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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二, 冰雪消褪, 暖阳融融,在一片晴光潋滟中,颜妙风风光光地从颜府出嫁, 送嫁的队伍穿过大半个信陵城浩浩荡荡地停在虞城伯府的正门前。
章平川立在台阶上, 见花轿落地,还未来得及高兴,就看见颜家三兄弟一个个都绷着一张俊脸拦在花轿前,当即就垮了脸,耷拉着嘴角,上前讨好道,“三位舅兄,今儿个就给小弟一个薄面, 可好?”
颜书安和颜书宁没开口,只颜书宣微扬着下巴, 哼哼道:“薄面?你有那玩意儿吗?”
章平川拍了拍自己的脸皮,嘻嘻笑道,“这个自然还是有……嗯……”见颜书宣微微眯了眼, 他嘴唇一哆嗦, 立时讪讪地道, “我没有,可妙妙有的嘛。”
他厚脸皮地说了这一句, 便不与颜书宣纠缠, 只看向颜大公子颜书安, 拱手道:“大舅哥啊,这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这要是在门口闹出了什么笑话来,他老子该要从喜堂一个蹦子蹦过来抽他了。
颜书安静静地看了一眼章平川,说实话,他原是不大瞧得上这家伙来做妹夫的,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他自然也不会在妹妹大喜的日子失了分寸,因此便徐徐道,“记住你求亲时说过的话,如果日后让阿妙受了半分委屈,我不会放过你。”
“还有我。”颜书宣挥着拳附和了一句,而颜书宁抿着唇,一脸严肃的表情显然也是一样的态度。
章平川立即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朗声道:“男子汉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别说驷马了就是四十匹也追不回来。”
见此,颜家三兄弟方让开了路。
章平川得偿所愿地从花轿里牵出了自己的小娘子,一路进了喜堂,拜了天地,才进洞房便被一帮好友簇拥着往席间饮酒去。
昔日,章平川惯是素性不羁的人,在信陵城也算是个吃得开的人,他旧日的一些“狐朋狗友”见他居然收心肯成亲了,便吆喝着要把他灌醉。
“说好一起做狗,你默不作声就讨了媳妇,这杯酒你必须得喝!”
“……”
“喝一杯,生一个,这酒,你说喝不喝?”
“……”
“娶了美娇娘,总不能忘了兄弟,陪兄弟喝杯酒你还不愿意了?”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劝酒,饶是章平川酒量不差,七八坛陈酿下肚,整个人也有些晕晕乎乎了。他抱着酒坛子一个一个敬酒,敬到温羡跟前,索性就坐在他身旁的空位上,一爪子拍上他的肩膀,打了个酒嗝,嘿嘿笑道:“兄弟,我跟你说,你得谢谢我呢。”
温羡皱眉,勉强忍住拍飞他的冲动,淡淡地道:“哦?”
“你怎么这态度呢。”醉酒的章平川胆子比平常大了很多,咋呼了一嗓子后,才道,“你看看我今天可是为你趟了波水呢,颜家那三个家伙可不好招呼啊,今天我看他们都想把花轿原路抬回去,得亏我媳妇儿给力!嘿嘿,得罪谁,不能得罪丈人,不能得罪大舅哥,最最最重要不能得罪媳妇儿。兄弟,你别老冷着一张脸,媳妇儿都被你吓跑了。”
“……”
章平川身边的小厮眼见端坐在那儿丞相大人脸色越来越黑,也顾不得以下犯上,立刻上去捂住了自家世子的嘴巴,把他往一边拖,生怕温羡一发飙,自家世子要被揍一顿。
章平川被拖走,温羡的耳根子清净下来,目光落在桌上的酒壶上,提壶斟了一杯,一饮而尽,接着又是一杯……
虞城伯为了儿子的婚事也算是大手笔,先是求亲时各色重礼跟不要钱似的往颜家送,这会儿办酒宴,菜肴美酒俱是珍品,单说那酒都是虞城伯藏了四十年的陈年好酒,醇香,但后劲大。
温羡回到温府时虽面色如常,但岑伯看着他布着一层水雾的双眼就知道自家大人这是醉了。只他想不明白,当初衡阳王殿下大婚,自家大人只是微微醺,怎么这一遭那个小纨绔成亲,他就高兴得喝高了?
岑伯有些担心地看着温羡脚步虚浮地往竹里馆的方向去,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去煮一碗醒酒汤再说。然而等他煮好了醒酒汤端到竹里馆时,屋里屋外并没有一个人影,连东耳房里的小不点都不见了踪影。
岑伯一下子就着急了起来,招呼着就要喊人去寻,常信却如鬼魅一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对岑伯道:“不必寻,大人无碍。”
他说话时底气不足,岑伯不信,常信绷不住,只能伸手指了指东墙。
东墙?
岑伯僵着脖子转头,望向高高的东墙,嘴角抽了抽。
没记错,隔壁好像是武安侯府?
他家大人这是要夜探香闺?
