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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城里,已乱成一团。
女真使者在开封被人刺杀,可不是一桩小事。
开封府尹吴敏更是被吓了一跳,连忙派出人手,封锁九门,缉拿凶手。只是这凶手都已死了,就算是派出再多人,也没有什么用处。却闹得满城鸡犬不宁,人人提心吊胆。
玉尹护送赵谌返回皇城之后,便径自回家。
一路上,就看到手持利刃的禁军和开封府差役,神情严峻的沿途盘查。
好在玉尹人面熟,倒没有遭遇到太多麻烦。但看着那些个军卒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面不禁有些好笑。
回到家,玉尹迈步进了大门。
就看到燕奴正从伙房里出来,一边走一边和杨金莲说着悄悄话。
看她那平静的模样,玉尹也忍不住赞叹一声。
真能沉住气啊!
前脚才杀了人,这后脚便在家里做起了家庭主妇,混若无事一般。不过仔细想想,倒也释然。燕奴杀的人少吗?朝阳门一战,据说死在燕奴手里的女真人,便近百人之多。经历过如此事情的人物,又怎可能沉不住气,更不要说只射杀了一个车夫。
“小乙哥,外面都还好吧。”
燕奴看到玉尹,娇靥顿时露出笑容。
那语气怎么听都好像是在邀功,让玉尹也忍不住笑了。
“好个甚,快翻天了。”
“哦?”
“女真使者遭遇刺杀,南衙下令全城戒严。三衙禁军出动,沿途盘查寻找凶手。”
“那……”
“没事,凶手都死了,是一帮死士。”
两人看似是在聊天,实际上却是沟通消息。
燕奴家学渊源,承周侗绝艺,射术惊人。她气力不小。能开两石强弓。故而这次伏击,玉尹给燕奴的任务,便是阻止萧庆车仗逃离。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难免会引发更大的动荡。倒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干掉萧庆,说不得是最好选择。
燕奴在汴河堤岸上的桃林中,以边军常用的雕翎箭。射杀了车夫和拉车的引马。
之后便弃了弓箭,迅速离开。
以当时的场面,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她的存在。
加之燕奴也是道地的开封地头蛇,在事情还没有爆发之前,便已回到家中。
以至于偌大玉府,许多人都不知道燕奴出去过。就算知道燕奴出门,也都以为她是去菜市买菜,更不可能把她和伏击萧庆的刺客联系在一起。
听了玉尹的话,燕奴松了口气。
“这开封府,自虏贼围城之后。也忒乱了些。”
“是啊,非常乱。”
两人会心一笑,便转移了话题。
杨金莲一旁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欢快道:“今日中秋,咱们便在院中赏月。如何?”
“如此甚好。”
玉尹立刻响应道:“说来自家也有许久未操琴,这技艺几近生疏。
今日良辰美景,便抚琴助兴……对了,莫忘记给李长老送些礼物,莫要怠慢了才是。”
李长老,便是李师师。
如今便在观音院出家为尼。为观音院住持。
平日里无事,她也会来玉府坐一坐,和玉尹谈论乐律,亦或者传授燕奴杨金莲女红活计。
一来二去,倒也好的如一家人模样。
燕奴和杨金莲听了,便忙不迭答应。
玉尹则自去书房,凭栏而望。
此时,夕阳西照,天边一派残红。
却不知那金明池,而今又会乱成怎一个模样……正如玉尹所猜想的那般,金明池已经乱成一锅粥。
一国使节在开封被刺,自有宋以来,还是头一遭发生。更不要说这使者,还是女真使者。
赵桓正急着和金国修复关系,没成想发生这种事情。
消息传来,赵桓顿时傻了!
这好端端怎地发生了这种事情?
“萧相公可还好?”
看着赵桓那一脸的惶急之色,徐处仁心里不由得暗自叹息。
他能理解赵桓急于和金国交好的心情,但是却无法接受,赵桓的方式和方法。为了稳固皇位,成千上万将士的鲜血,便白流了。明明一场大胜,却换来了一个比胜利还要凄凉的结果。虽然是出于政治目的,但怎么想,都觉得让人无法接受。
萧庆?
徐处仁心中冷笑。
他已经接到消息,萧庆死了!
至于是被谁杀死,亦或者相关细节,他并不是特别清楚。
反正,只要萧庆死了就好,其他事情和他无关。
开封府尹吴敏道:“官家不必担心,据萧庆随行扈从言,刺客伏击时,萧庆被其党羽救走,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到目前为止,尚无萧庆的消息,可能受了点伤。”
“这样子啊!”
赵桓松了口气,略显苍白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通红,厉声道:“可曾查出,是何人所为?”
