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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琚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孩童巴掌大的金牌,搁在容安手掌中,深似海的眸子望着她,状若幽幽道:“为什么我觉得,给你这块金牌根本就是错误的决定?”
容安忙握紧金牌往手里一收,道:“王上金口玉言,可不带出尔反尔的,否则与市井无赖有什么区别?”手摸着微温的金牌,搁在齿间咬了咬,“嗯,果然是金的,如果哪天落魄了,这个可以总兑几两银钱度日的吧。”
墨琚抽着嘴角,劈手就要来夺,口中道:“真是后悔给了你,你晓不晓得孤这一生统共就给出了这一块免死金牌?连战功赫赫的褚移孤都没有给过他!你居然敢说拿它去换钱!”
金牌往怀里一拢,嘿嘿一笑:“开玩笑的,王上别当真啊。谁能舍得用免死金牌换钱?珍藏还来不及呢。微臣谢王上隆恩。”
墨琚温颜一笑,不再同她抢,眸光瞧着她身边的九霄环佩,“刚才在做什么?”
容安一声叹:“唉,还能干什么?修九霄环佩啊。那天不是掼在那个杀手头上断了两根弦吗?这弦是天蚕丝做成,一般的材料根本不行,可我上哪里去弄天蚕丝?”
墨琚瞧了两眼九霄环佩,“谁让你那么勇猛来的?现在犯愁了吧?”
容安眯起眼睛:“敢不敢再说一遍?我勇猛是为了谁啊?真该让刺客再给你脑袋补一剑。”
容安想,可能是因为那天墨琚替自己挡了一剑,让她对他生出些好感。她生平有个毛病,对于有好感的人,说话往往没什么分寸,今日同墨琚说话,就全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都没怎么过脑子。
话一出口,才晓得就凭这说的话判她个死罪也不为过,但说出去的话有如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况如今手上握着个免死金牌呢,脖子一梗,直视墨琚。
墨琚勾唇角:“你这是打算现在就用上免死金牌吗?”
容安发现他真是爱勾唇角。本就长得妖孽些,一笑起来眉眼更如弦月,很是勾人。
可有个更勾人的褚移正令人牵肠挂肚,对面就算是个再妖孽百倍的,也只合过一过眼,入心却难。
“那你这免死金牌也忒廉价了些,给我个百八十面怕都不够用。”容安淡然道,俯下身去继续研究如何给九霄环佩续弦。
倘或是从前,要得到几根天蚕丝做的琴弦实非难事,然现在不过区区一介小民,莫说天蚕丝,就是略好些的蚕丝,于她也算是奢侈品了。
容安又摸出免死金牌细细端量,连连叹息。墨琚也俯下身来,俯视我:“你……莫不是真的在打免死金牌的主意?”
容安未抬头:“你说,如果拿它换天蚕丝,能换几根?”
“我后悔给你这块金牌了……”墨琚抽搐嘴角,听得出来他不过是戏言,可容安也晓得不能太过分,将金牌收入荷包,细细系在裙带上,道:“天蚕丝很重要,命也很重要,我又不是傻子。唉,实在不行,九霄环佩就只能束之高阁了,只是觉得对不起我师父,自从在他老人家那里继承了这九霄环佩,就一直和它聚少离多……”
猛然间发觉说漏了嘴,容安忙打住:“咳咳,玩笑,开玩笑的。”
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以墨琚的聪明,到现在又怎么可能不晓得她的身份。但他还没有捅破窗户纸,也还没有治她的罪,她自然不能主动去找死。
墨琚装作似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分明深似海的眼眸里却闪过些什么,笑道:“见过傻的,没见过傻得不要命的。容安,如果孤这里有天蚕丝……”
容安立即一本正经打断他:“那还不赶紧拿出来?九霄环佩虽然是我的,但用它弹出来的曲子可都是为了墨国王室弹的啊。而且,说起来,它也是为你负伤,你拿几根天蚕丝赔给我也不为过的吧。”
墨琚抽嘴角:“才还准备拿免死金牌换,怎么到我这里还就是我理亏必须无偿献出了?”
“不一样的嘛,你是一国之君,不仅有的是钱,还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这世上有什么是你拿不到的?快些的着人去拿吧,修好了作为报酬给你弹一曲还不行么?”
