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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仆如此高超的身法令乔翠震惊:那条十几丈长的孤独的铁索教人看着就心惊肉跳,且下面是万丈深渊,他竟然如履平地瞬间来到二人面前,把食盒交给云梦飞,又咿咿呀呀指手画脚说了一通。云梦飞摇摇头,嘟哝了一句卷起乔翠欲飞过铁索。哑仆一手扯住乔翠的衣裳,深深的眼窝里竟淌下两滴浑浊的泪珠儿。乔翠糊里糊涂不知何事,忙止住云梦飞。
云梦飞不耐烦地说道:“哑叔叔说他病了不肯就医,希望我们好好跟他吃顿饭沟通一下。可你看他的样子象有病么?欺骗我们罢了。”
乔翠劝道:“梦飞哥,有些病是看不出来的。你即使跟他有深仇大恨,逃避了这么多年应该够了,而且你们终究是父子,心结总得要解。既然爹有病,无论真假都是一个和好的机会。我跟他无仇无怨,还得留在这儿过日子,要学着跟他相处。为了我们的未来,你不该让我难做。我们还是回头吧,看我能否解开你们之间的结?”说罢接过食盒,拉着云梦飞再次转入洞中。
云破天依旧腰板挺直端坐案几后,脸容刚毅、神色冷漠不随和。他五十岁上下,额门高阔,五官棱角分明,尤其鼻子高耸挺直,气势逼人,极其漂亮。虽生活在高原地区,他跟云梦飞一样脸色苍白,面颊上没有两团高原红,整个人看来俊朗霸道,气度非凡,俨然一位君王,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云梦飞比他白净俊俏得多,但身上没有他的气魄,只有更冷漠和超然。乔翠感觉有点儿眼熟,无端想起逝去多年的方游,方游身上也有一种这样的气质,只是方游用笑容抵消了霸气而变得可亲,这位君王脸上没有半丝笑容,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不怒而威的感觉。
乔翠怀着敬畏的心情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按中原礼节向家翁行礼。云破天没有答理,冷冷地哼了一声。云梦飞也没有作声。乔翠大窘,抿着嘴低头不语。哑仆将菜肴摆开后,右手放在左胸上行个礼出去了。这礼仪跟多桑他们的礼仪一样,乔翠怔了一刹那,没有言语,尽量保持着友好的笑容,云梦飞只是沉默。说是共同进餐,乔翠勉强吃了几箸菜和一碗饭,云破天一昧喝酒,云梦飞则没动过筷。为了打破僵局,乔翠邀请哑仆入座。哑仆不肯,后来云破天说了一句,他才盘腿挨着乔翠坐下,很小心地很奇怪地咀嚼着食物,原来他只有半截舌,是被割掉的,也就是说他本来不是哑巴。乔翠想着他深藏不露的身手及臣服于云破天而毫无怨言的表情,望着他如龙爪一样的十指,不禁对云破天的身份感到迷惘。整顿饭云梦飞只吃了一块削了皮切开的苹果。
皎洁的明月映照着山麓上皎洁的白雪,十三座山峰在月光下犹如十三把利剑直插云宵。乔翠头痛欲裂,恶心难受,吐了一次又一次,无法入睡,伏在云梦飞怀里缠着他讲父子之间的矛盾。云梦飞明显不想触及这些问题,只是紧紧地贴着她的脸,轻轻地抚着她胸和腹,叫她好好休息。他的身体回复象以前一样冰冷,把她的热情赶跑了。
旧木屋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塌,第二天早上,云梦飞和哑仆砍来木材,争分夺秒在山麓上重新搭建几间木屋。
头痛未曾缓解,肚子也痛了,下体有轻微的出血现象,乔翠卧在床上听着外头的伐木声,想要云梦飞送她下山暂住却不敢提出,毕竟两人现在的感情如胶似漆,如果分离难免受到影响,于是一味忍着。九月十五日,石屋旁边多了三所坚固结实的木头房子。竣工这一天竟然飘起了小雪,把圆圆的月光遮蔽了。此时已是深秋,上山多天来乔翠的高原反应有增无减,头痛头晕和呕吐一天比一天厉害,她强撑着。云梦飞到山下抓了副药,吩咐哑仆煎去。哑仆之前每天为云破天熬药,云破天的腿长了个大瘤子;现在也为她熬药。十七日早饭后,服侍妻子服过药,云梦飞温和地说道:“哑叔叔的侄女米娅每年都会从扯力昌来探望他,今年阿不力没时间护送,她自个走到昌都就不敢再前进,留在昌都亲戚的家里。哑叔叔想我去接她,一来一回大概半个月时间。你意下如何?”
乔翠眉头紧蹙,“既然有勇气走如此远,怎么不敢走完全程?”