吴敏连忙道:“据当时在场人口供,刺客出手时,曾高呼要为辽人报仇。
而且,听口音似是燕云口音。
另外,仵作也仔细检查了那些刺客的尸体,发现其中一人颈项有一个云雀图案。辽人贵胄,好以刺身为美,而云雀更是燕云所出,故而臣可以确定此事与我大宋无关。”
吴敏话音未落,却听一旁有人道:“便是我朝所为,刺上云雀也不为奇。”
声音略显阴沉,吴敏抬头看去。却是新任户部尚书,门下侍郎唐恪。
说起来,吴敏和唐恪都出自东宫。
但两人政见不同,所以一直以来,矛盾重重。
吴敏冷冷一笑,“唐尚书所言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刺身新旧,自家也不是分辨不出。那刺客身上的云雀刺身。至少有十年之久。十年之前,辽人尚在,怎可能与我朝有关?唐尚书莫不是觉着。非要把我朝牵扯其中,令两国交恶吗?”
赵桓的脸色,顿时一沉。
而唐恪则心里一惊。连忙道:“臣绝无此意,不过是担心为宵小所乘,还请官家明鉴。”
朝中大臣不和,在赵桓看来,是一桩好事。
想当初,赵佶就是靠着朝中大臣之间的矛盾,迅速掌控住了朝堂。
他自幼便知,帝王之术在乎平衡。若大臣们都拧成一股绳,与他而言并非好事。
所以,赵桓也无心追究唐恪。只哼了一声,便转移了话题。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萧相公。
若萧相公真个出了事,恐怕事情会变得更加麻烦。太上道君不日将抵达东京,朕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出什么意外。吴敏,你立刻派人加强对使团保护,朕会让王宗濋殿前司与你配合,切不可再出差池……好好一个中秋,却真个是扫了兴!”
赵桓说罢,便摆驾回宫。
吴敏和唐恪相视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徐处仁在一旁冷冷观瞧,瘦削面容上透出一抹诡异笑意。
找吧,便让你们去找,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种公既然下定决心做此事,焉能为你们查出?
当晚,开封府全城宵禁。
靖康元年的中秋,便在这风声鹤唳的气氛之下过去。
原以为萧庆很快就会出现,可谁想到过了一整夜,也不见萧庆踪迹。
这一下,让刚松了一口气的赵桓,再次紧张起来。
莫非真个出了事吗?
可再一想,也许萧庆真的是受了伤,所以一时半会儿躲藏起来。但问题是,这萧庆不出现,接下来的事情又该让谁人来负责?两万女真俘虏释放在即,萧庆不在,谁来主持?
对了,完颜宗望不还在吗?
赵桓立刻派人通知使团,询问完颜宗望的消息。
可得来的结果,却让赵桓有些失望。
完颜宗望早已经离开了东京,估计这时候已经在回归上京的路上。
为什么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萧庆失踪,完颜宗望不在……而女真副使兀林答撒鲁姆,很明显也做不得主,便真是麻烦。
不行,还是要找到萧庆!
萧庆一日不出现,接下来的事情,就一日无法解决,终究是一桩麻烦事。
于是,三衙禁军全军出动,在开封府搜寻萧庆的下落。
而在同时,位于高阳正店一侧的葫芦巷的一所宅院中,完颜宗望阴沉着脸,怒视坐在他面前的善应,一言不发。
“郎君莫恼,这也是大狼主的吩咐。”
善应似乎和从前并无太大区别,只是看上去似乎多了几分沉静之气。
他轻声道:“郎君此次率部南下,全军覆没,令我女真男儿死伤惨重。大狼主对此非常不满,故而下旨言郎君不得再插手军务,必须尽快随我返回上京,等待问询。”
完颜宗望脸色铁青,半晌后怒道:“便是粘罕那厮挑拨吗?”
说起来,这次南下围城之战,完颜宗翰的西路军若能及时攻克太原,南下开封与宗望相互呼应,开封之战的结果也许就是另外一副模样。历史上,靖康之耻也正是由于西路军南下成功,截断了关中和开封的联系,对开封形成整体包围后发生。
按照最初的商议,女真东路军和西路军双管齐下,两路进发。
可由于河北宣抚司副都总管王禀,率宣抚司死守太原,将西路军兵力牢牢牵制,造成了东路军完颜宗望所部孤军南下,以至于兵力不足。如果要评判下来,完颜宗翰当是首罪。奈何完颜宗望被俘,东路军全军覆没,使得完颜宗翰得到喘息之机。
善应也知道,斡离不和粘罕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而今确是彻底爆发。
为了推脱自身罪责,粘罕便毫不犹豫把斡离不推出来,试图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罪名。
至于完颜吴乞买是否相信粘罕的说辞?善应也不是非常清楚。
反正他得到的命令,便是尽快把斡离不带回上京问罪。
但究竟要如何处置,完颜吴乞买并没有和善应说明。只是善应没想到,才到东京,便遇到这种麻烦。萧庆被刺失踪。至今音讯全无,令他怎能不感到忧心忡忡?
按道理说,萧庆不在。由完颜宗望出面主持大局最为合适。
但善应却不敢这样决定!
完颜吴乞买的命令,便是让完颜宗望从东路军中剥离出来。其大致意思,善应也能够理解。无非是不想完颜宗望继续把持兵权。女真人看似团结,实际上内部也争斗不休。
粘罕也好,斡离不也罢,都是完颜阿骨打之后。
完颜吴乞买虽为狼主,但位子却并不稳固。他也想让自家子孙继承皇位,那么不管是粘罕也好,斡离不也罢,掌握兵权都不是一桩好事。最好,还是自家子弟掌控。
完颜宗望凝视善应,突然间幽幽一声长叹。
“萧相公。恐怕凶多吉少。”
“咱知道。”
“知道为何还要让我这个时候离开?”
