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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安眸色森凉,语气亦悲凉:“我不是说了吗,用证据证明他是清白的。我不听他的解释,也不会妄下断言,我只凭证据说话。”
话虽说的漂亮,然眸子里的悲凉与怒火不会骗人,何挚觉得,她心里可能还是把罪名栽到王上头上了。
简直一定是这样的。
这下玩大了。王费了那样大的力气,最后却要败给误会,这简直不能再狗血。
还是应该为了王的幸福做点什么才好。
“王后娘娘,咱们还是先将国丈先尊的棺木抬出去,总不能让国丈待在这地宫里吧?”硬着头皮说下去:“这事么,还是先跟王上说一声。您放心,上去后,属下先调人下来,一寸一寸地搜!”
容安没有应声,脚步却也没有挪动半寸。眼眶里没有泪,干涸一般,一动不动凝望着棺椁中的人。
何挚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劝慰安抚,急得掣起佩剑,人如穿林乳燕般飞掠上穹顶,一阵乱砍急削,满宫殿的纱幔纷纷扬扬落下,似下了一场红雨,带起尘土飞扬,满屋子乌烟瘴气。
红雨落完,露出这个宫殿的真实模样。是处铜墙壁垒,暗室暗道机关之类的东西,表面看不出任何迹象。何挚心情复杂,身形不可预料地掠到容安面前,道了一句:“王后娘娘,得罪了。”
扛起容安,几个掠纵,几百层旋梯顷刻落在身后。出去之后直奔揽微殿,将容安栽葱似的往外殿暖榻前一搁,指了榻上的萝卜头墨适道:“娘娘,您先看看小世子,再决定要不要这么武断。属下去找王上了。”
何挚说完走得急急,带起一阵疾风。
榻上,墨适只穿了一件红肚兜兜,因出落得白净胜雪,活似一只大白萝卜。只是个头还小,不过不急,有那么长的岁月,可以从容长起来。
不到两个月的孩子,还不会翻滚,可是小胳膊小腿乱抓乱蹬,透着活力。
容安望着墨适,脑子一阵发晕。
误会吗?她真的希望这是误会。可是被藏在地底死了都不能入土为安的那个人是她的老子,她不能盲目冤枉墨琚,但也不能盲目信任他。
还是要去找证据。为她老子,也为墨琚的清白。
小兮瞧着她发怔模样,小心翼翼又关切地问了一句:“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容安听见小兮的声音,恍然回神,但她委实没有听清小兮在说什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她瞧着似悲似怒,小兮愣愣地道:“娘娘,您瞧着不大高兴,是有遇到什么事情吗?”
这些事情,跟小兮说也没有用。但她委实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哪怕只是听她说说话也好。
“小兮,你最信任的人是谁?”她无精打采的,连说话都失了力气。
这话问得令人摸不着头脑,但着实问到了小兮的心坎儿上,小兮情真真意切切地道:“娘娘说信任?自然是最信任娘娘您了。小兮没有什么家人,一直将娘娘您当作是家人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兮,我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骗过你,还背着你做了许多事,甚至是做了伤害到你的事,你会不会怨恨我?”
“啊?”小兮愕然地张大嘴巴,但随即又摇头,“我不会怨恨娘娘呀。莫说您是不得已,就算您是不小心、无意中,更甚者,您是有意为之,我也不会怪您的。谁能和自己的家人真的记仇啊。您说是不是,娘娘?”
家人?这两个字入耳,容安怔了一怔。连小兮都当她是家人,那墨琚呢?她又把墨琚当什么人?她怔怔瞧着榻上的白萝卜似的墨适,小墨适也正瞪着晨星般的眼睛瞧她,母子两人的眸光相遇,她温婉一笑,小墨适也跟着咧开了嘴巴。
似拐过了阴暗逼仄的小巷子口,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阔地,有明媚阳光,有青青草地,还沾着雨露的清香,心中霍然就开朗起来。
就算有些事情再不可能解释清楚,就算事实再不可能找出证据来佐证,那又如何。墨适是她的家人,他也是她的家人,只要她信任他,他也还一如既往爱着她,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不是么。
容安想通,顿觉心情畅快,伸手在墨适水嫩的小脸蛋儿上拍了拍,同他道:“小萝卜,等娘亲回来啊。”
小兮瞧她又要出去,忙问:“娘娘又要出去吗?这都快要到晚膳时候了。”
“不饿。若是王上回来,告诉他我去云葱宫了。”匆匆留下一句话,容安又往云葱宫折回。
这次回去自然不是为了替墨琚澄清什么,既然决定相信他,那就是无条件相信。她只是想去看看,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线索。
天色已经不早,日落西山,晚风竟有了些凉意。
“酷暑终于快要过去了吗?嗯,七月半了,早就立了秋了,是该要过去了。”容安小声嘟囔着,不知不觉便到云葱宫前。
地宫的门开得依旧顺利,外面虽然快要黑下来,但地宫里的夜明珠一如既往地亮着,旋梯下的也很顺利。
本以为一切都很顺利,下去看看,有发现最好,没有什么发现那就等墨琚带人来将棺椁抬出去。
她向来谨慎,很少有考虑不周的时候。但这一次她犯了一个大错。她低估了墨宫的危险程度,更低估了这地宫的危险程度。
三百零一阶旋梯走到尽头,站在地宫玄武石铺成的地面上,隔着温泉池子,她看到棺椁前立了个人影。
要感谢何挚一剑削掉了这地宫里所有的纱幔,她才有机会看见内宫的境况。
但因隔了太远的距离,蒙尘的夜明珠的光也不是那么明亮,她并没瞧清站立的人影是谁。
瞧衣裳颜色依稀辨认出是个女子。
扶宁!
