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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多工人逃跑之后,刘淳聚拢剩下的工人,跟大家进行了一次畅谈。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家里都有田地,来做工,一是朝廷征发,迫不得已,二是在下开的条件还算诱人。”刘淳轻笑了一声,“诸位,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们觉得靠着家里的田,就能过上好日子吗?”
“要我说,很难!”
“就拿现在的情况来看,也最多是温饱而已,远远达不到富裕的程度。天下承平二十年,陛下挥兵北伐,残元覆灭在即。要不了多久,北方就会迎来一个太平盛世。”
“人人都期盼着太平安宁,所谓宁做太平犬,不当乱离人。可大家想过没有,太平就意味着人丁滋长,南方的商贾,辽东的蛮夷,都会聚集到北平,昔日的战争前沿,变成了商贸繁荣的市场!土地兼并不可避免,你们若是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发家致富,一旦错过了时机,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你们的土地或许被买走,你们的孩子没有田耕,不得不去城里当学徒,你们的妻女要去伺候别人……”
“我不是个小气的人,更不会亏待自己人,我们现在是刚刚创业,收入或许比种田高不了多少,工作呢,更加辛苦!但是请大家放心,接下来我们会拿出更多的商品,尤其是等到铁器上市,就能赚到大把大把的钱,到时候大家伙走到哪里,都会让人羡慕嫉妒……”
刘淳谈了很多,效果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像预想的那么大,更没有到人人信服的程度……他们完全想象不到,商业发展,会对农村造成何等的冲击。
在他们看来,大不了守着田地,自给自足!
让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农民,去畅想未来,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
之所以还能留下来,就是家中人多地少,在这里能拿到工钱,还有免费的伙食,仅此而已!
第一批的工人,通常是破产农民,至少是过得不好的农民!
如果有选择,谁愿意像牛马一样干活呢!
刘淳只能一边提高工钱,稳住人心,一边招募女工,填补缺口,勉力维持。
由于太过忙碌,刘淳已经把徐妙锦从脑袋里扔出去了,等她游山玩水够了,脾气顺过来,就回北平,或者回应天,反正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刘淳如是想到,可他哪里知道,徐妙锦可没有心思游山玩水,她正在充当老师,教导几个妇人识字!
除了张嫂子之外,还有两个,一个姓牛,人称牛大妈,另一个叫韩二姐,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这三个人,乖乖趴在桌子上,拿着炭笔,一笔一划在写字。
其中进展最快的是张嫂子,她不但学认字,还在学算术,不光有加减法,还有九九歌……很难想象,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妇人,能学得那么快!
连徐妙锦都感到吃惊……张嫂子只是淡淡一笑,过去她认识了一两百个字,全是采买的时候,让账房帮着写单子,然后她照着单子上的字,用树枝在地上描……后来刘淳知道识字不多,用不了毛笔,就让用炭笔写字。
不管多累,张嫂子都要抽出一个时辰,拿炭笔在木板上反复练习,努力记忆。
如今有徐妙锦的教导,有桌子,有纸笔,真的是太幸福了!
相比之下,牛大妈比张嫂子还大了几岁,也更笨拙,但她却最为坚持,一遍一遍,反复练习,那么一大把年纪,夜里只睡两个时辰。每天除了认字之外,收拾屋子,做饭,所有的活儿,全都包了。
她做包子更是一绝,就连王府的厨师都未必有她做得好。
至于韩二姐,她年纪最小,灵性十足,虽然起步晚,但大有追上张嫂子的势头。每天如饥似渴地学习,她不光是识字算术,还央求徐妙锦教她背《三字经》和《百家姓》。
徐妙锦闲着没事,就答应了。
哪知道韩二姐居然激动地跪在地上,拜谢姑娘的大恩大德!
徐妙锦越发好奇,一个村姑,想学这些干什么,莫非要考秀才?
徐妙锦不好直接问,张嫂子抽空把缘由讲了,“徐姑娘啊,你是不知道,二姐命苦啊!”
“哦?是怎么回事?”
“二姐的爹妈是个势利眼!五年前,村上有个小后生,人长得好,脾气也好,两家要结亲,二姐的妈愣是逼着人家拿十两银子的彩礼,人家拿不出,亲事就黄了。”
徐妙锦眉头紧锁,十两银子,不多啊!
家里头随便吃一顿,怕是不止十两了。
他们一顿饭钱,就拆散了一对鸳鸯,这样的爹妈,真是够无语的。
“可谁想得到,自此之后,那个后生发奋苦读,愣是考上了秀才。门槛一下子高了起来,好多媒婆踏破门槛去提亲,二姐的爹妈也着急了,想要重新挽回婚事,可人家哪里能答应啊!他们说了,过去你们嫌我们穷,现在我们嫌你们俗!想进秀才家的门,要知书达理才行!”
徐妙锦沉吟道:“张嫂子,莫非因为此事,二姐才要识字读书的!”
“唉!”
张嫂子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二姐的爹妈碰了钉子,二姐的年纪又越来越大了,他们还有个儿子……这两口子就想出了一个主意,让儿子娶一家的妹妹,二姐呢,嫁给哥哥!”
兄妹姐弟互相结亲,在乡下可不少见,这么干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节省了彩礼钱,而且成亲之后,因为亲上加亲,也免得彼此不和。
听起来还不差!
“可问题出在了这个哥哥身上,他天生是个瞎子,一条腿还给摔断了!”
徐妙锦一听,吓了一跳,“这,这不是把二姐往火坑里推吗?”
张嫂子苦笑道:“姑娘说得对,可人家为了儿子的婚姻大事,哪里还在乎女儿!这两口子,还说什么,二姐是秀才相公不要的,名声不好,嫁不出去,能有人要,就是福分。”
“荒唐,哪有这样的父母!”徐妙锦怒道:“明明是他们搅了二姐的婚事,怎么反过来怪二姐?”
徐妙锦越听越听不下去,这样的父母,简直就是奇葩!
“姑娘是贵人,不知道庄户人家的难处……你说,牛大姐怎么也来认字?”
徐妙锦当然不知道,张嫂子又是叹口气……牛大妈上面有公婆,从成婚的那一天开始,婆婆就把她管的死死的,多少年了,牛大妈连铜板都没碰过。
一年到头,穿旧衣服,吃剩下的饭菜,真应了她的姓,就是一头牛!
“熬了二十多年,丈夫先死了,公婆也熬死了,本来要出头了,可她的两个儿子不孝顺,婆婆临死前,把家里的田产,都给了两个孙子,一点没给牛大姐留。她这两年,就靠着给人缝洗衣服过日子。住在原来的厢房里,她的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还撺掇着,要把她赶出家门,空下来的房子,给孩子住!”
徐妙锦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事情,她气得嘴唇发青。
“那两个儿子,就这么对待他们的娘吗?就没人主持公道?”
张嫂子摇了摇头,“姑娘,忤逆不孝,是大罪,可也要有人去告才行!”
“怎么?牛大妈不愿意?”
张嫂子轻轻摇头,“这当妈的,怎么忍心把两个儿子逼上绝路,而且这兄弟俩也不是省油的灯,凡事都让媳妇出头,妇道人家闹腾,清官难断家务事,谁给断这个官司?”
张嫂子的话,真是让徐妙锦大开眼界,常听人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徐妙锦一直觉得,幼年丧父,不算最惨也差不离,可听过这两个人的故事,徐妙锦忍不住喃喃自语;她的那点事情,算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