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两败

瑾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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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孟祈见陆明萱一副小心翼翼,惟恐一个言语失当便惹得自己不高兴了的样子,到嘴的让自己仰仗那个女人鼻息才能活命简直就是做梦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以前他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可以硬气的说自己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可现在他已有萱妹妹了,他还想与她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呢,若真不明不白被皇上给灭了口,可叫萱妹妹怎么办?伤心欲绝都还是好的,怕就怕她届时也跟着自己去了,自己怎么能那么自私!

    念头闪过,凌孟祈已故意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道:“是我疏忽了,只想着这事儿是他们种的因,如今自然该由他们去承受这个果,却忘记自己也算是局中人,他们荣时我不回跟着荣,他们损时我却必会跟着损了,幸好有妹妹提醒,不然我真把事情透露给了那一位,没准儿他还真做得出杀人灭口之事,届时我岂非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我明儿便设法把话递到那个女……递到贵妃娘娘耳朵里去,你就放心罢。”

    话虽如此,只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意难平,也因此说到最后,从神情到声音都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冷意来。

    陆明萱知道他最不想沾的就是罗贵妃的光,如果不是攸关性命,她也不想为难他,见他总算答应了,不由如释重负,拉了他的手柔声道:“人只要活在这世上,就免不了与人低头的时候,你别去想她与你的瓜葛,只把她当你的上峰或是其他你不得不向其低头的人,这样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

    凌孟祈立刻反握住了她的手,神情也缓和了几分:“你别担心,我没事儿的,就像你说的,我只把她当上峰或是其他我不得不向其低头的人也就是了,横竖我混到今日这般地步,低过头的人早已数不胜数了,尤其是在进了锦衣卫后,与谁低头不是低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要与你过一辈子呢,这才是我毕生的终极目标,为了这个目标,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陆明萱这才松了一口气,有意转移话题道:“今儿外院是不是热闹得不得了?我听说不但恭王,宁王也来了,后来端王又来接卫姐姐,一场宴席三位皇子登门,可把众来宾都羡慕坏了罢……”

    话都已出口了,才猛地想起,自己转移哪个话题不好,怎么偏就提到了宁王,他正因要承罗贵妃的情而心里不痛快呢,偏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有够笨的!

    因忙又道:“对了,卫姐姐有身孕了你知道吗?如此她在端王府也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只盼她能一举得男,让自己的地位越发稳固,我先和姐姐送她去垂花门外上车时,瞧见端王也挺高兴的样子,想来也很看重她腹中这一胎罢,毕竟是他的嫡长子或是嫡长女呢!”

    凌孟祈却道:“你不必急着转移话题,我没事儿,就算你不提到宁王,我也要与你说他的,我今儿见着他了,他待我颇为……不客气,只怕他也已知道了什么。”

    陆明萱不由大吃一惊:“他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皇上与罗贵妃也是能告诉他的吗?”

    不对,皇上应当不会主动告诉儿子这样的事,毕竟实在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是皇上生命中的一大污点,他就算要凌孟祈为宁王所用,也是遮掩都来不及,又岂会主动告诉他?

    那便只能是罗贵妃告诉宁王的了,也不知罗贵妃怎么想的,难道还盼着宁王能与凌孟祈手足情深,将来能多看顾他一些不成?

    “应当不是他们告诉他的。”凌孟祈摇头道,“他一进来便四下里张望,及至看见我时,怔了一下,才回过了神,之后便一直缠着我划拳迫我喝酒为难我,想是之前他无意听说了什么,产生了怀疑,今日是特地为求证来的。他毕竟还没出宫建府,日日都能出入重华殿,天长日久的,又岂能不听到一言半语的?”

    陆明萱点头道:“想来应当是这样,皇上自不会告诉他这样的事,贵妃娘娘或许有那个心,可皇上不同意,她应当也不敢乱说。他既已知道了,又对你颇为不客气,这事儿便有些棘手了……”

    本来之前她还想着,届时上位的是宁王,有罗贵妃与宁王护着,恭王便是再手眼通天,也别想再对他们怎么样,可现在看来,宁王上位凌孟祈一样不能高枕无忧,那他们该怎么办!

    皇上一共才四位皇子,他们却早已与两位交恶,如今本以为上位后对他们最有利的又明显不待见他们,岂非只有端王上位,他们才能有好日子过了?

    这个念头只是陆明萱脑中晃了一下便被她立刻甩开了,国家立储这样的大事,又岂是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如今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凌孟祈道:“没什么可棘手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只拿他当未来的君王,也只将自己定位于大周的臣子,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也得看他能否让我死得心服口服,否则就别怪我不能恪尽人臣的本分了。你不必担心,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必会护你周全的!”