他哼唧了一声什么,声音太小,没听的太清,貌似在说他也有得不到的……人的心总是不知足,得到了的不晓得珍惜,得不到的总是在妄想。墨琚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
墨琚差人去珍宝司取了天蚕丝来,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拿过丝线开始摆弄。
天蚕丝太细,须将十几根搓成一股,墨琚搓丝线的动作何其熟练,看的容安一愣一愣的:“王上,没想到连这个您都会……”
“这算什么难事么?”墨琚挑眉,“又不是去拼命。”
容安由衷地:“唯拜服耳。”顿了顿,“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连这种女红之事也懂。褚移就只懂得杀人事。”
“即便是男人,也不见得都有能力拿上刀剑上阵杀敌。所以,战神难得。褚移那样的战神,更难得。墨国有褚移,大幸。”
容安默然:“确实是墨国的大幸。对别的国家来说,可就未必了。”
墨琚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搓丝线。半晌,声音很淡:“听说你之前一直随他上战场东征西战。”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总不能吃白饭啊。”
“心里没有怪过他吗?毕竟让一个弱女子去面对残酷的战场,很残忍。”
容安拿过他搓好的一根丝线,缠绕在手指上试了试柔韧度,状似不经心地回答:“习惯了。他不怎么让我看见血腥的场面……将军出征也有三四个月了吧?不知他可还好?”
“战报说,打了败仗。”
容安嚯的站起来,“怎么可能!”她承认自己是在演戏。且从一开始就试图将话题往战场上扯。褚移说已经上疏让她去战场,不知道墨琚有没有收到上疏,她无处探得消息,也只能找墨琚旁敲侧击。
墨琚淡淡看了她一眼,“事实如此,就算是神,也不能保证常胜不败,何况只是人。”淡若清溪的眸光里却隐着深海波澜,望着容安:“战败也没什么,孤只怕褚移一向高傲惯了,会受不住战败的结局。”
容安摸不清墨琚的心思,也不敢妄自揣测,真正涉及到国之大事,也只能小心翼翼道:“将军应该没那么脆弱吧?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又有战神威名在身,相信将军能重整士气,夺回失地。”
墨琚点点头,“但愿吧。”
容安适时地点出:“王上如果太担忧,不如由微臣前去,向将军传达王上的旨意。”怕墨琚不能同意,容安放下手中的丝线,诚挚的道:“微臣作为谋士同将军一同征战数年,将军还算信得过微臣,如果由微臣前去,或还能帮得上将军一二。”
墨琚陷入一阵沉默。
容安低着头,能感觉到头顶上墨琚灼灼的目光,简直能把人灼成灰。
容安不敢言语。毕竟和墨琚相交日浅,摸不清他的脾性。
半晌,墨琚冷着声音:“你倒是和他配合默契。他才上疏说请你去战场相帮,你就请命去战场。只是,你不觉得,堂堂的战神,墨国的大将军,要靠一个女人才能打胜仗会被沦为笑柄么?”
容安无话反驳。这确是个问题,容安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很想见褚移,想去战场上帮帮他。
“暗中去不可以么?如果不被人发现,不会害将军的名声扫地的。”容安小声的、满怀期冀的道。
墨琚沉着脸,又是一长串时间的沉默。
最后,忽然从椅子上滑下来,一低头,紧靠近容安,将手中丝线往容安脖子上一勒,盛满怒意的眸子瞪视着她,缓慢地道:“孤已经下令,如果他敢再吃败仗,就提头来见。”
极细却很韧的丝线勒得容安脖子生疼,且快要窒息,容安却不敢动弹躲避。
一直知道墨琚是危险的。
高高在上的王,哪个不是喜怒无常,哪个不是不容挑衅。但真正感觉到他的危险气息,这是第一次。
容安顶着压顶的危险,喉咙里挤出声音:“将军为墨国出生入死十几年,王上这样做未免让人寒心。”
“敢这样说孤,你是不怕死吗?”
容安抬了抬眼皮,颤抖出声:“怕。”
她不是害怕死。黎国亡国已五年多,她在世上苟且偷生了五年多,算来也够本了。
但她有些事情还没做。她想做完。在那之前她不想死。
人的欲望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心志不坚,抵抗无果。
“那你还敢?”墨琚眯起眼眸,手上的丝线依旧勒的紧,但也不至于顷刻间就要了容安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