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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儿出生后, 银光院里添了奶娘和两个丫鬟, 加上杨氏和二房婆媳常来看望,人来人往, 显得比平常忙碌了许多。院里的海棠结了果子, 一丛芭蕉在连绵秋雨里苍翠欲滴, 连甬道两侧的青苔都比平常绿了许多。
令容休养在榻,除了擦身盥洗外,甚少挪动。
躺到第三日,筋骨便觉得难受, 坐卧不安似的。
好在生产后撕裂的伤口渐渐恢复, 虽不能行走如常,由枇杷和红菱扶着在屋里慢慢转圈儿倒也无碍。没了腹部的累赘,走路身健体轻似的, 令容听着外头雨声,很想出去散步, 却又怕身子染了风寒,只能闷在屋里。
昭儿每日大半的时间都在襁褓里睡觉,她闲着无事,索性将侧间的食谱尽数搬到床头。
食谱里有千百种的花样,京城里食材齐全,红菱又得韩蛰亲传, 厨艺进益不少, 令容每日里挑些出来, 变个法子让红菱捣鼓, 乐此不疲。
就只是苦了韩蛰——
从令容诊出身孕后,夫妻间便没法肆意亲近,怀孕中同房小心翼翼,最末三个月孕肚悬着,他连梦里都克制,在内在外都冷静自持。先前孕肚惹眼,别处便不甚明显,待孩子出生,腰肢纤细下去,那胸脯便倏然丰满起来,连同修长的腿,软绵绵的脚丫,都比先前多积分韵味。
初入韩府时少女的青涩收敛殆尽,像是牡丹渐而舒展,如画眉目长开,眉梢眼角更添妩媚韵致,偶尔不经意地瞥过来,宜喜宜嗔,眼波似水。孕中调理得当,脸颊柔润腻白,那双柔软的唇涂了丹蔻似的,一颦一笑皆诱人。
初为人母后所添的少妇妩媚韵致,比少女的娇俏狡黠更动人心神。
然而产后身子虚弱,伤口未愈,太医特地叮嘱过,须再静养两月。
韩蛰知道轻重,不会轻举妄动,玩火自焚。
身在相位,白日里朝务繁杂,权谋算计、诡术杀伐占据思绪,晚间回府,更须竭力克制,摒弃旖旎杂念。初成婚时的刚厉冷清重新蔓延回来,蠢蠢欲动的猛兽蛰伏隐忍,逗弄昭儿、陪伴令容之余,心思悉数都挪到了朝政。
这也不算坏事。
韩镜上了年纪,虽稳居相位,精力却不及从前健忘。各处节度使虽安分,毕竟昏君当政,许多弊病未除,各州的事报进京城堆在案头,便有些顾不周全。韩蛰就势接手一些,晚间回到书房,也常用心琢磨,跟韩镜、韩墨推敲商议。
心思所及,繁琐复杂的事也渐渐理清,有了眉目。
小相爷稳重决断,虽有凶狠冷厉之名,朝政上的才能却是人所共见。因南边几位节度使尚且安分,韩蛰借公务之便往要紧的各州走了一遭,声望日隆。
仿佛只是一转眼,暑气渐消,中秋月圆,八月将尽。
昭儿的满月宴也筹备妥当。
……
当日韩蛰克妻冷厉之名传遍,永昌帝心血来潮赐婚时,韩家虽也贺客如云,却多觉得这是韩家权宜之计,以韩蛰的狠辣手段和冷硬性情,那伯府里千娇万宠的小姑娘未必能立足扎根。
婚礼之上来道贺的多是韩家故交,朝堂拥趸,对美貌乖巧的少夫人也并不太当回事。
而今甄家倾塌,韩蛰祖孙手握相权,滔天权势炙手可热,令容不止身负诰命,更是诞下长房嫡长孙,外间传闻韩蛰性情虽酷烈,对妻子却格外疼爱,旁人态度自然不同。
满月宴这日,韩家府门外宾客云集,故交亲友及同僚之外,宋建春、傅益和淮阳侯府那位身在监门卫的蒋玳亦结伴登门,尚政携妻来贺,连手握兵权的江阴曹震都送了份贺礼。
韩蛰特地告假一日,在外头给儿子撑台面,身为太爷爷的韩镜也露面,噙着点笑意。
令容身子虽恢复了,却仍不敢下地太久,只挪到银光院的侧间里,带着昭儿。
来道贺的女眷由杨氏和刘氏招待,偶尔有亲近的来银光院探望,令容陪着说话,俱自欢喜。待韩家要紧的女客散了些,宋氏便带着傅益的妻子蒋氏来瞧她,趁着人少慢慢说话,还带了许多送给昭儿的有趣礼物。
只是昭儿贪睡,先前被人逗得累了,这会儿正呼呼大睡。
蒋氏出自侯府,父母又通情达理,养得性情率真娇憨,跟韩瑶有些像,只是少些相府将门的利落英姿,多些书香门第的柔婉内蕴。
两人都住在京城,先前也见过几回。
傅益算是京城里拔尖的青年才俊,生得玉面俊朗,几番历练后又添老练,不止蒋宗臣器重,蒋氏也是芳心倾慕,两情投契。傅家虽没落,却多是重情之人,傅益被疼爱妻子的傅锦元言传身教,待蒋氏也极好。
夫妻俩感情和睦,蒋氏跟令容自然融洽。
令容身在内闱,刚生孩子也不好走太远,倒是有许久没见宋建春和傅益,宋氏便将舅舅近况讲给她听。
提起傅益来,蒋氏眼底便浮起笑意,带着新婚未褪的娇羞。
“……兵部的事他都做熟了,这阵子正学兵法韬略。书架上尽是兵书,这两日有几卷书在书肆里找不见,别家的书楼也不藏兵书,正四处寻呢。”
令容闻言便笑,“哥哥这是还想上阵打仗?”
