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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睿自去乌纱,一心求死。
奉天殿内,气氛格外凝重,压抑之感,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没有人敢四处乱看,就连素来张扬的蓝玉都低下了脑袋,朱标满心焦急,但却也不敢说什么。这是奉天殿,是早朝,不是他们父子拉家常,可以放肆一些,随便说话,就算老朱不找他算账,也会拿汪睿,甚至更多的人开刀。
朱标不想救人不成,反而害了先生。
其他文官悉数默不作声。反对迁都,几乎是他们的共识。且不说迁都的花费惊人,更重要的是换了新都,就代表资源的重新倾斜。
不管迁到哪里,江南的地位都会受到冲击,相应的,他们的利益也会受到影响。
若是放在另外的几位皇帝身上,大臣估计会悉数跪倒,一起逼宫。可遇到了朱元璋,这一招不管用,他们也不敢用。
相反,还有很多人担心,生怕老朱会借机发难。
汪睿的死谏,来得太突然了!
老先生该等一等,不必这么着急的!
就在文官们忧心忡忡之时,朱元璋突然开口了,“汪学士,你让朕杀了你,朕有怜才之心,岂会轻易杀人。”
皇帝主动把话收回去了,让文官们大喜,可下一句话,却让他们掉进了冰窟窿。
“朕只想问你,你说让朕将罪己诏,是不是和迁都有关?”
汪睿嘴巴张得老大,脑袋瞬间空白了。怎么回答?是有关,还是没关?
他愕然不语,朱元璋轻哼了一声,“这些时候,朝廷的事情发生的不多,其一,朕决意迁都,恰巧皇宫以北,地面塌陷。尔等一起谏言,希望朕下罪己诏。虽然语气含混,但都指责是朕错了,那朕就在思索,朕错在了哪里?是不是迁都之事?”
“汪睿!”
朱元璋猛然提高了调门,厉声叱问,“怎么?敢做不敢认?”
老头此刻浑身颤抖,冷汗顺着鬓角流淌下来,心如死灰。
“陛,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恳请陛下降旨,成全老臣一死!”
你不是不怕死吗,朱元璋已经把案子的性质变了,你们是结党营私,是一起阴谋反对迁都,居心不良。
悄然之间,君臣的攻守之势就发生了变化。
果然,朱元璋恶狠狠挥手,怒道:“现在想死,晚了!钦天监的官吏,胡言乱语,尔等朝臣,百般迎合。还敢说没有结党营私?没有背地勾结?朕迁都,乃是为了大明的千秋基业。尔等蝇营狗苟,蛇鼠一窝!为了阻挠朕迁都,居然以天变之言,祸乱人心!朕问你们,朕登基以来,可有半点懈怠之处?朕可有半点对不起黎民百姓?上天为何要惩罚朕?尔等又为何执意认为,是上天示警?”
“朕倒要知道,尔等一心诬陷君父,这就是你们的为臣之道吗?”
哗啦!
面对老朱的质问,瞬间跪倒了一大片。
吏部尚书詹徽作为新任的百官之首,跪在地上,一头碰地,哀声悲戚道:“陛下,臣等绝不敢诬陷君父,更不敢胡言乱语,皇宫塌陷的原因已经找到,臣以为当立刻颁行天下,让臣民清楚事实真相,正人心,靖浮言,杜绝有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朱元璋沉默半晌,用鼻子哼了一声。
“朕知道,你们当中,不少人贪恋京城繁华,喜欢江南的安逸舒适,巴不得朕不要迁都。可你们想过没有,金陵北有大江阻隔,文风胜而商贾之气更浓。多少征战沙场的好汉子,到了金陵,没有几年,就心宽体胖,变成了废物!”
老朱惋惜痛恨,勋贵这边,汤和缩了缩并不存在的脖子,不会讲的是自己吧?
“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才几年的功夫,就变成了这副样子。贪官屡杀不绝,百官结党营私,长此下去,我大明何以千秋万代?朕决意迁都,就是要选一处民风淳朴踏实,地势雄浑辽阔的千古帝都。长安、洛阳、开封、此三处皆是选项,尔等下去议论,尽快将结果上奏朕知。朕再说一句,迁都之事,刻不容缓,谁敢阻挠,朕,刀下无情!”
