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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甘心,我反复查了他的资料。当时省里的专案组进驻南城,查到他名下的有多处房产,还有大量的海外资金,他听到风声就跑去美国躲避。那些资料,无懈可击,我不相信。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如今南城的事越来越大,有人越过省里,直接捅到部里,我专门从五局调到了24局,就是想再来南城趟一次浑水,把事情查清楚。我在邹士钊身边卧底了近一年,终于把他的整个走私网摸了清楚。可是越清楚,真相越让我痛苦。”陆曾翰越说越沉重,他坐到了沙发上,双手无力地扯着头发,“南城他妈的就是个烂锅,是个黑窝,谁进来都跑不了。”
“那,赵黎川,真的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行为,是违法,还是违纪,还是犯罪?
陆曾翰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当南淇岛上出现的那具男尸时,我结合我手上的资料,和陈晨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他是陈晨之前的一个翻译,也就是杀了陈晨的彭子昊的哥们儿,李成彬。之前你问过我,那具男尸是谁杀的,我说我不知道,但其实,我心里隐隐猜到,是他做的。”
“他?赵黎川吗?”我打了个寒颤,“他为什么要杀李成彬,他和陈晨又有什么关系?”
“那大概要从他和邹士钊的关系说起了。邹士钊是个野心不小的人,他的企业帝国,是一系列的,有船厂,生产船,做正规的运输。但现在船运,利润很薄,正常的运营根本满足不了他的欲望。他就把脑子动到歪处了,打起了走私的主意。他的走私,如果是正常的货物,利用保税仓进境不进仓,或者是直接核销,甚至骗取减免税,手段多得很。如果是不正常的货物,就绕关,或者直接海上交易。”陆曾翰说道。
“不正常的货物?”我不懂。
陆曾翰苦笑道:“进口的毒品,枪支弹药,油,出口的废钢铁,珍稀动物,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走私来钱又快又多,他用各种方式洗钱,包括夏梦慈家里的拍卖行。同时他名下还有很多公司,形成一个网络体系,各司其职。”
“没人查他吗?他怎么能做这么大?”我简直无法相信,在南城这样一个临海的城市,他是怎么在缉私警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的?
“他做得大,反而有大的好处。和一般的小打小闹不同,他已经做到了一定规模,到了这种程度,假的也成了真的了。甚至还有很多人,需要他的公司洗钱呢。他的船舶融资租赁,说是融资,实际上把多少钱洗白了?那些租赁的公司,查查背后,到底是真的商人,还是拿了黑钱的某些人的家属?”陆曾翰冷笑道,“他已经把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做的堂而皇之的像个正经交易了。如果不是深入抽丝剥茧,这些和他像网一样勾缠的人,根本查不出来。”
我听得头晕:“所以邹士钊是个网,后面的鱼多得很?”
“所以惊动了部里,要一窝端了。不过小鱼小虾无所谓,只要顺着交易往来证据,经侦一查就好了。大鱼可就不好查了,他们的资产往往被转到了海外,而且邹士钊很会做这种事,做的不露痕迹,非常难查。”陆曾翰的一支烟抽完了,他颤着手,又点了一支烟,仿佛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赵黎川,也许也是邹士钊背后的一条大鱼,只是当他想甩开邹士钊的时候,被邹士钊搭上的人狠狠反咬了一口,以至于丧命。南淇岛那具男尸,就是赵黎川和邹士钊分崩离析的前兆。云湖山庄前后经历过几任主人,金沛江,赵黎川,邹士钊。男尸死的时候,主人是赵黎川,云湖山庄是金沛江送给他的。如果不是他动手,别人是不可能在他的房子里杀人的。”
陆曾翰狠狠吸了几口烟,烦躁地把烟灭了:“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他不是那种人!”
我的心里翻江倒海,人,是多么复杂的一种生物。每个人都有好多副面孔,只怕到了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面孔了。
陆曾翰痛苦地说道:“越往下查,越发现他的不清白。可乔,你能明白我的那种痛苦吗?”
