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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但天未明又被冻醒了,地牢里实在太冷了,他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依然瑟瑟发抖。
想来他生平两次入狱,都是封野罚的,他恨的人没办到的事,他爱的人办到了,多么讽刺。
他在这里不好受,阿力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知阿力现在怎么样了,封野应该不会为难他吧?他一个哑巴,就算刑讯逼供,也问不出什么来,但若封野只是为了泄愤……
燕思空不忍往下想,阿力为报救命之恩,为他鞍前马后这么多年,算是这世上他仅有的可信之人了,其实跟随他有什么好,整日担惊受怕,还要被他连累。倘若这次还能出去,他会给阿力一大笔银子,让其离开,回乡下娶一个老实贴心的姑娘,生儿育女,安度余生……
只是他现在自身难保。
况且,就算出去了,他又能去哪里呢?
他唯一爱过的人,将他以通敌之罪下了牢狱,他一手带大的学生,串谋他的敌人陷害他,对于朝廷,他是该千刀万剐的叛贼,对于天下,他是声名狼藉的奸佞,仔细想想,这世上根本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不禁苦笑,燕思空啊燕思空,你自诩聪明,算计了一辈子,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落到了这般田地?
从前的通天之志,在这个冷得他浑身发抖的牢房里,便如寒风中的火苗,苦苦维系着那一丝羸弱的火光。
没过多久,天就亮了。
狱卒送了饭来,放在铁栏外就走了,全程不抬头、不说话,正遵了封野的命令,不准与他有任何接触。
“慢着。”燕思空起身走了过来,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太冷了,给我送来炭火和厚的衣物、被褥。”
狱卒充耳不闻,径直往外走去。
燕思空伸脚踹翻了地上的饭菜:“是饿死我还是冻死我,你们自己选吧。”
狱卒顿了顿,回头瞪了燕思空一眼,转身走了。
午时,那狱卒又照常送来饭菜,燕思空连动也未动,闭目打坐。
到了晚上,狱卒看到午膳原封不动地还在原地,终于忍不住了,不屑道:“你不吃,难受的只是你自己,往后我三天给你一顿饭,只要饿不死你,就足够我交差。”
闻言,燕思空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盯着那狱卒。
狱卒心里有些发怵,但转念一想,燕思空不过区区一介书生,再是聪明,隔着这铁栏杆也不能兴风作浪,他怕什么?所以当燕思空朝他走来时,他也没有防备。
燕思空看了看他手里的木盘:“放下吧。”
狱卒冷哼一声,弯腰放下了晚饭。
燕思空突然伸出手,揪住他后脑勺的头发,将他的脸撞向了铁栏。
“啊——”狱卒惨叫一声,顿时鼻子鲜血直流。
燕思空一把将他拎了起来,翻过身,另一只手穿过铁栏,横过他的脖子向上一提,卡着他的喉结将他制服在了铁栏上,并狠狠收紧胳膊。
那狱卒整张脸憋得通红,无法呼吸的恐惧充斥了他的大脑,他瞪大着赤红的双眼,拼命去掰燕思空的胳膊。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执笔的书生,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就在他几乎要咽气的时候,燕思空稍稍放松了钳制,他仿若浮出水面一般大口呼吸,两条腿都软得快要站不稳。
燕思空搜了搜他的衣裤口袋,发现他身上没有钥匙,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要炭火,和厚的衣物、被褥,听明白了吗?”
狱卒惊恐地连连点头。
“发誓,若我松开你之后,你依然怠慢于我,就叫你全家惨死,断子绝孙。”
“小、小的不敢。”
“发誓。”
“小的发誓……”
狱卒颤巍巍地发完了毒誓,燕思空才松开了他。
狱卒捂住脖子咳嗽了好几声,看着燕思空的眼神又惧又恨。
“滚吧。”燕思空面无表情地说道,“别以为我待在这里面,就治不了你一个区区小吏。”
狱卒转身跑了。
燕思空盘坐在地,木然地把早已冷掉的饭菜塞进了嘴里。这些东西比起他平日里的膳食,自然是难以下咽的,但此时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太阳落山了,这里愈发寒冷,若能喝上一杯酒暖暖身子就好了。
他自嘲地想,再过几日,就是封野大婚,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喝上一杯封野的喜酒。
入夜之后,几名狱卒端着炭火盆走了进来,后面还有人抱着崭新的冬被和衣物,甚至连杯碗纸笔这些常用的东西都带来了。
这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狱卒送来的,就算那狱卒真的信守承诺,也不会给囚犯送这些昂贵的东西。
囚室的门被打开了,几名狱卒沉默着将东西一一给他摆好,囚室很快就焕然一新。
燕思空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他们不说话,他也不为难。
直至所有狱卒都走了,留下为首一人,走到燕思空身边,微微躬身,悄声道:“阙将军让属下给燕大人带一句话,他定会抓回铁杖子,还大人清白。”
燕思空心中不免感动,他道:“你告诉他,铁杖子只是拿钱办事,陷害我的人是元少胥,他才真正可能与陈霂私通了。”
“属下会一字不差地如实禀报。”狱卒就要走。
燕思空一把拉住他:“我的仆人怎么样了?”