    陆明萱哪是在为自己的将来担心,况凌孟祈将来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又岂会独活?但这话她也知道不能现下说出来,便只是轻轻靠在了凌孟祈胸前,道:“不管将来有多少风刀霜剑,不管前路有多凶险,只要我们肩并肩心连心,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度过去的!”

    只是说归这样说,心里却怎么也乐观不起来,再一次体会到了在命运和权势的面前,他们是多么的渺小,又是多么的无力,只消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万劫不复!

    凌孟祈一直在空翠阁待到交三更天时分,眼见陆明萱已打了好几次哈欠了,才依依不舍的辞了她,跳出窗外,纵身跃上墙头,不过几个起落,人便已在定国公府外的后巷里了。

    黑暗中忽然有个人影自僻静的角落里闪了出来,凌孟祈正要提气运劲,却又立刻松懈下来,朝人影道:“你怎么来了?”却是虎子。

    虎子三步并作两步走的凑到他身旁,小声却掩饰不住兴奋的道:“姓贺的今晚上终于留宿在了莫南烟屋里。”

    凌孟祈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哦?他不是自诩高门贵公子,瞧不上青楼楚馆的庸脂俗粉吗,今儿怎么到底还是破例了?”语气里满是冷诮。

    虎子不屑道:“再是高门贵公子又如何,说到底还不是色胚一个,莫南烟生得是个男人看了都要直眼,再与他谈点什么琴棋书画的,他又岂能不引为红颜知己,红颜知己嘛,又有几个最后是不会知己到床上的?”

    说着讪笑一声:“当然,也有莫南烟在姓贺的酒里下了药的原因,姓贺的生得可比慕容恺好多了,全八大胡同的粉头哪个不想他成为自己入幕之宾的,便是白干莫男烟也一千个一万个情愿的,何况咱们还许了她那么大的好处?”

    凌孟祈冷哼一声,对虎子擅自让莫南烟向贺知行下药之事未置可否:“你明儿一早便设法把这事儿传到慕容恺耳朵里,再告诉莫南烟如此这般……”附耳细细吩咐了虎子一番,“之后咱们便坐等看好戏即可。”

    敢打他的人的主意,就要时刻做好加倍付出代价的准备!

    虎子忙应了,行了个礼便消失在了黑暗当中,余下凌孟祈又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怔,才回了家中。

    次日,定国公府来的宾客总体来说虽不及昨日来的尊贵,人数却是只多不少,自然也更热闹,陆老夫人陪着大家用过午宴,又看了一会儿戏后,便害了乏,遂告罪回屋歇着去了。

    之后两日也是如此,陆老夫人都只与宾客们应酬了半日,便回屋歇着了。

    到得第五日上,因只是陆氏合族长幼大小并家里的门客有体面的管事人等共凑家宴,陆老夫人更是连半日都不必出面与人应酬了,只领着陆明萱与贤哥儿真姐儿,并陆二奶奶新得的儿子礼哥儿在荣泰居自受用自己的。

    一时吃过午饭,陆明萱因见陆老夫人害乏,便命奶娘将几个小的都抱去了暖阁里睡觉,她自己则与张嬷嬷一道服侍陆老夫人卸起钗环来。

    刚把陆老夫人的钗环卸了,正要解发髻之时,老国公爷忽然进来了,满脸的郁色,一进来便沉声吩咐陆老夫人:“让人把我的朝服取来,服侍我更衣,再取两支百年的野山参,一些清肝明目的药材装好,我即刻要带进宫去!”

    陆明萱与张嬷嬷忙屈膝给老国公爷行礼,陆老夫人则纳罕道:“不年不节的,老太爷怎么忽然想着要进宫去,还特意带补品药材进宫,莫不是宫里哪位贵人生病了?”就算真是哪位妃嫔生病了,照理也该她或是大儿媳出面才是,哪里至于要他亲自走一趟?

    老国公爷沉声道:“不是宫里哪位贵人生病了,是……二皇子生病了,如今皇上已令将他接去了陈嫔宫中,太医说眼睛受损最大,只怕以后都未必再能看得见东西了,我虽早已告老了,到底还挂个太子少保的名头,如今少不得要进宫去走个过场。”

    昔年老国公爷告老时,皇上念其功德,特旨加封了从一品的太子少师,虽只是虚职,听名头也当属太子的属官,但因当今至今未立太子,老国公爷便算所有皇子的挂名师傅,故他才会有此一说。

    “二皇子眼睛看不见了?”陆老夫人唬得惊疑不定,“到底害的什么病这般严重,竟会将眼睛损毁成这样?照理二皇子如今禁足在府里,成日里也接触不了几个人,怎么就会无缘无故害了这般严重的病呢?”

