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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兮走的时候取笑容安:“先生这般在意将军,想来将军知道会很高兴的。”
小兮看的不错,说的也不错,容安确是在意他的。拷问过自己内心千万次以后,她十分确定,他是她搁在心里在意的人。她远离家园,身边没有了任何亲人,他就是她的亲人。
可她这般在意他,他知道后未必会高兴吧。可能还会平添一段忧虑,虑着她这个小幕僚会因高攀了他而心伤吧。
容安一方面想着既是亲人,就该为他操心,一方面却又不想别的姑娘染指他。如此矛盾之下,章如儿姑娘便成了她心头最大的一块病。
小兮言说小桑她去寻过一次,但那个小叛徒正与小白缠绵得紧,并没能把它带回家。这正好成了容安再赴章家的借口。
既然心里还不想让褚移这么快就成为别人家的女婿和丈夫,那打消章如儿小姐心里对他的非分之想就成了当务之急。老让人家惦念着得不到的,对人家的身心健康也是不好。
小桑烦章家照顾那么久,这么空手去总不太好,但能拿出手的礼物并没有几样,想来想去,容安想到了前几日墨琚赐给她的一支百年老参。
换了一身体面衣裳,腋下夹了老山参,选在一个日头不太强烈的下午,容安缓步来到章府。
之所以缓步,倒不是因为她从容,而是因为她的腿还不能利索的走路。
章氏母女正在后花园的榕树下纳凉,一人一张贵妃椅,半卧着小憩的慵懒身姿挺诱惑人。
榕树高大茂密,遮出一大片阴凉,时有凉风徐至。正是纳凉的好地方。春有满园花色,夏有一院清凉,四时景致宜人。章家的花园比墨琚的王宫人性化多了。
小丫鬟细声细语通报了,章夫人缓缓睁开眼,向容安这边瞧过来,未起身,只懒懒招招手:“容姑娘啊。听闻容姑娘在宫里受了伤,这是好了么?”
客气中见着疏离,和前次见时的态度略有不同。容安思来想去,并没有机会来得罪这位贵妇人,她今日为何这般疏离态度,就像上次为何那般亲热态度一般困扰着她,令她有些想不明白。
“小伤罢了,已然好了。”容安客气的回答,顺便将来意道明。
来意说的自然是她的小花狗小桑。四下张望,并没看见小桑的影子,它热恋的小哈巴狗小白也没有影子。
“小桑这些日子真是劳夫人小姐费心了。多谢。小小谢仪,不成敬意,请您笑纳。”容安诚挚的递上木盒装着的人参,心里晓得这在上卿家实在不算什么高档礼品,也没打算能一入上卿夫人的眼。
小丫鬟将木盒接了过去。章夫人只略点点头:“容姑娘有心了。”
小丫头离开时碰倒了椅子,惊醒了一旁小憩的章如儿。章家小姐抬眼见是容安,一张出水芙蓉般的小脸不晓得是因睡意未消还是怎么的,瞧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
“那只小狗?许久不见了。许是被哪个家仆捉去炖了吧。”慵懒的声音里透出不耐烦,甚而,甚而还有些怨毒……
这个情绪来的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容安想自己在王宫里困了这些日子,哪里有能耐出来得罪人。
还有小桑。她若是骗她还则罢了,若是讲真,若是讲真……容安向来平稳的声音急促起来:“章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骗……骗我的吧?”
小桑虽不过是只长相不出众性子也不讨喜的小狗,却是一路伴她至今,风里风里来,雨里雨里去,刀光剑影里也不曾离开过她的小忠狗。她视它极重。
容安想,自己有能力守护的东西并不多。若有那么三两样她可以守护的,她不想逃避。
章如儿极轻蔑的一笑,说道:“你丑陋也就罢了,养条狗也是丑陋无比,你们有什么资格在我章府张牙舞爪?”
她这副尊容确实丑陋骇人,但素日大家都忌惮褚移的威名,连带对她也有几分忌惮,并不敢在她面前言语有失,章如儿小姐今日令她刮目相看。
容安好笑道:“章小姐何出此言?若说小桑不过是个畜类,可能有不通管教之处也就罢了。小姐说容安张牙舞爪,恕容安难以接受。”轻笑一声:“不过也无所谓了,小姐请将小桑还于容安,容安以后不再踏足章府就是。”
“不是同你说了,小狗不见了。是死是活,我们也不知。怎的容安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么?哼,那你这罪问的也忒无名了些,你自己不照顾好自己的畜生,倒来责问我们,是何道理?”
容安辨不出自己的情绪是愤怒还是心疼,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声音却稳当了许多:“容安并非是来问罪的。只是那日来访时,将它落在府上,今日来寻回罢了。章夫人,事情果如章小姐所说么?”
容安平静地直视着章夫人,等着她的回答。倘或她说不是,那么,她想,她可以不计较章如儿的态度。倘或她说是,很好,她将尽她之力,为小桑讨个公道。
章如儿插嘴道:“你那狗又不是死物,长腿儿的东西,谁还能见天看着它不让它乱跑?谁知道它跑哪去了?”
