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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颜氏停灵太子府七日, 便被送灵入皇觉寺西殿, 只等受香火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入皇陵。
温羡在衡阳王府看了黎煊十日,见他酒醒以后,整个人恢复到了从前模样, 再没有任何反常举动后, 便离开了王府。等他乘着马车回到自家门口,才挑开车帘,就看到一个身穿橙色衣裳的小丫鬟趴在自家门口前的石狮子前探头探脑。
“大人,那好像是四姑娘身边的丫头。”常信眼尖地认出了翠喜,走到马车边压低了声音回道。
温羡点了点头,递给常信一个眼神,而后便让车夫直接驱了马车去温府边上的小巷。
翠喜隔空就来温府门前蹲守,连着几日都没有瞧见那位温大人马车, 整个人都有些蔫了,正准备回去跟颜姝复命, 才一转身就撞到了一堵坚实的肉墙上去了。
翠喜揉着自己的脑袋,偏头看向站在那儿双手抱胸一脸严肃的常信,没认出来, 只指着他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怎么一声不吭的站在人家后面, 鬼鬼祟祟。”
因为这里离侯府太近,翠喜不敢高声, 声音压得极低。
常信听得一清二楚, 嗤笑一声, “鬼鬼祟祟?我看你比较像。”见翠喜要炸毛,他又冷冷地道,“这里是尚书府,我在自家门口,倒是你这丫头打哪儿来的?”
“你是这府里头的?”翠喜睁大了眼睛,突然凑到常信跟前,笑嘻嘻地问他,“这位大哥,我向你打听个事儿,你知不知道温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常信蹙了蹙眉:“你在这儿是等我家大人?”
翠喜忙不迭地点头。
常信瞥了一眼停在巷子里的马车,对翠喜道:“你跟我过来。”
翠喜见常信抬步往另一边的巷子去,有些不敢跟上去了。
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窜出来,该不会是个坏人吧?
常信走了两步,见那丫头还杵在原地,直接转回去提溜着翠喜的衣领将人拎到了温羡的马车前。
温羡半挑开车帘,看向那傻愣愣的丫头,微微蹙眉,问她:“你在等我?”
翠喜点点头,又迅速地摇了摇头。
见温羡皱了眉头,她连忙道:“不是我等温大人,是我家姑娘。”
“……”
饮月阁二楼的雅间,温羡推开门进去,就见里面摆了一架落地的屏风,屏风后一抹纤瘦身影隐隐绰绰。
他抬步进屋,常信拦住翠喜候在门口。
“听说,颜姑娘这几日一直在等温某?”
他声音清朗,浑然不似从前那般冷凝,此时说的话意思又含糊得紧,坐在屏风后的颜姝不由红了耳尖。
翠喜这丫头……
她缓缓地站起身,轻声解释了自己派了丫头请他过来的缘故。
温羡落了座,替自己斟了一杯茶,闻言挑了挑眉,“已故的太子妃托你送一封信给衡阳王?”
颜姝轻轻地“嗯”了一声,就听见屏风另一边的人不疾不徐地开口问道,“武安侯若要见衡阳王也容易,姑娘为何偏偏来寻温某,嗯?”
“我想,这封信,大姐姐应该不想让别人知道。”如果不是不想惊动家里人,颜婉大可以托付与她更亲近的颜妙与颜嫣,颜姝顿了顿又道,“而大人与衡阳王交好,若大人愿意传信,是最合适的。”
温羡轻笑了一下,“你倒是聪明,将她的心思算准了。”
听琴身在太子府没法子将信送去衡阳王府,颜婉便想到了见过一面的颜姝,她知道小姑娘心肠软性子也软和,得了遗信必然不会贸然惊动旁人,也一定会想法子把信给衡阳王府送去。她在这其中只赌了两样,一是小姑娘会不会寻温羡帮忙,二是温羡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结果很显然,颜婉都赌赢了。
温羡将茶杯轻轻地扣在桌子上,目光落向那屏风后的小姑娘,低头轻笑了一下,“这送信的差使,我应下了。”
没料到温羡这么容易就应承了下来,颜姝有些意外地道:“真的?”
帮着已故的太子妃传一封信给衡阳王殿下,也不算什么好事啊。
温羡摸得透她的小心思,倒是第一次发现她的傻气来了。
她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堂姐都敢直接寻他这个外男帮忙,他与黎煊的交情难道还会顾及其他?
