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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绯心思何其玲珑,当得知小墨家那批墨丸被毁去之时,转瞬她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她是让尤湖动手,可也没想他居然青天白日的就出手,且听那小厮说,还是一伙人冲进小墨家府门中,手持墨丸锤,闯入仓房,企图明确,转瞬之间就将五十多枚墨丸生生毁去。
碾碎成渣,半点修复的可能都没有。
动作迅疾如电,且狠戾非常,尤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掐死小墨家的利害之处。
然而,这并不能让古绯欣喜,反之,她从这雷厉风行的行动中,瞧出上一次失手的古怪之处。
尤湖说是墨宴设了圈套,他大意失手,连同收买的人亦是早被安排好了,可这一次,尤湖明显没半点犹豫,所有的行动都像是早就了然于胸。
她不禁会想,是不是他早就心知所有的一切,上一次也故意失手,用数十人的性命逼迫她选择从乐清泊身上下手。
是以她故意示弱,假装同意与乐清泊一同回大京,且费尽心思得让乐清泊为她出面,相邀墨宴和古仲。
她是没安心,本就是打着相邀的名义将小墨家的墨宴拖住的念头,好让尤湖行动,甚至不惜以墨丸配方为香饵,准备和墨宴慢慢谈,一直将人拖到晚上。
可结果,不过一两个时辰,尤湖就得手了。
她抓着尤湖衣襟的指关节泛白,僵硬到蜷缩着动不了,素白的脸越发白胜雪,那双眸子从最开始的愤怒慢慢到平静,以一种渐渐到死水无澜的让人心头不安的神色安静下来。
她放开尤湖,垂下手,自己转动轮椅,靠近廊檐下的水缸,垂头看着水缸中的锦鲤。长久的不发一言。
那单薄的身姿,在冰冷的木质轮椅中显得空泛而飘渺,仿若一阵风都能刮走般。
尤湖狭长的凤眼之中第一次出现冷漠无情的情绪,俊美无双的五官柔和卸下。便是冰雕般冷硬的线条,他瞧着古绯,像看个与路人无异的陌生人,并冷冷的道,“这才只是开始,未到绝境。”
说着,他到她面前,双手撑着轮椅扶手,微弯腰,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古绯。低沉嗓音像是索人性命的阎王,半点没情面,“你很快就会品尝到再临绝望到顶的滋味,深入骨髓的愤怒,啃噬心尖的仇恨。这才能让你强大到无所畏惧,而不是乐清泊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
古绯仿佛没听到,她越过他的手臂,长袖不挽的就只手伸进冰凉的水缸中,在锦鲤撞上来之际,葱白玉指猛地张开抓住。
随着尤湖最后一字落下,那五指猛地用力收紧。无声无息,一条锦鲤就被古绯生生捏死。
她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粉唇抿成直线,眉目之间熟悉的倔强又显露出来。
没得到半点的回应,尤湖伸手掐住她的下颌。以绝对掌控的姿态迫使古绯与他对视,头又低了些,微翘的水滴型唇尖几乎碰到古绯的唇角,他以更低的声音道,“当然。你一定需要个男人的话,我也不是不能为你解决。”
喷洒出的灼热气息,瞬息交融,再不分彼此,每一次的呼和吸之间,都沾染上对方的味道。
尤湖盯着古绯,风流极致的凤眼与点漆黑瞳,近到映衬不出彼此的身影,蓦地,他压下,用凌厉而霸道的气势碾压过她的粉唇,带着绝对的侵略,容不得古绯有半点反抗。
捏死锦鲤的手猛地松开,形如落叶,没半点生机的锦鲤缓缓地付出水面,她扬手,长袖甩出耀眼的水珠,在日光的折射下发出璀璨的五光十色,最后以雷霆之力狠狠地落到尤湖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一向僻静的青墨院响彻云霄,惊了树荫枝叶见的鸟,有落叶缤纷而落,一瞬,似乎寂静到了永恒。
尤湖保持着脸微侧的动作,好半晌他似乎都没反映过来,凤眼睫毛颤了颤,他眼底流露出诧异,以及后才缓缓升起的隐怒。
他一手抓住古绯作乱的手腕,力气大的瞬间就起淤青,他同样盯着古绯,面色幽冷,有那么一刹那古绯甚至从他眸中恍惚地看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怒意。
手腕的疼痛让古绯眉头微皱,然她不哀求半分,用比尤湖更为冷冽和决绝的神色道,“青墨院小,你打哪来就回哪去。”
说完,她一抽手,挣脱尤湖的钳制,双手推开他,自己转着轮椅到花厅中,喊苦妈吩咐道,“给他收拾东西,青墨院从此禁止姓尤地踏入!”