蒋氏颔首,“兵部虽在京城,若有战事也会调去应急,多学些总没坏处。”
“他想要的是哪些书?”令容忽然想起来,“书肆里卖兵书的不多,读书人家藏着书画经籍,也不收哪些。倒是夫君书房里有一些,我婆母那边也能寻到。他若急着用,我帮他找来,抄两本给他。”
“也好,回头我问书名叫人送来,你若能找到,他定能高兴坏。”
“好呀。”令容语气稍带打趣,“回头我送到嫂子那里。”
这样迂回折转,显然是想功劳拱手送给蒋氏,让傅益记着蒋氏的好。
蒋氏虽比令容年长,毕竟成婚不久,晓得她打趣的意思,垂眸微微一笑。
……
比起银光院里的安然舒适,外头就忙碌得多。
韩蛰从前性情冷清,哪怕是新婚那日,也只意思着陪宾客喝了几杯。这回添了麟儿,心里高兴,加之有意给令容和昭儿撑门面,一整日都在客厅里,至晚才散。
酒喝得断断续续,醉意并不浓,只是衣裳味道颇重,他自己都能闻见。
韩蛰踏着夜风往书房走,魁伟身材将鸦青锦衣穿得好看,健步走过,衣角在风里翻飞。宽袖之下,修长的十指微张,像是要将酒气散尽。唯有脸上的酒意吹不去,往冷峻锋锐的轮廓添了点酒后微红,威仪冷硬之外,带着浮世欢喜的烟火气。
到得书房,换了身干净衣裳,走向桌边,上头摆着封密信。
密信并无落款,只有个奇怪的标记,韩蛰眉头微动,神色稍肃。
信是樊衡递来的,由韩蛰的心腹亲自送来,不经锦衣司的手,径直送到书房。信的内容简短而隐晦,并无指代,只说他于月初抵达,那位礼遇而提防,态度比预料的好。
锦衣司的威名震慑四方,固然是许多人欲图染指的利刃,也是许多人戒备警惕的鹰鹫。
樊衡毕竟是锦衣司里最锋锐的一把剑,能力出众,手腕冷硬,心机城府亦不逊于旁人。数月蹉跎消磨,虽能打消范自鸿的顾虑,却不可能让范通那拥兵自重的老狐狸卸下防备,投靠之初被审视狐疑,是预料之中的事。
韩蛰看罢,随手在烛台上烧尽。
……
回到银光院时,正屋的灯烛亮着,姜姑正带丫鬟点廊下的灯笼。
屋脊高耸,披着初升的月光,往檐头瓦上蒙一层霜白。
院里花木不少,中秋后海棠果子渐而成熟,这两日正是瓜熟蒂落的时候,红菱白日里不得空闲,这会儿正奉命拿了篮子摘海棠,打算回头做糕点酿酒。红耳朵在脚底下跑来跑去,红菱跟两个小丫鬟有说有笑。
屋子里传来昭儿的哭声,枇杷从小厨房出来,端着碗浓香的汤。
熟悉的声色气息,是银光院独有的温暖情形。
韩蛰两肩冷硬,酒意似浓了些,将身上烘得发热,健步进屋,就见令容站在侧间里,怀里抱着昭儿,正低声哄他。
小家伙也不知是哪里不称意,小胳膊挂在令容脖子上,哭得甚是委屈。
摇篮旁边摆着许多玩意儿,宋姑和奶娘拿了哄他,那小祖宗却仍没半点收眼泪的打算。
韩蛰踱步进去,就见令容神情沮丧,虽声音温柔,却手足无措,也快哭了。
这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
韩蛰皱眉,见令容往这边瞧过来,那双杏眼儿里无奈又心疼,见到他,如遇救星。
“刚吃过奶,却还是哭个不停,奶娘也没辙,他还不肯睡。”令容手臂都快酸了,见韩蛰伸臂,顺势将昭儿递给他。
韩蛰单臂抱着昭儿,任由他吊着金豆儿哭,旋即揽令容入怀,低沉的声音带点笑意。
“他还没哭完,你可别哭了。”
“我是没辙觉得着急。”令容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亦闻到淡淡酒气。亲儿子满月宴,他这当爹的虽让人闻风丧胆避而远之,想必也被灌了不少。好在韩蛰回来,她算是有了主心骨,遂让宋姑去备水,她跟着韩蛰往内室走。
比起令容的温声呵宠,韩蛰对儿子就强硬些,瞧着那挂在脸上的金豆子,甚至笑了笑。
小家伙没换来安慰,眨巴着小眼睛,哭声有点犹豫。
韩蛰亦不哄他,到榻上半躺着,将昭儿举起来,让他趴在宽厚胸膛。
稚子懵懂的眼睛对上锦衣司使冷硬的目光,气势输了一大截,哭声都弱了。
韩蛰唇角动了动,背靠软枕,深吸再呼气,健硕的胸膛腰腹随之起伏。昭儿寻常都被抱着,还是头回这样玩,大概觉得新奇,眼泪仍挂在脸上,却咧嘴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