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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一口气跑出几十里,任升和两个弟子没有再开口。乔翠肯定自己酒后确曾失言失态,不敢追问。当晚四人在江城一间客栈落脚。一宿无话。第二天,蒙英拍门叫乔翠,却发现乔翠已经离去,留下一张纸条,说嫁鸡随鸡,自己还是回到云梦飞身边稳妥云云。任升摇头叹息一番,不去追究。
乔翠确实风尘仆仆跑回云南,不过不是回玉龙跟云梦飞再续前缘,而是在昆明逗留数天,查探徐有贞的下落。
徐有贞通晓天文地理、风水术数、五行八卦,与沐王臭味相投,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居然在达官贵人中很吃得开,哪里象个配军?昨天石林穿梭,今天无量游逛,明天滇湖垂钓,后天洱海荡舟,日日鼓乐,夜夜笙歌,良辰美景岂辜负?春风秋月等闲度!于是到云南没几月,已经完全溶入当地的生活,不是和这个官儿游山玩水,就是与那位贵人吟风弄月,时时来往于昆明和大理之间。他深得沐王赏识,作了沐王府幕僚,出入时两名武艺高强的年轻侍从蓝山和赤练寸步不离左右。
十二月下旬,天气已经颇冷,然而久居北方的徐有贞觉得昆明的冬天没有下大雪不够痛快,不够畅快,决定到玉龙雪山赏雪。
三九天的玉龙雪山较之平日更气势磅礴,玲珑挺拔,雪线下的树木结满晶莹剔透的冰棱冰挂,雪线以上的高高矮矮的树木被白雪覆盖,形成一丛丛冰塔林,蔚为壮观。
徐有贞立在悬崖边,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惊叹不已,猛听得身后的侍从赤练大喝:“哪来的?滚下去!”
他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穿着白缎棉袄披红色斗篷的蒙面姑娘拄着一根竹杖倚在山道的大石旁喘着粗气,咳了一轮,用水汪汪的含情目盯着自己,吃力地说道:“大人,奴婢是天香院的薇薇,今年七月底曾陪过大人一晚……大人还记得么?”
徐有贞惊讶万分,“哪儿的天香院?”
薇薇一听,咳嗽得更厉害,泪水顷刻流满脸,“怪不得妈妈说天下男儿皆薄幸,奴婢以为徐郞与众不同,原来徐郎跟那些浪荡子一样都口是心非,信口雌黄,这么快就忘记奴婢!哪儿的天香院?亏你问得出口!你怎么如此无情无义?奴婢是第一次,徐郎当时说还握住奴婢的手,信誓旦旦说要娶奴婢过门……”
徐有贞愈加惊讶,上下打量着她,“有这样的事?薇薇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徐某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
薇薇哭得梨花带雨,“徐郎当时跟长沙知府尹大人一起到天香院消遣,喝了一些酒,然后点湘莲姐姐,湘莲姐因为要陪其他客人,妈妈请你梳拢奴婢,徐郎欣然同意,事后还说奴婢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要奴婢等你,你回京时路过就带回京城……”
徐有贞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徐某记性不好,亵渎了姑娘,请姑娘恕罪。有道 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姑娘,请你明白徐某现在的处境,徐某乃一配军,自顾不暇,当时两情相悦,过后两不拖欠,姑娘攀山涉水千里迢迢来云南找徐某作甚?”徐有贞虽然时常与达官贵人眠花宿柳,然而作为一个犯人要娶妻纳妾却不是小事,弄不好前功尽弃,还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薇薇的泪水巴嗒而下,“徐郎,你不知道,那夜之后奴婢就有了身孕,妈妈逼奴婢打胎,奴婢坚决不肯,她天天打骂,奴婢怕胎儿不保,连夜逃跑。在贵州遇到山贼,山大王要奴婢作他压寨夫人,奴婢不从,他就划破奴婢的脸,奴婢受伤滚下山,胎儿没保住,又破了相,幸得好心人救助才挨到云南,怕徐郎嫌弃,不敢相认,只暗自叹命苦。如果不是今天偶遇,奴婢实在没勇气再见大人,奴婢忍不住想问一声:大人心目中是否仍有奴婢?”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块羊脂白玉珮,“这是那夜大人送给奴婢的信物。”
此玉珮乃天顺皇帝所赐之物,徐有贞一直携带身上,总是不忘向人展示皇帝对其的宠信,却在发配途中不知因何不见。他冲上前接过玉珮,两眼放光,恍然大悟,道:“是有那么一回事,那夜徐某喝多了,记不得所做之事,请姑娘原谅!”
哪知薇薇一手夺回玉珮,“大人没有回答奴婢的问题。如果大人顾惜奴婢,就准许奴婢留在大人身边侍奉大人,如果大人坚决不要奴,奴就带着这玉珮从这儿跳下去,从此一干二净!”说着拄着竹杖慢慢地蹒跚地挪向悬崖边。
徐有贞怕再度失去皇帝的御赐之物,慌忙拉住薇薇拥入怀中,“那夜是老夫一时糊涂。薇薇,请原谅老夫如今仍是戴罪之身,不能娶你,暂时委屈你一阵日子,待老夫重获皇上信任,必用八人大轿抬你进门!”
薇薇妖嗔道:“奴婢不用八人大轿,奴婢只要徐郎永远不抛弃奴婢就行了。还有,不准自称老夫,奴婢才十八岁,相公也还年轻着呢!”