我握上了陆曾翰的手,此刻他的痛苦,是真实而深切的,我甚至能感到他在微微颤抖着:“可乔,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我开始查到这些,也许,我就不会去招惹你了。”
这句话,让我彻底怔住了,我懵然地看着他道:“也就是说,你起初接近我的目的,你套路我的目的,真的是想,杀了我?”我的声音也开始抖了。
陆曾翰长长叹了口气,没有避开我的目光,似乎直视到了我的心里:“想,从美国回来之后,我每天都在煎熬之中。他教我做个好警察,可我不知道怎样才是一个好警察?我一直以为,好警察就要守住人间的天平,惩恶除奸,可是我面对着一个杀人凶手,我无能为力啊!”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地摇着头,天,多可怕的人,明明恨得我要死,他是怎么做到对我调笑,送我礼物的?我崩溃地大叫:“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哪怕直接告诉我,我是个凶手,你要我抵命,为什么要做这种阴险的事?为什么啊!”
“为什么?”陆曾翰自嘲地笑了两声,脸上的表情满是凉意,“是啊,我为什么不找证据,去告你呢?我为什么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呢?”
陆曾翰缓缓站起身来,拉着我向放着姐姐东西的屋子走去:“我来告诉你答案。”
我忽然有些害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老天如果要惩罚我,我真的希望他一次惩罚个够,不要每次在我的伤口即将愈合的时候,再狠狠地撕裂开。我的脚步甚至有些凝滞。陆曾翰连拖带拉把我拽到了房间门口,走到一堆画前面。我之前就一一翻看过那叠画,是姐姐的画,除了最后一幅,用纸包着,我没有打开。
陆曾翰直接把最后一幅画抽了出来,在我面前打开,扔到了地上:“你看看。”
我向前走了一步,那是一幅夜空的图案,偶尔有几点星光,只是那夜空层次不同,费了很多功夫,造成了一种明暗间隔的色差和立体感。这幅画尺幅很大,但是图案单调,画功也很一般,不是姐姐的手笔。姐姐多年学画,画的水平自然比这个要高出不少,这幅画打底上色的次数非常多,用的手法也是极尽繁复,但是并没有表现出它想要表现的东西,换句话说,这个画者理论知识丰富,但动手能力跟不上理论。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陆曾翰问着,声音是淡淡的忧伤。
我又反复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啊,只不过,盯得久了,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可是奇怪,这种不舒服从哪来?我四周绕着看了看,猛地发现,这幅画,是把心理学的螺旋曲线,用油画的色差表现了出来,细细看去,夜空里的每一个线条,都缓缓在收尾处形成了仿佛闭合的曲线,偶尔的几点星星,正好处在曲线的散射点上,和明暗交织的螺旋曲线一起,让人头晕,看得久了,可以催眠。如果抑郁症患者长期看这种画,病情会越来越重,甚至头晕呕吐反胃。
我的心忽然抽紧了:“你这幅画从哪来的?”
陆曾翰苦笑道:“我去他美国的公寓,收拾东西的时候,墙上挂着的就是这幅画。那个地方我以前去过,我在美国进修犯罪心理学的时候就住过那里,没有这幅画。他几年也不去那里住一次,不会买幅画回来。”
“你的意思,这幅画是我画的?”我讶异地看着陆曾翰。
陆曾翰无奈地摇摇头:“他的公寓没有监控,无法知道在他住的时候,谁找过他。但我找人查了附近街头的监控,在他出事前的三天,你抱着包裹好的和这幅画一样大小形状的东西,向他的房子的方向走去。”
“不可能,不可能。”我摇头喃喃自语,“我不会画画,我从小学之后,从我父母去世后,我再也没画过。姐姐才会画画,我不会。就算是她,她是我分裂出来的,我不会的东西她怎么会?”
“你不是不会,你是因为心理创伤应激,不想碰画笔。你和可怡耳濡目染,又有绘画基础,你的绘画理论知识丰富,只是缺乏实践操作,但画这么一幅让人抑郁的画,并不难。这幅画的重点不是手法多难,难在它里面蕴含的心理学要点,能让人抑郁的要点。”陆曾翰纠结道,“你说,用画杀人,这种事我就是说给警察听,哪个能相信?就是警察信了,告到法庭,也史无前例,不会有人敢判一幅画能是杀人的利器的。”
我忽然又想起第一次见陆曾翰时,他鬼魅的声音:“你是艺术治疗师,任何事,都是双刃剑,能救人,就能杀人,艺术杀人,一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