这个名字在第一时间浮上脑海。
扶宁出现在这里,那野鸭案,东宫宫婢被杀案,都算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容安不会武功,身边也没有带人,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遭遇扶宁,就算是有满肚子的计谋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反应过来这个人是扶宁之后,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逃。
这个时候心里不禁埋怨自己,为什么跟了褚移四五年,就没学会一星半点的功夫,哪怕是一点逃生技能也好啊。
三百零一道阶梯,下来容易上去却难。
也不晓得墨家的祖宗为什么那么变态,要修一座如此深的地宫,深也就罢了,阶梯还是旋转式的,要平白多走多少路!
扶宁的身形如鬼魅一般,片刻便过了温泉池,再一个起纵,就拦在了容安的面前。
容安被眼前的人惊得脚底不稳,失足往下跌去,还赖扶宁拉了一把,才没有叽里咕噜滚下去。
算起来爬了也有百八十台阶了,滚下去小命怕就要不保。
站稳脚步,容安脸上的慌张一抬眉间便已隐藏好,换上一抹凉凉笑意,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久违了,扶宁公主。”
“你比我预想的可来得晚多了。是不是在温柔乡里呆久了,都不想出来了?”
扶宁的脸上透着些青白之色,连嘴唇都泛着青白,眸光阴冷得可怕,整个人都透着那么股子死气沉沉。
“若不是你还没有落网,我倒真想就腻在墨琚的怀里,此生再不问世事。但,你还逍遥在外,我的日子就难过安稳。所以,我只好暂别温柔乡,来找你了。”
容安语声不高,却恁的冰冷。让人禁不住起鸡皮疙瘩。
扶宁从那些道听途说的关于容安的故事里大约体会不出,很久以前,容安就是个傲骨铮铮的姑娘。
所以,才有了墨军攻入黎王宫时候的自毁容貌。后来战场上磨砺数年,不是将铮铮傲骨炼没了,而是让她隐藏了锋芒,收敛了锐气,变得沉稳内敛。
溶在骨血里的东西,不但没有随岁月流逝,反而愈久愈浓烈。
扶宁冷冷瞥容安一眼,态度倨傲又冷漠,哼了一声,将一炳冷光烁烁的长剑不紧不慢地横在了容安脖颈里,“你不必跟我说那些没用的。容安,我从前上战场的时候,都晓得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所以,不要惹怒我。对你没好处。”她嗓音里透着森冷。
剑在颈间,冰凉,稍微一动就有可能割破血管而亡。容安却从容得惊人,也不怕惹怒她:“跟我比杀人?我听褚移说,过去我在战场上,虽不提刀拿剑的,但一条小小的计谋都能令千万人死于一旦。我想,我手上的人命,不知比你多出凡几。”
她说话亦从容不迫,晶亮的眸子里映着剑光,她用这样的眸子睨视扶宁。
“可你现在在我手上!”扶宁咬牙切齿。
气势上,扶宁委实已经输了容安几分。
容安依旧从容:“一个活的我远比一个死的我更有用。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扶宁,你是聪明人。你想要的还没有得到呢。”
聪明人缘何将自己折腾到现今这样的地步,却叫人费解。
容安淡淡打量着扶宁青白的面色,忽然悟到:“难道,这些天你一直憋屈地躲在这地宫里?”见扶宁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容安疑惑道:“看来是真的了。照现在这样的境况看来,地宫必然是有和外界相连的通道,那你为何不顺着通道到外面去?反而是窝在这不见天日又脏又臭的地方?”
为何?其实容安猜也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