颜姝自然也反应了过来,扬声就要唤翠喜进来帮忙把信交给隔着屏风的温羡,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她就发现眼前突然投下了一片阴影。
她愕然抬头,发现方才还坐在屏风一边桌子旁的温羡已经不知何时转到了自己的跟前,不由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小姑娘杏眼明亮,翦眸如水,里面盛满了错愕,令温羡不自觉地扬了扬唇。
“你,你怎么……”突然就跑过来了呢。
纵使从前与温羡接触了好几回,可颜姝还是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温羡却直接将手伸到颜姝的面前,启唇,道:“信。”
他面色坦然,颜姝垂下眼,小心翼翼地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掏出了信放到他的手心里,小声地道:“有劳温大人了。”
温羡收回手,看着小姑娘低着头不自在的模样,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
那脚步声远了些,颜姝听见,以为温羡已经离开了,便手抚心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而这一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见屏风的另一边又传来了温羡的声音。
他竟然还没有离开。
自从上次被颜桁请出武安侯府后,温羡就算偶尔存了心思想见一见小姑娘也不得其门,今天这番也着实算是意外之喜。他边看着屏风后的小姑娘绞手帕子,边喝茶,边开口,道:“温某有一事想请教姑娘。”
“大人请说。”
“姑娘可知温某月前曾去过一次武安侯府?”
没料到温羡会突然当着她的面提起这件事,站在屏风后的颜姝几乎要把手里帕子绞破,她咬了咬唇,颔首。
她身边有翠喜,有些事就算颜桁与苏氏不提,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她还是都听说了。
想起翠喜说过屏风后的这人曾向自家阿爹提过议亲之事,颜姝的耳根子几乎要烧起来,半羞半恼。
“温某想问姑娘一句,姑娘怎么看?”
怎么看?
颜姝一时回不过来神,等品出他的意思来,羞恼愈盛,倒想起当初鹊山桃林再遇时他说的话,便稳住了心神,开口道:“我一直记着公子曾说过的话,也请公子莫要拿小女子取乐。”
跟我离得近了可就不安全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
温羡手握虚拳抵唇笑了一下,“姑娘这是在与温某翻旧账?”他敛了笑,端肃了语气,又问道,“如果温某没有拿姑娘寻开心呢?”
……
“姑娘,外面的雪正消着,湿寒重,您怎么还坐在风口呢,仔细回头又要头疼了。”翠喜端了姜汤回来,见颜姝坐在窗前的湘妃榻上出神,不由念叨了起来。
颜姝随手带上半开的窗扉,接过翠喜递过来的汤碗,略显无奈地道,“你这是跟谁学了这些,整日的在我耳根子念叨呢。”
“还是翠……”翠喜轻咳了一声,见颜姝没有在意,便转了话道,“我也是为了姑娘好嘛。”
等颜姝皱着眉头喝完了姜汤,翠喜端着空了的汤碗,眨眨眼睛,突然笑着问道:“姑娘,今儿温大人可有说起别的话吗?”
两个人不长不短在里面呆了一炷香的功夫,翠喜猜想,应该不单单只是说起那封信,这会儿便有些好奇地问道。
好容易压下去的心思又被挑起,颜姝忍不住瞪了翠喜一眼,绷着小脸,叮嘱她道:“下午的事情不许再与其他人提起,就当什么都没有再发生过。”
然而她脸是绷住了,透红的耳尖还是让翠喜福至心灵地抿着嘴偷笑了。
——
温羡离开饮月阁后,没有再回尚书府,而是直接折回了衡阳王府。
与他离开时的静谧不同,这会儿衡阳王府里却是闹哄哄的一片。
温羡见状沉下了脸,招了人来问过才知道,中午给黎煊送饭的人去了书房,发现这几日一直窝在书房里的黎煊不见了踪影,等找遍了整座衡阳王府也没寻着人,所有人都慌了,生怕黎煊在大悲之下会干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来。
温羡攥着手里的信笺,看着闹哄哄的衡阳王府,当即便将王府的管家招来,吩咐他瞒好黎煊的行踪后,便直接去马厩取了一匹快马出城。
这般时候黎煊突然不知所踪,只有可能去了一个地方。
皇觉寺位于信陵城外,距离并不算近,等到温羡驱马赶到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山道不易策马,温羡将马丢给常信,自己直接提步朝山上掠去,才至山门前,就见皇觉寺西殿的方向突然跳出了火星,紧接着火势便趁着风势一下子席卷起来,不过瞬息之间就染红了西天。
西殿,正是太子妃颜婉灵棺停放的大殿。
温羡心头突然涌上一阵不安,脚下的步子更是加快了往西殿去。
皇觉寺的僧侣提着水桶打水救火,可是狂热的火舌根本压制不下去。
温羡站在一片火海前,紧紧地攥起了拳。
皇觉寺突发大火,已故太子妃颜氏的灵棺毁于火海,为她守灵的丫鬟嬷嬷无一生还的消息传回信陵,引得满城唏嘘。
太子府里,听琴轻轻地晃了晃怀里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的小孩子,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比起葬入皇陵,姑娘应该更喜欢那佛香袅绕的圣地吧。
她怀中的孩子咿咿呀呀了两声,挥着小手,一派天真无知。
鹊山桃林深处,一身白裳的黎煊倚着青石墓碑而眠,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缓缓地睁开眼,看向来人,露出了一贯的温和笑容,“就知道你会寻过来。”
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我们回去吧。”
温羡的目光掠过他沾着血迹的双手,落在他身后的新坟上,抿紧了唇,走到黎煊的跟前,取出袖中的信。
“这是她临终前托人要交给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