“燕大人放心,阙将军已经托人照料。”
燕思空这才稍稍宽心,那狱卒匆忙走了。
他对元南聿能否查明此事,其实并未抱多少希望。
若元南聿相信元少胥所言,那么他就是燕思空,他怎么会相信元少胥陷害自己的“亲弟弟”,若元南聿不相信元少胥所言,那么他就是元南聿,元少胥是他的亲哥哥,他能如何对待自己的亲哥哥?
所以无论元南聿能否忆起从前,他夹在自己和元少胥之间,都是两难。
再加上封野对他的态度,能从心底相信他清白,又为他送来这些东西,他已十分感激。
他的聿儿即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依然还是想对他好,这或许便是本能吧。
有了炭火和温暖的被褥,燕思空终于真正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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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狱中那几日,对于燕思空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漫长。
他时而浑浑噩噩,时而清醒不已,前一刻想不通的事,下一瞬就想通了,可转个念,又开始怀疑,他不断地怀疑过去所相信的,他便在这样反复的折磨里,倒数着日子。
终于,迎来了封野的大婚。
大婚前一日,哪怕身在地牢,燕思空都能听到城里此起彼伏地烟火声,好不热烈,今日是迎亲之日,云珑郡主已经到了太原,新郎新娘尚不能相见,明日成婚,该是更加喜庆热闹吧。
燕思空猜想,其实封野早已有了成婚的打算,恐怕连亲家都挑好了,娶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亲家能给他强大的助力,再给封家开枝散叶。他自己也娶了妻,从来不敢要求封野为他守身如玉,连想一想都觉得惭愧,只是封野假做深情,一副此生非他不娶的模样,哄得他深为感动,更加卖力效命,如今想来,真是恶心。
燕思空闲来无事,就着为封野大婚而燃放的烟火声,在狱中给封野写了一封祝词,词藻之华美艳丽,连他自己也忍不住赞叹。他没什么可送封野的,从前他的字还值上点钱,但现在他名声坏了,就算拿出去,也只有被人唾弃的份儿。
读书人最讲究清誉,换做旁人如他这般声名狼藉,怕早就羞愤自尽了,他早些舍了这东西也好,起码不用为其所苦。
写完之后,他摊开在眼前,仔仔细细诵读了几遍,十分满意。
然后他起身走到炭火盆前,将那祝词扔进了盆中,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细白的纸被火焰吞噬。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燕思空心里咯噔一跳,不知为何,他感觉到来人是封野。
他僵硬地转过身去,站在铁栏外与他遥遥相望的,正是封野,只其孤身一人,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
燕思空翻搅炭火,想将那祝词快些烧掉。
封野眯起眼睛,打开了牢门,一步上前,从炭火盆中抢出已经烧了大半的祝词,他皱眉看着上面的字词,“这是什么?”
燕思空退到一边,冷冷道:“可惜了,不是我通敌的信函。”他闻到了封野身上的酒味儿,从前封野并不嗜酒,如今只要不在战事时期,三天两头就要喝。
“究竟是什么。”
“是写给你的新婚祝词,我送不到你手里,便烧给你。”
“你咒我死?”封野阴沉地看着燕思空。
“人终有一死,何必忌惮。”
封野将那祝词塞进了怀中:“可惜我天命未尽,注定要活得长长久久,这助词,我收下了。”
燕思空立于一旁,不再说话。
“你知道我打算处置你吗?”封野将手中的篮子放在了桌上。
“随便。”
“我对待叛徒,从无仁慈,上次抓到的通敌者,你记得他的下场吗?”
“五马分尸。”燕思空面无表情道。
封野露出残忍地笑容:“我不会杀你的,因为你还有用,但阿力就不一样了,他助你通敌,当做军法处置。”
燕思空抬起头,狠声道:“我说过,不许动他。”
“你要想保住他的命,就照我说的办。”封野看着他的眼神,毫无温度,比陌生人还不如。
燕思空深深地望着封野:“封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燕思空什么没受过,不必废话。”
封野掀开了篮子上的蒙布,里面摆着两壶酒,还有一块红色的布帕。
燕思空瞄了一眼,心中狐疑。
封野抓起布帕,扔到了他怀里:“戴上。”
燕思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摊开布帕,才发现那分明是一块——喜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