她说的确有道理。但这个道理摆明是强词夺理。容安并非来兴师问罪。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并不是。”章夫人缓缓开口,嘴角一抹似有若无深浅莫测的笑,吩咐一旁的小丫鬟:“容姑娘不用生气,如儿自小就是这副性子。秋雨,去将她的小狗抱来。”
容安松了一口气。幸好。
“你倒是很在意那条小狗。也是,小狗倒不讨厌,比主人识趣多了。”章夫人容色里淡淡的不屑。
果然是母女。这狗眼看人低的气势也是没谁了。
容安衔着一点笑意,道:“容安确是不识趣了。那日造访,实在冒昧,事后想想,很是后悔。容安自知不够资格与章府往来,这就抱了小桑离开。”
名叫秋雨的小丫鬟不知从哪里将小桑抱了来。
多日不见,它竟已落魄得比捡到它时还不如,一身黑白相间的皮毛压根儿看不出了原来的颜色,毛大片大片脱落,骨瘦如柴……若非它红着眼珠朝容安呜呜了两声,她恐认不出这是她的小桑。
容安愤恨地想,是不是该建议墨琚通过一项虐待动物罪,治一治这些草菅兽命的人。
颤抖着手从小丫鬟手中接过已无狗样的小桑,容安扭头便走。莫说谢字,没有拿根棍子将她母女二人棒打一顿,已算她修养好。至于让章如儿打消对褚移的心思,还是不必了。她愿意受罪,且由她受去吧。
章夫人却冷着声在容安身后道:“容姑娘,奉劝你一句,有些人,不是你这样卑贱丑陋的人可以肖想的。姑娘还是放明白些吧。”
容安转回头来,“章夫人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请恕容安听不明白。章夫人还是明说的好。”
章夫人冷着一张妆容细致的脸,声音也极冷:“明说也好。褚移褚将军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将来要娶的人不说门当户对,也得是个大家闺秀,可不是你这样的无权无势且又丑陋之人能想的。劝你悬崖勒马的好。”
容安默了一瞬。这些年,她从不曾为自己的这副容颜自卑过。别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她因从不曾打算找个悦己者,所以也就没有在乎容颜的必要。
章夫人的意思她也听出来了,但她的想法本身就很荒唐。她视褚移如兄长,从未想过要和他在一起,所以也不曾为这么丑陋觉得怎样过。
可现在被两个人这样鄙视着。心里蓦然腾起的滋味,不知道是嫉妒、是悔恨、是自卑、还是别的什么。
可她不能示弱。
翘起嘴角从容一笑:“其实,今日我来,也是想奉劝令爱章如儿小姐不要痴心妄想的。我虽配不上褚移,但褚移也不会看上令爱这种娇生惯养又不懂礼数的女子的。再者,我奉劝章夫人还是为自己的女儿多操操心,至于褚移要娶什么样的人,就不必章夫人操心了。”
章如儿气得娇容色变形也变,指着容安发怒:“你说谁痴心妄想?说谁不懂礼数?我看你才是不懂礼数痴心妄想!那个人说褚移看上的是你,我看纯属胡说八道!说,是不是你派的人,故意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好让我不要和你争?”
她的话叫容安心里一惊。
看来,在她来之前,已经有人来警告过她了。怪不得今日她一来这母女二人就对我夹枪带棒的。但她容安会使这样白痴的招数?
说褚移看上她。真是十分好笑。
是谁这么胡说八道?目的何在?和她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要将她推到章家母女明晃晃的刀口上的?
纵使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可她不能问眼前这二位。
蔑然一笑,容安淡声道:“如儿小姐就这点水准吗?动不动就大发雷霆,一点气量没有,说话无根无据只靠胡说八道,这样可当不起大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呢。”
话点到即止,容安抱着可怜的小桑,再不理会这无理取闹的母女二人,抬头挺胸大步出了章家的院子。徒留章氏母女在毒日头底下错愕失神。
想她容安,不过是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胸无锦绣文章。若实在说有什么与众不同,也不过是生在了王侯之家,自幼略读过几本书,长期浸淫于权势名利的勾心斗角之中没有被淹没罢了。但泱泱九州三十七诸侯国,哪个王侯家没有几位出类拔萃的公主,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容安搞不懂墨琚为何会看她与众不同,将她牢牢控于他的掌心。也搞不懂为何总有人处心积虑要弄死她。譬如妙人,譬如左鸣,譬如章氏母女。
过去她的确是高高在上只在人们茶余饭后的时光消磨里被景仰赞叹艳羡,可现在除了祸水的骂名,所剩不过是比丫鬟奴婢还不如的糟糠之躯罢了。哪里值得人这样抬举。
盛夏,南方花事早已了,北方的花事也开始慢慢往衰败的方向走,绿意正悄无声息蔓延并侵占五彩花色。容安的腿伤已修养得七七八八,可以自如行走,可以在院子里逗一逗小桑,还能同小兮一起做点女红。
容安做这些活计的本事真是十分有限,好好一只鸳鸯戏水的荷包,小兮说她愣是绣成了鸭子捉鱼。她觉得小兮说的其实有些过了,其实还是可以入得了眼的。
容安将荷包仔细收好,准备等褚移凯旋送给他,作为打了胜仗的礼物。
褚移其实从不佩戴这些零碎,容安已想好了一大堆说辞来说服他。
夏至的头一天,容安觉得,大概是等不到褚移了。因这一天的一大早,她就在去王宫的路上被几名蒙面的壮汉给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