她已然动真格,决心敢尤家兄弟走人。
苦妈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然古绯吩咐完径直就回了房间,谁她都不给机会。
当房间的门关上以后,只余古绯一人,她才全身瘫软下来,仅靠轮椅来支撑,她转到妆奁前,竖立的缠枝四方铜镜中映出她那张素白的脸。
面无表情,只点漆黑瞳中冰寒冻骨,她抽出帕子,一下又一下非常用力地开始擦拭唇,从里到外,但凡被尤湖碰过的沾染了他气息的,她都恨不得将那皮肉给削了不要一般。
连乐清泊都不敢如此对她,他尤湖又凭什么这般轻辱她!
直至粉白的唇变得嫣红如血,连唇线周围都被揉弄的成了粉色,她才罢手,定定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杏眼的黑瞳中倏起湿润。
“叩叩”敲门声响起——
“姑娘,乐公子和小墨家的人要见您。”不知多少时辰过去,苦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古绯没说话,她恍若未闻,就在这当,外面响起争吵不休的喧闹,其中夹杂着墨宴的怒吼以及乐清泊苍白的劝慰,紧接着,便是房门被“嘭”的踹开来。
热烈的日光之中,墨宴逆光而立,他背后的光纤太刺眼,以至于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感受到他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森寒冷意。
尔后是乐清泊。他靠在门边,有一半的光影落在他那张英气薄发的面容上,以高挺的鼻梁为界,暗影投落。左脸明媚,右脸晦暗。
他同样看着古绯,神色不好看。
苦妈没出现,院子传来清晰地打斗声,想来是被人给绊住了。
墨宴踏进来,他指着古绯怒道,“好个手段歹毒的丫头,一边调虎离山摆下鸿门宴,一边就暗下毒手,毁我墨丸。损我小墨家,今日你不给个说法,老夫誓要古家倾家荡产的偿还。”
古绯没说话,她从铜镜之中看过去,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视线就落到乐清泊身上。
乐清泊脸色一暗,难掩失望,“阿绯,小墨家的事真是你做的?”
说完,他想了下,又加了一句,“之前你问我有关那批墨丸的情形。也是故意的?”
说到这,他似乎终于忍不住,走进几步,接连问道,“所以,你同意与我一同回大京也是说来利用我的?”
古绯还是不说话。在乐清泊问第二句的时候,她就垂了眼睑,长翘的睫毛将圆润的眸子遮的严严实实,瞧不出半点缝隙。
而古绯的不辩解,不解释。在乐清泊眼里就等于默认,他大吸了口冷气,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摇着头几乎难以置信地道,“阿绯,你怎会变得如此心机深沉,连同你我之间的情意你也下的去手来利用,在你眼里,我乐清泊就只是枚棋子不成?”
而墨宴愤然拂袖,他心头气愤难当,整整五十多枚的新制墨丸,这等于是他们小墨家回归大京主家的绝好机会,转眼就被人生生断去,怎叫他不恨极古绯,如果可以他都想喝古绯的血了。
“哼,这件事,老夫会状告到县衙,让县太老爷来查清,绝不轻易罢休!”墨宴撂下狠话,当即转身离去。
乐清泊面露不忍,他到古绯面前,似乎伸手想碰触她一下,然而那手到半路蓦地就僵在那里,再无法前进半步,他叹息一口气,“纵使你不顾惜咱们十年的情意,可我也不能眼看着你被下大狱,我会为你周旋,日后墨戈弋来了易州,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话,他最后深深看了古绯一眼,将那张面容牢牢记在心里,并默默的决定,找着机会还是要将古绯拉入正途,不能让她再这么堕落下去。
他固执的以为,古绯只是一时糊涂,没个轻重,加之定时有人挑唆,才做下这等祸事来。
从前的古绯,那般单纯,才是他心头欢喜的青梅竹马。
最后连乐清泊也走了,大开的房门口,苦妈面容悲切地看着她,松弛眼皮下的心疼,都要为古绯难过地哭出来,“姑娘……”
古绯葱白指腹一直一直地沿裙裾纹路而过,从头至尾,她都没有过多表情与情绪波动,仿佛那一场她只是局外人,众人的喜怒,与她无关。
而她也终于知道,尤湖所谓的绝境是哪般,先是故意的失手,让她选择从算计乐清泊,然后迅疾无比地毁掉墨丸,在成功之际,还留下指引性的线索,让墨宴和乐清泊很快的就怀疑到她身上,继而便是她和乐清泊的分崩离析。
彻彻底底的,轻轻松松的,便将她和乐清泊之间那微薄的可能性给斩断的干干净净,让她退无可退,唯有与之反目这一条选择。
尤湖,是让她日夜不宁的煎熬在仇恨之中,当巨大的仇恨力量支持,她便所向披靡无所顾忌,再没有任何的软弱和致命缺点。
这,便是他逼迫她的绝境——深入骨髓的愤怒,啃噬心尖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