徐有贞哈哈大笑,“好好好!老夫不老,老夫年轻,老夫今年廿五!血气方刚!薇薇,你也累了。咱们到那屋子喝杯酒。”薇薇惊喜地点点头,徐有贞搂着她向山麓中的那间石头房子去。
在山下守着的蓝山无端奔上山,一下窜到二人面前,厉声道:“徐爷,小人一直守在山腰,不曾见有人上山,此女子来历不明,小心有诈!”他用鼻子猛嗅一番,直直地盯着薇薇,突然一手扯掉她的蒙面布。三人同时惊叫起来,薇薇薄施脂粉,右脸如桃花灿烂,左脸纹着一朵娇艳的蔷薇花!
徐有贞惊叫道:“薇薇,你的脸……”
薇薇用手捂住脸,泪水扑簌落下,“奴婢被那山大王划花了脸,怕相公憎厌,听人唆摆一念之差纹了脸,变成个怪物。相公不要再抛下奴婢……呜——”
“不不不——,花儿很漂亮,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徐有贞连忙安慰薇薇,并笑嘻嘻地用力在她左脸上亲了一下。蓝山面红耳赤,然而仍满腹狐疑,拉过徐有贞悄悄耳语几句。徐有贞的脸色瞬间变了,望着个子娇小的薇薇,疑惑道:“不可能吧?”
薇薇拄着竹杖艰难地走过来,温柔地问道:“相公,你们在嘀咕啥?”话犹未了,只见蓝山手一扬,薇薇猝不及防,“噼啪”滑倒在地,惨叫一声,一脸痛苦的表情。蓝山连忙上前扶起薇薇,作个揖,抱歉地说道:“薇薇姑娘,实在对不起!小人一时鲁莽,请姑娘原谅。嗯,姑娘身上的味道令人陶醉,不知用啥花香?”他头戴乌帽,穿着藏青色棉袄,身材修长,二十岁以下,长着一脸痘子。
薇薇想答话,赤练却冲上前,用剑指着薇薇,大嚷道:“山子,她是乔翠!快保护徐爷!”说罢一剑刺下。乔翠见身份被识破,也不再装,掀掉斗篷,撩起竹杖一拨,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原来竹杖不是竹做的,是根漆成老竹子一样的金属棒。乔翠舞起棒旋风般打向徐有贞,怒道:“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杀了你个杂种全身而退,看来现在只能同归于尽了!”蓝山连忙拔剑相迎,咬牙大叫道:“赤练哥,快保护徐爷下山!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要亲手杀了她!”
徐有贞瞠目,“她就是于谦的义女乔翠?”
赤练答道:“是的。徐爷从京城到云南取道河南湖广湘西贵州,小人取道晋秦,走的是栈道,穿越川滇线到云南,八月下旬经过成都,有幸看到王牵牛案重审,细叶兄长在口供中承认全部控罪。她当时亦在场,脸上有朵花,她就是乔翠。这是全成都人都知道的事!也传播到江湖中去。”
徐有贞眯起双眼,“原来乔翠长这副样子,那夜还真走漏眼。难怪细叶又爱又恨,不眠不休折磨她。”他想起朝堂上乔翠对自己出言不逊,见蓝山左手捏着一把毒针,忙叫道:“山子,留活口!”蓝山听得,旋即收起毒针,一剑急过一剑,连绵不绝地猛攻猛打。赤练扶着徐有贞下山。
乔翠一见,急了,虚晃一棒,扣住棒中的拉环,火苗突突突地喷出,防不胜防的蓝山给喷了一脸,痛得呱呱叫。乔翠撇下他,自去追赶徐有贞和赤练。赤练大吃一惊,把徐有贞向旁边的大石后一推,自己用剑扬起雪花雪粒直取乔翠。乔翠的喷火棒射程与赤练的雪球差不远,一时竟难分高下,蓝山见状,也学着样子攻击乔翠。徐有贞趁机逃往山下。乔翠遭到前后夹攻,不得不暂时抛开徐有贞,一心一意对付赤练和蓝山。火药用完后,她拨剑杀向二人。她虽然四肢不勤,然而能够触类旁通,所以剑术不赖,招式种类多多,二人因为有所顾忌,虽然拿出看家本领,却无法一时半刻制服她,只是使用拖延战术。
乔翠体质本来不甚好,加上病未痊愈,越打越慢。赤练逮住个在破绽,一脚向乔翠的下盘踢去。乔翠一个后空翻避过,没注意一脚踏在悬崖边缘,站立不稳,身体后仰,眼看就要堕崖。蓝山纵身向前拉住她,不料收势不及,两人堕落悬崖,哀鸣声经久回荡。
赤练惊出一身冷汗,急急下山找寻。
任升在逍遥派老家逗留了几天,然后动身返峨嵋,路过成都的时候,望着府河清波涟涟,当年武林青年大会的盛况一幕幕涌向眼前,终于带着疑问迈进林家庄。
韩丰年夫妇到归去来庙上香,主持请他们入禅房见面。两人心下奇怪,不安地向后堂走去。
里面坐着的竟然是林源。林源请两人坐下,指指面前的包袱,不说话。彩屏犹犹豫豫地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美丽的嫁衣和一些首饰。两人不明所意。
林源开门见山道:“这是小乔的东西,她拿到当铺去典当,得了几两银子。你们两个别隐瞒,老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无可奈何把乔翠的事和盘托出。
林源将任升告诉他的故事原原本本说与二人,然后大骂道:“如果我不问,你们打算隐瞒到何时?知否这会害死她?我们连谁给她纹脸都查不出,小乔身处险境,她跟梦飞闹翻后走投无路,想去当娼妓!”两人脸色煞白,流泪认错。
韩丰年心神恍惚回到镖局,见一枣红色快骑从斜里冲出,马上之人正是柳子华,看样子十万火急。他不顾一切冲上前拦截,柳子华鼓起通红的眼睛怒骂道:“我不能眼巴巴看着云梦飞逼死乔翠!我必须到云南一趟,向他要休书!”说完直闯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