大人这么多年不怎么动用的轻功,没想到今儿用了爬墙了……
岑伯低头看向手里的醒酒汤,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弦月,暗道,这大人成亲的事宜看来该着手张罗起来咯。
云落居正屋里,颜姝闲倚在软榻上,手里握着一本游记翻看,在她的对面,翠喜的膝上放着一个绣花篓子,正低头打着花络子。
“汪汪~呜~”
低低的一声狗叫在静谧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颜姝与翠喜同时抬头,对视一眼,又各自侧耳去听。
“呜~汪~汪呜~”
“姑娘。”翠喜的眼睛微微一亮,“好像是那只小胖团子的声音哎。”
颜姝也听出来了,只蹙眉想不明白,即使那只狗儿白日里经常钻洞过来玩耍,夜里可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这般时辰怎么会?“翠喜,出去看一下吧。”
翠喜应了一声,将绣花篓子放在桌上,起身就往外面去。一只雪白团子果然在院子里的杏树下刨坑,翠喜“咦”了一声,就挪不过去,然而雪白团子却突然拔腿往云落居外跑,不是钻洞,是走的正门。
想到苏氏见不得毛茸茸的狗儿,翠喜当即就慌了,轻呼了一声就追了过去。
屋里颜姝听见动静,起身走到门口,正好看到翠喜追着小不点往外面跑的背影,她一惊,正要提步跟过去,就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她转身回屋,发现方才翠喜随手放在桌子上的绣花篓子不知何故落到了地上,走过去,蹲下,伸手收拾散落的花络子。
吱呀——
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颜姝只当是翠喜回来,头也不抬地问道:“翠喜,小家伙是回去了吗?”
“……”
半天没有等到翠喜的回应,颜姝有些疑惑地转头。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声音微抖,瞪大了眼睛看着此时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温羡问道。
温羡抿唇不语,半天,突然弯腰伸手擒住颜姝的手腕,一把将蹲在地上的她拉了起来,低头与她目光相对,只仍旧不开口。
屋内烛火摇曳,晃得颜姝心惊肉跳。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若是传了出去,她还有没有活路了?
她有心挣扎,可对上温羡雾蒙蒙的一双凤眼,就不由怔愣住了。
“姑娘,姑娘,你怎么关上了门呀。”
翠喜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进来,颜姝骤然回神,抽了一下自己的手,没有从温羡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她目带祈求地看向面前的人,见他眉头轻皱,薄唇愈抿愈紧,下意识地对翠喜道:“我有些乏了,准备歇了。对了,小胖团追回来了吗?”
“它啊领着奴婢在外面跑了一圈,这会儿又钻去了那边。”翠喜的声音顿了顿,又响起,“那姑娘早些休息。”
屋外的人影走开了,颜姝不由松了一口气,再抬头看向温羡时,便压低了声音,与他道:“温公子,你快些离开吧?如果让旁人知道了,我可要怎么解释啊。”
纵使他们已经订了亲,这般深夜独处一室,传出去也是要被指摘的。
实在太不合规矩了!
温羡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黛眉微蹙,小脸上满是担心,稍稍冷了些神色,“你赶我走?”
“这不合规矩啊,公子……”被他盯得心惊,颜姝不由往后退,然而她退一步,温羡便跟一步,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后背触及雕花屏风,已是退无可退,颜姝急得快要哭了,“公子,你到底怎么了?”
今夜的温羡委实奇怪了些,行径与平时太不一样了。
温羡低头看向她急红了的小脸,见她几欲落泪,连忙抬起另一只手,轻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别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意外多了一些蛊惑人心的力量,他缓缓靠近小姑娘,鼻尖与琼鼻相抵,低喃一句,“姝儿,我们成亲可好?”
温热的呼吸迎面扑来,颜姝又羞又恼,忽而生出些力气一把就将人推开。等见到温羡摔坐地上,她才恍觉出不对来。
酒气……温羡这是喝醉了?
低头看向即使摔坐在地上也未损半分清隽的温羡,颜姝试探地开口:“你醉了,还是快些回去。”
她不知道温羡为何喝醉,又为何会突然跑到她的闺房里来,但她知道让他离开时当务之急。
摔坐在地上的温羡索性也不起来,只仰着头看向面前俏生生的小姑娘,颇有几分无赖地道:“你答应和我成亲,我就走。”
说完,他一双凤眼便灼灼地盯着颜姝。
颜姝被盯得脸发烫,躲到屏风后,捂着脸沉默。
“不答应我就不走了。”他不依不饶。
颜姝盯着床头梳妆台上放着白玉簪,抿了抿唇,半晌启唇,“我应你就是了。”
“……”
屋内静悄悄的,颜姝说完那一句就红了脸垂首,好半天才注意到温羡没了动静。担心他醉得睡了过去,她连忙绕过屏风,屋里哪里还有温羡的身影?颜姝仓皇四顾,发现只有西窗是大开的。
抬步走到西窗前,举目望向粉墙,颜姝不由抚了抚自己滚烫的脸。
方才难道是南柯一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