柳淳站在人群当中,默默听着老朱的讲话,过去他跟朱元璋打交道,还总觉得老朱有点像邻家的大爷,只是脾气大了一些,没什么了不起。
可当他真正领教老朱在金殿上的威风,瞧着百官战栗的模样,简直五体投地。
汪睿想用老命阻挡,奈何朱元璋根本不搭理他,把老头活活晾在一边,谁敢拦着,不光是说话的人要死,就连老汪也要跟着掉脑袋。
这就叫引而不发,逼着百官低头。
谁说老朱只会杀人,这权术玩得多漂亮。
柳淳从金殿下来,不断回味着,还挺佩服的。蓝玉突然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呼呼道:“臭小子,你干嘛不说话啊?”
柳淳翻了翻白眼,“我说梁国公,你让我说什么,是鼓励迁都,还是留在金陵?”
“这个……”蓝玉挠了挠头,他也挺为难的,“我倒是希望能迁到北方,离着战场近一些,我也好有用武之地,在江南待着,浑身的骨头节都僵住了,我怕没几年,就变成废人了。只是……”蓝玉为难。
柳淳轻笑:“只是下面的人,舍不得离开江南,就撺掇着梁国公,去向陛下谏言,是吧?”
蓝玉点头,憨笑道:“我这个人,是一介武夫,不太会说话,我琢磨着,让你小子帮我跟陛下讲讲,怎么样?”
“不怎么样!”
柳淳怒气冲冲道,“你没胆子,我就有胆子啊?没瞧见吗?今天陛下已经定调子了,阻挠迁都,是结党营私,陷君父于不义。谁还敢胡言乱语,可是要跟汪睿作伴的。我头没有那么铁,反正陛下不管怎么安排,我都支持。”
“你这是没有主见!”蓝玉恶狠狠道。
“我是臣子,一切都听天子的!还要主见干什么?”
蓝玉被问得无言以对,一个臣子,要什么主见?
他咬牙切齿,纠结了半晌,奶奶的,我也是臣子,也别废话了,
皇宫下陷的问题,其实早有征兆,这几年下雨,北边的雨水就会淤积,严重的时候,要好几天才能排出去。
本来大家还都瞒着皇帝,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结果问题的根源让柳淳给点出来了,不面对也不行了。
迁吧,迁了干脆!
蓝玉倒是看得开。
可问题是,像蓝玉这么单纯的人,不多!
尤其是许多人的家业都放在了金陵,这里面不光是文臣,也包括勋贵。抢走了,他们的商铺怎么办?那些作坊产出的丝绸,除了卖给达官显贵,普通的百姓,穿得起吗?
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当下京城的一处上好铺面房,能卖到500两银子,甚至有的超过1000两。
迁都走了,这个价钱至少腰斩。
而且确定迁都,大家伙都要出售产业,跑去新的都城购置家业。
这边急着卖,那边着急买,一来一回,要损失多少钱?
在二十年前,朱元璋要迁都,或许还可能,但是到了今天,千丝万缕,搅在了一起,真是不容易。
汪睿碰了钉子,被朱元璋扔到了诏狱,钦天监的那帮人也被抓了。
不过老朱没有审问,而是就那么放着。
意思很明白,你们别逼着朕掀起大狱,再杀一个血流成河。
在朝的官员们,也很聪明,不能硬碰,那就智取。
该怎么办呢?
他们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一个天赐良机。
三月份的京城,最热闹的不是迁都大戏,而是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
这才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每三年一次,见证蟾宫折桂,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励志大戏。
杏榜飘香,试看状元花落!
就在礼部的对面,酒楼之上,一个年轻人笑呵呵,充满了自信。
“在我们江西才子的眼里,没有什么难的考题。三场九天,其实我每场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答完了,要不是考官不允许,我早就提前出来了,”
“不就是考四书五经吗?出的题目都很浅显,没有什么难的。就是号房太小了,伸不开胳膊腿……”
这位年轻人,神采飞扬,乐颠颠讲着,在角落里,许观紧握着酒杯,额头的青筋凸起,双手颤抖,紧张地悬起了一颗心。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高喝,“快看啊,贴皇榜了!”
一瞬间,酒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紧跟着就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