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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琚的王宫里栽种的花只有一种,夹竹桃。夹竹桃并非是百花里最漂亮的,甚至算不上出众。
夹竹桃有剧毒。可入药,亦可要人命。一片叶子便可要一个婴孩的命。可见其毒之歹毒。
有传说墨琚栽种满宫夹竹桃,是因为王后喜欢这种花。这话不知由谁口中传出,久而久之,渐成可信度最高流传度最广的版本。
那位喜欢夹竹桃的王后,如今却被软禁在承光殿,不得出承光殿半步。
其实还有一种传说,据说国君墨琚的生母,在墨琚三岁的时候不幸离世,当时传出来是病逝,但宫里的知情人却说的是,墨琚的生母死于中毒。当时墨母身怀六甲,有人给她下了毒,导致她心脏骤停而死,一尸两命。那毒就是夹竹桃毒。
墨琚承袭国主之位后,满宫尽种夹竹桃,一则为纪念自己的生母和自己未出生的弟弟,二则,提醒自己,要铭记此恨。
这个版本只有少数人知道,后来就连这少数的人都不常见了。以致现在这个版本已经失传。
说来神奇,宫里这么多的夹竹桃,从未发生过一起夹竹桃中毒事件。
可见墨琚治理后宫是很有些手段的。
这个神奇一直延续到今日,戛然而止。
扶宁公主中毒了。
就在容安设下的这个宴会上,在容安的眼皮子底下,扶宁公主一时感慨,多喝了几杯,就在容安劝她嫁给墨琚时,扶宁公主捂着心口,呼吸急促,缓缓滑下了椅子。
容安看着扶宁公主瘫倒在地,呼吸由急促迅速转微弱,是就要小命不保的节奏,震惊之下还是保持了相当的理智,立时让人宣太医。
场面一片混乱,乐伶们不曾见过这样的状况,曲声戛然而止,有经不起吓的当场就要逃跑,被容安一声喝止:“都不许走!今日在场的,一个也不许离开!”
虽然知道留下这些人未必能找出下毒的人,但也不能漏掉任何一种可能性。
容安虑得周到,当然也考虑到这有可能是一桩阴谋。设下此阴谋的目的,大概是冲墨琚去的。
不必大概,一定就是冲墨琚去的。借了她的手,栽赃给墨国。她没名没分,却成为代表墨琚代表墨国的那个人,真是何等的讽刺。
太医第一时间来到,马上切脉观瞧,断出一个惊人的结果:扶宁公主中的是夹竹桃的毒。
也就是说,是墨琚这满园子的夹竹桃树上的某一片叶子某一朵花害了扶宁公主。
本就坐实的罪名这回连翻案的可能也没有了。
“有没有救了?”
容安基本上没抱什么希望。夹竹桃的剧毒,谁人不知。
太医无奈地摇头:“老臣无能。”
“一点办法都没有?”容安眉蹙得极深。看着扶宁公主的呼吸愈来愈弱,心里的焦急再也掩饰不住。
太医思忖了一瞬,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如果衡五子神医在这里就好了。可惜,除非他现在就在这里。您看,扶宁公主已经快不行了。”
扶宁公主不但呼吸微弱,身体亦开始抽搐。
事有轻重,这种状况之下,容安终究不能做到临危不乱,一急之下,竟牵动胎气,小腹又开始疼痛,脸色一霎苍白,额上沁出汗来。
容安按着小腹,强忍了疼痛,极力稳着心绪,道:“太医,有没有办法让她坚持两天,我保证,两天之内将衡五子请来。”
太医仍是摇头:“怕是没有这种办法。”
容安还不肯放弃:“您好好想想。她死了麻烦会很大的。”小腹愈来愈痛,直痛得她身体一晃,眼看要摔倒,一条手臂将她稳稳扶住。
“墨琚?”她疼得说话都吃力。
“为什么这样不小心?”
她从未见过墨琚这样大的怒气。哪怕是她拿匕首杀他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生气过。
“我……”她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发现没有一句能讲得出来的。
墨琚的脸色铁青,沉怒下却掩饰不住慌乱,说话亦不似平常那样沉稳,透着焦灼:“太医,先来看看容安!”