    老国公爷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这事儿我都不好意思说他,他根本不是害病害的,而是与人在那不干不净的地方争风吃醋打起来,弄成这样的……”

    一语未了,猛地想起陆明萱还在,忙摆手令她退下了,才继续与陆老夫人道:“他不是被皇上下旨禁了足一直不得出门吗?他有何等龌龊的癖好你也知道,若不是因为这个癖好,他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饶是如此,他依然不知悔改,自出了正月以来,因他府中长时间都没有新人供他玩乐了,他便将主意打到了外头,竟偷偷溜出去,去了八大胡同厮混,一来二去的,便与其中一个叫莫南烟的粉头好上了,过去一个多月里,倒大半个月都在那粉头处过的夜。”

    “竟还有这样的事,他可是皇子,也实在太……不自爱了一些!”陆老夫人张口结舌的都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心里却颇觉快意。

    老国公爷嗤笑道:“他倒还没忘记自己是皇子,虽送了那粉头不少好东西,倒一直不曾告诉那粉头自己的真实身份,却不知道从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那粉头竟又傍上了昌国公府的贺知行,前几日贺知行也在那粉头处留宿了半宿,这事儿回头就被他知道了,待贺知行下次再去时,不由分说便招呼人殴打起贺知行来,贺知行岂是吃亏的主儿,也招呼底下人与他的人对打起来,底下人几时见过堂堂二皇子?其中一个想着擒贼先擒王,便越众而去,专打起他来,等打得人半死之后,贺知行才无意发现了对方竟是二皇子。”

    “贺知行立刻向他赔了不是,二皇子因见贺知行也伤得不轻,又想着这样的事闹开了反而于自己越发的不利,便接受了贺知行的道歉并赔偿的一万两银子,双方一致同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来事情到了这里也就揭过去了,不会闹得这般大的,谁知道二皇子回府休息了一晚上后,次日起来竟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下人去回了二皇子妃,二皇子妃虽恼他自己都快临盆了,竟然还偷溜出去寻欢作乐实在可恨,到底兹事体大不敢怠慢,忙打发了可靠的人出去找大夫,大夫来瞧过之后,诊了脉也开了方子,谁知道一连吃了两日都不见好,这下夫妻两个都慌了,也顾不得皇上知道二皇子偷溜出去寻欢作乐会有什么后果了,立刻打发了人进宫去面圣,求皇上派太医去瞧瞧。”

    “皇上听了禀告后大怒,本不欲派太医去瞧二皇子的,说就让他瞎了也好,省得他再做出更丢脸的事来,自己就当是白养着一个废人得了!消息却又被陈嫔给捅到了太后娘娘跟前儿,太后娘娘心疼孙子,便叫了皇上去,说要接二皇子进宫将养,连同二皇子妃也一块儿接进去,省得在府里没个照应的,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太后娘娘发了话,陈嫔又在一旁哭哭啼啼的,皇上再生气也只能同意了接二皇子夫妇入宫,自然他是因何伤了眼睛的事也瞒不住了,如今旁的不说,至少各王府郡王府并一些有体面有门路的勋贵之家,只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老国公爷说完,冷笑道:“之前我还多少对他有几分愧疚,如今方知道,他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根本不配得到我的愧疚!”

    陆老夫人道:“这便是老话常说的‘江山难怪,本性难移’了,便是没有当初的事,他坏事也是迟早的,与我们何干?倒是贺知行那个徒有其表的,如今怎么样了,二皇子再不得皇上的意,那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如今他瞎了,皇上又岂有不心疼,又岂有不为他出这口气的?我倒要看看,以后他还怎么仗着一张脸在京城里逗引这个逗引那个的,若不是他,四丫头也未必会远嫁,老三两口子也未必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说着犹不解恨,又啐道:“当初还想求娶萱丫头做二房呢,前头才拒了姐姐,后头又想娶妹妹,把我们定国公府当什么地方了,他们家的菜园子,他想摘茄子就摘茄子,想摘黄瓜就摘黄瓜吗?”

    “好了!”老国公爷皱眉打断了她:“都过去的事了,你还提这些做什么?”

    顿了顿,才又道:“皇上会如何发落贺知行如今还说不好,我只知道礼部已将他老子为他请封世子的折子压了下去,昌平郡王府也已打发人将怡安县主接了回去,不过终究是二皇子先动的手,且事先贺知行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皇上若一味的惩罚他,只怕会落人机话柄,想来皇上就算要惩罚他,也不会赶在这当口,但他的名声与前程经此一事后无疑是尽毁了。”

    陆老夫人闻言,直觉的想说贺知行活该,但见老国公爷神色不善,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说,道:“这事儿于咱们来说,也算是一个教训,以后于廷哥儿兄弟并小一辈们的管教上得更严格才是,万万不能将他们教得跟姓贺的一样,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老国公爷点点头:“这话很是。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得进宫去了,有什么话,待我回来再说不迟。”

    陆老夫人忙接过张嬷嬷手中的朝服亲自服侍他穿好,又把药材匣子吩咐丫鬟拿了,才亲自送了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