善应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完颜宗望不是傻子,事实上这家伙也极聪明。
突然间,他冷笑一声,脸上的忧急之色顿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淡定之色。
“我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若萧相公真个出事,谁来主持大局?”
“狼主自有主张,而且使团中尚有兀林答撒鲁姆在,必能解决眼前麻烦……不过,郎君如何知道。萧相公已经出事?”
完颜宗望沉默了!
半晌后,他轻声道:“你我都小觑了南人,这老赵官家虽然不堪,可南人之中,确有英豪。
早在之前有人发出暗花时,我便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而今在光天化日之下,却发生伏击之事,近百刺客,却无一人活下来……国师,你可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善应摇摇头,“却不知晓。”
“哼,虽说这些人说得一口燕云话,还有人身上绘有云雀刺身,说什么为辽人报仇……屁话!辽人余孽而今占居西辽,虽说站稳了脚跟,确是依附于西夏之上。
他们不可能有行动,也没有这个胆略,否则西夏必然不允。
所以,我断定此事和辽人无关……那最有可能动手的,便是南人。可这满朝南人之中,能够蓄养这许多死士,同时又有十年刺身之人,绝不会是等闲之辈。老赵官家不用考虑,我猜测发动这次刺杀的人,必然是身处高位,且有极大的实力。
他看出萧相公与我大金之重要,故而才不惜一切代价,要刺杀萧相公。
国师,我有种感觉,那个人绝不会轻易放过我,甚至有可能再行刺杀萧相公之事。”
说完这番话,不知为何,完颜宗望突然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
善应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只静静看着宗望,半晌后突然起身道:“郎君放心,咱受狼主所托,定会保护你周全。不过你说的也没有错,开封不是久留之地……明日一早,便启程动身,咱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至于其他事……郎君莫挂念。”
宗望脸色恢复正常,无奈一声苦笑:“便我想要挂念,有用处吗?”
他沉吟片刻,正色道:“国师,咱大概能猜出狼主心思,若萧相公真个出事,恐怕会让蒲鲁虎来主持大局。咱并非说蒲鲁虎不堪大用,只是太过年轻,也难以压住场面。
最好让宗贤主持大局,他威望高,绝非蒲鲁虎可比。虽说莽撞了些,可关键时候,也能派上大用。若宗贤主持大局,尚有些许生机。若让蒲鲁虎主持,很可能……”
完颜宗望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我退出这权力之争,我也可以把东路军交出来,但是却不能交给完颜蒲鲁虎统帅。
他能猜出完颜吴乞买的心思,自认也算退了一大步。
善应想了想,轻声道:“郎君放心,我这就去和兀林答撒鲁姆商议此事。”
“国师,东路军两万儿郎性命,便托付国师了。”
宗望说罢,起身朝着善应一揖到地。
善应心里发苦:二郎君,你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既然你已经明白了狼主心思,又何必在参与其中?狼主之所以不想让你和东路军再有联络,便是因为你威信太高,想要趁机削弱你兵权,从而让蒲鲁虎掌控东路军。
宗贤虽好,但未必能得狼主欢心。
若弄个不好,说不得连完颜宗贤也要陷入其中……
只是这些话语,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完颜宗望说。
当下便点点头,不置可否的走出去。
斡离不目送善应背影离去,忽然幽幽一声长叹,仿佛自言自语道:“东路军,危矣……开封城在动荡之中,不知不觉过去一天。
黎明时分,诸率府校场旌旗招展,太子亲军已列队整齐。
玉尹依旧没有穿戴盔甲,一副书生打扮,站在点将台上,目光沉冷扫过台下军卒。
虽说赵桓花费不少心力重组太子亲军,却终究比不得从前。
陈桥一战,十不存一,太子亲军可谓伤筋动骨,绝非短时间能够恢复战力。
不过,也足够了!
而今太子亲军也算是人才济济。
高宠、何元庆等旧部尚在,又有杨再兴、凌威、狄青、张玘、于鹏等人加入。
朱梦说虽留在开封,已不隶属于太子亲军。可是又增添了陈规,比之朱梦说更胜一筹。
更不要说,吴玠的加入,算是把太子亲军最后一块拼图完成。倒也不是说董先不够好,只是和吴玠相比起来,董先有着明显不足。他长于练兵,却不善于临阵指挥。
这一点,在陈桥之战时,便凸显的淋漓尽致。
有吴玠这么一个名将在,玉尹总算是可以放下心来。
如此兵马,便在三衙禁军中也算强悍。
玉尹眯起了眼睛,心里更多了几分期盼。接下来,他只需要尽力为这支兵马遮挡风雨,让太子亲军能够茁壮成长。待到真个成熟时,必然能爆发出令人恐惧的战力。
想到这里,玉尹眼中添了几分柔和。
他抄起令箭,沉声道:“传我将令,三军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