太医慌忙给她诊脉。诊过之后,断定她只是动了胎气,给她服下安胎的药丸,叮嘱她尽量卧床不要乱动,墨琚抱着她回揽微殿,临走前吩咐太医道:“瞧瞧启国公主有没有死,若是没死,就拿银针封了她的心脉,挪回太医院着人好生看着。”
太医唯唯诺诺照办,起初不明白为何封住心脉,后来不知怎的脑子忽然灵光,想明白了封住心脉是为了不让毒素侵入心脉,吊着一条命,好赶紧想解毒的办法。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扶宁竟然还没死透,尚余一口气,太医拿银针封了她各大筋脉,吩咐人将她小心抬回了太医院。
墨琚这一天一直陪在容安身边,连处理政务都是在她身边。
何挚被他派出去拦截褚移那位小陈跟班,勒令两日内必须将小陈侍卫手上的衡五子给带回来。
何挚肩挑着关乎生死存亡的重任,急匆匆上路了。
折腾完,已是未时末,墨琚伏在案前看卷宗,容安就躺在床榻上看着他看卷宗。他连看她一眼也不曾,低着的眉眼似无风无浪的海面一般平静。容安却晓得海平面下蓄了汹涌波涛,看似平静,只是还没爆发。
容安终是觉得心虚,却不敢开口去认这个错,看他这个样子,她若是开口,他可能会很凶。也可能根本不会原谅她。
她呆呆地看着他案头的沙漏半天。沙漏里的沙子一点一滴流过,就像时间流逝永无止境。
沙子流过尚有迹可循,可自己却凭空没了五年多的时间,连一点痕迹都无处可寻。
倘或再也想不起来,那就罢了,不想也罢。从头开始也不是什么难事。
却偏偏她在别人那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她看着诸事为她的墨琚,心里就觉得亏欠。
亦因为这缺失的时间,让她对诸多的人与事难以判断,以致犯下诸多错误。
今日这桩尤为大。
越是觉得亏欠,越是纠结。越是犯错,越是觉得亏欠。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不停地下坠,不停地翻滚,来自四围的压力愈来愈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胡思乱想一阵,又自伤一阵。自伤一阵,又替墨琚难过一阵。
她认识的青年里,刨去失掉的那五年记不起的人,墨琚委实算得上好青年。上进、有担当、心胸宽广、有头脑……他担得起那么多美好的字眼。
这样的好青年却站在了她的对面,真是造化弄人。
胡想了半天,她期期艾艾开口:“墨琚,对不起,我没想到会给你造成这样大的麻烦。”
墨琚头也没抬,她觉得他这气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可这样生气会伤身,自然不能由着他生气下去。
“你放心,我自己闯下的祸,我自己会担着。绝对不会给墨国带来祸事的。”
墨琚依旧没有抬头看她,但开口说话了:“你打算如何担着?”
这个问题她方才还真想过了。而且想出了一条道。
“本来就是我办的小宴,人是我请来的,在我面前出了事,罪魁祸首,自然是我。我会去见启文公,同他讲明白,是我下的毒手,是我不想她来和亲,不想她嫁给你。和你半点关系没有。”
烛影摇曳,墨琚的吐息不那么均匀。容安瞧着他,心里忐忑慌乱似揣了头鹿。
诚然,墨琚对她很好。看样子是打心眼里爱她。但国事体大,相比于让启国借机挑起事端,还是她出面比较妥当。他对她的喜欢,可以了。到此为止,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墨国人皆大欢喜。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笔合算的买卖。
当然,为了面子,墨琚可能不会答应让她一个女人去顶缸。这种大是大非的时候还是不能犯糊涂的。想了想,她又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确实就是我闯下的祸。”
“诚然,如果你出面,以你和扶辛的交情,他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可是你打算让我的孩子跟你去启国吗?那你打算让我的孩子姓什么?”
烛光在墨琚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容安有些瞧不清他眸子里的颜色,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在生气。
说的话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容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本来是想替他分忧,结果越分越忧,是自己考虑不周,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墨琚抬眼瞧向她。她倚靠在靠垫上惶然不知所措。满腹的火气在遇上她眼神的那一刹那,消散得如烟雾,墨琚叹了一声,搁了卷宗,走到容安面前来,俯下身,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声音放得轻柔:“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这样柔和,令她忐忑的心立时安定下来。她往他臂弯里靠了靠,道:“今天是我不好。我本来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却是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
墨琚稍稍离开她一些,望住她的脸,嘴角微微上翘:“原来是为这个?出发点是好的,可这不用你出手。”
容安有些迷糊:“你以为我是什么出发点?”
“我以为……”墨琚顿了一顿,“我没有以为什么。反正,你以后不许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就对了。”
“可是……毕竟是天子出面,你要怎么度过这回的一劫?”
墨琚的眸光依旧温和,言语也温和:“自我承袭君位以来,遇到的劫难不知多少,也没有哪一次能困住我。你既然同我在一起,就该相信我的能力,是不是?”
他都已经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但是就这样过去,又觉得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