不起我们哥儿几个,觉得我们没钱住不起?”
店小二忙道:“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店真的没有空房了,小人只是个跑堂的,还请客官高抬贵手,别难为小人。”
姓张的冷呵一声,“你说没有就没有?敢不敢带我们上去看?”
这时,掌柜的撩帘从后院出来,满脸标准式做生意的笑,“几位客官就别为难一个小跑堂的了,我们店确实已经客满,楼上房间都住了人,你们要上去看,会影响到其他客人,怕是不合适。再说,省城也没这规矩允许客人一间房一间房地去查看。
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如果诸位觉得本店待客不周,大可去府衙投诉,咱们公堂上说。”
一提到“公堂”俩字,坐过牢的那几位脸色瞬间变了。
郝运适时站出来,“您便是掌柜的吧?方才是我们没摸清楚状况,险些跟店小二起了冲突,我在这里替我兄弟给您赔个不是了。”
说着还躬身做了个揖。
姓张的拽了郝运一把,“郝兄你就是心善,咱们又没做错什么,干嘛给他道歉?别忘了,你可是院考案首,堂堂的一等秀才相公,见了官老爷都不用下跪的,能纡尊降贵给一个奸商行礼赔罪?”
掌柜的面上笑容淡了几分。
郝运没再说什么,带着几人走出客栈。
到门外的时候,他扭头朝着楼上瞅了眼,嘴里轻叹,“可惜了,没能住成这家客栈。”
姓张的满嘴不屑,“住不成便住不成,咱们换一家就是,反正我们几个又不考试,是专程来给你助威的,在哪不成?”
是吗?
郝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有的事,还非得让他们几个住进这家客栈碰到那个人激起冲突才能发生呢!
只可惜,自己明明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中途会杀出个“狱友”来,直接捅破这几人的黑历史,让客栈掌柜有所警觉。
算是白费一番苦心安排了。
——
谢正就站在宋巍房间的窗边,目送着郝运几人走远后扭身对埋头看书的宋巍道:“他们走了。”
宋巍嗯一声,并不意外。
对方到底只是涉世未深的学子,不比街上的混混,再怎么横,终究要脸,怕把事情闹大让整个客栈都知道他们坐过牢的事儿,所以才能这么快就走人。
他也正是掐准了这一点才让谢正去买通乞丐搅的局。
否则要真放那几人上来跟他碰了面,一番争执打斗在所难免,到时候恐怕还没火烧客栈,就得先出人命。
谢正坐下来,托着下巴,神情郁闷,“我觉得你一向眼光都挺不错的,怎么会给自己养了只白眼狼?”
宋巍听了,没有言语。
第一次救下郝运,是迫不得已,不救他,自己就得因为涉嫌杀人而坐牢。
第二次救下郝运,是因为郝运野心太大,想夺案首又不肯自己钻研,非得拿着别人的成果去考试,结果出现了案首之争,继而惹恼陈知府出了人命,自己只能主动改换文风,将案首让给他。
说实话,宋巍并不待见郝运这个人,可每一次跟郝运扯上关系,自己都得被迫救他。
完了人家非但不领情,还三番两次想取而代之。
这次更狠,要不是婉婉及时预感到,今天晚上便会有几十条人命葬身火海。
到时候郝运再对外宣传说天煞宋巍住过这家客栈,那些人都是被宋巍克死的,他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顺便往宋巍头上扣一顶“凶手”的高帽。
这样的好心机好手段若是用在正道上,得造福多少百姓?
只可惜郝运已经彻底扭曲,掰不回来了。
谢正问他,“郝运跟你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过结?”
宋巍抬了抬眼,“过结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宁州府学诗文大赛那件事。”
提起这个谢正就像沾了火星子,一点即着,“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那副嘴脸,我都学不上来。”
宋巍笑说:“不与伪君子争名,不与真小人争利。你就是你,用不着学他。”
谢正冷哼一声,“若非他太不要脸,谁乐意跟他论短长了?”
“行了,快回去温书吧,为了不相干的人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值当吗?”
被宋巍一通催促,谢正很快回了自己房间。
温婉慢慢走到宋巍身边坐下。
宋巍左手翻着桌上的书,右掌顺势将温婉的小手握住,唇边似有笑意,“若非婉婉在,我今夜又得遭殃了。”
温婉笑问他:不嫌弃我是个懒媳妇儿?
白天杨氏来找的时候,其实温婉被吵醒了,她听到了杨氏问宋巍是不是自己洗衣裳,当时本想起来的,奈何浑身都犯懒,不想动弹,就安静躺在床榻上听完了他们的对话。
宋巍看她一眼,说:“娶都娶进门了,想退也来不及。”
温婉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想退也不给退!
——
初八这天,宋巍在入场的时候碰到了郝运。
对方笑得满面和善,无辜又无害,“一年不见,宋兄别来无恙啊!”
宋巍只回了个淡淡的微笑,没多说什么。
郝运递交了牌子之后追上来,“这次乡试,宋兄有没有把握拿下解元?”
解元,便是乡试头名。
宋巍说:“我的目标是中举。”
郝运笑道:“你可是去国子监念过一年书的大才子,这么点儿目标,会不会太低了?”
“没办法。”宋巍似乎轻叹了一声,“我娘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犯小人,只要那位小人惦记我一天,再好的福气都得大打折扣。”
郝运:“……”
宋巍说着,看他一眼,“更何况,别人不知道,你还不了解我吗?天生倒霉,县考和府考能拿案首是因为在小地方,走了运。如今是乡试,全省秀才齐聚一块,在这种强压之下,我能顺利进场出场就已经很不错了。”
郝运扯着嘴角,笑得勉强,“不管怎么说,还是祝你能考个好名次。”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