云梦飞解释道:“茶马驿道近期贼匪增多,单身姑娘行走不安全。我会尽快返回,你放心好了。”说到这个份上,乔翠不放心也得放心,况且哑仆既要服侍云破天,又要为自己煎药,实在走不开;而云梦飞不可能服侍他爹。乔翠点头后,云梦飞马上收拾行装启程。
云梦飞一走,乔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望着雨雪中挺拔的山峰和山脚下辽阔的草甸,更感心灵空虚,唯有期望高原症状快些消失,自己能幸福地围绕着雪山走一遭。
中午饭后哑仆收拾残羹下山去,山麓一片死寂。虽然这儿多了几间屋子,但他依然住在山下,因为习惯了。乔翠裹着被子,独自一人闷闷地坐着翻书,忽然感觉肚子一阵接着一阵痛,虚汗迅速布满额头,她想上茅厕,但腹痛如绞无法站立,一不小心摔倒在地,禁不住凄厉地哀叫起来。四处无人,回应她的只有空旷的天空。一股接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身下汹涌而出,染红了衣裳和被子,乔翠痛苦地呻吟着、哭喊着,满地乱滚,血迹一直延伸到白茫茫的雪地上……
自从乔翠离开成都后,林家庄和文殊镖局恢复平静,各人心照不宣地忙碌着自己的忙碌,绝口不提跟乔翠有关的点滴。跟她有关的一切似乎已经成为历史的陈迹,沉甸在往昔的岁月里。
林彩凤虽然认了错,柳子华也原谅了她,但两人的感情已经伤痕累累,柳子华半刻也不愿意呆在林家庄,一有机会就往外头跑。九月初欧阳家族有一批贵重药材需要运往云南,然后捎回一批茶叶、玉石和马匹。这趟镖来回少说也得二个月,本由韩丰年和马东风作镖头,领着贺新年和豆沙、何脖子等二十人前往,不巧马东风家中有事不能前行,柳子华自告奋勇顶上。林彩凤自此夜夜独守空闺以泪洗脸,彩屏和刘绣兰时时安慰。
茶马古道多在崇山峻岭间,尽是崎岖蜿蜒曲折难行的小道,山区气候恶劣复杂,终年多雨雪,加上柳子华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哪里适应得了?回程时感染了风寒。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行程,所以强行支撑着和大伙儿翻越大雪山。当时进入隆冬,大雪山上的雪花漫天飞舞,连路都淹没了,正常人寸步难行,更何况病人?众人在风雪垭口下了马,挨着马匹缓缓前进。柳子华的头部赤痛,面无人色,呼吸困难,喘息得象拉风箱,胸痛剧烈,无法再往前一步。韩丰年每年走此道不少于两次,比较熟悉,怕他熬不住,马上招呼大伙儿扶着他到附近不远处的石屋暂避。那石屋本是一座藏民用来镇风雪而建的神庙,无奈神斗不过天,庙宇到底荒废,如今只剩下几尊石像。遇到暴风雪肆虐无法行进时,许多过路者会选择在那儿暂歇。当然,不能逗留太久,因为一不小心打个盹就可能从此不再醒来。
贺新年和豆沙在前面开路,众人艰难地推着镖车,跟暴风雪抗争着,深一脚浅一脚挪向石屋。贺新年第一个冲进石屋,却低哝一声旋风般退了出来。众人忙问何故。贺新年红着脸道:“里面有个姑娘在睡。如果不是穿成那样,我不敢相信。她的胆子真大。”众人惊讶,雪山中有个姑娘?莫非是神仙不成?
镖师探头探脑向里面张望。平滑的长石台上躺着一个只穿着单薄贽衣的人,从头发、衣着打扮和身材背影看上去明显是个年轻姑娘,她怀里抱着一把长剑,面向里头一动不动。地上还有一堆熄灭了的炭。
豆沙瞅着里头叹口气道:“要是换作以前,我们肯定先干了她,然后带回山寨作压寨夫人。”
何脖子也说道:“想想以前也真不是人,只要见到女人,无论老少胖瘦美丑,我们都先调戏人家一番,如果是年轻漂亮肯定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为此被沈当家骂过不知多少回。”
贺新年瞥见地上那堆冷却的炭,道:“大概她还有同行者。”
“如果有,人都到哪儿去了?”
“不会是劫镖的吧?用美人计诱我们上当……”
“细想还真有点象,大家小心!”
镖师们时刻铭记着威远镖局的教训,也没有忘却被飞虎寨下药的故事,此言一出,大家不但裹足不前,还后退几步,拔出武器以防万一,用征询的眼光望着后面的韩丰年。男女受授不亲,石屋被姑娘占了,咱们如何好意思进去?如果真是劫镖者就更加要退避三舍。只是柳子华的病不能急于前行,大家亦要休整,是留还是尽快离开为妙?韩丰年扫了里头一眼,也颇感为难。
这时普永仁扶着柳子华走上前,柳子华有气无力地大家为何不入石屋暂避。豆沙告诉他说里头睡着一个单身姑娘,大家怕她是劫镖的。
普永仁是镖师中的识途老马,这条道少说走过二三十回,他挤上前望着姑娘的背影说道:“单身姑娘闯雪山以前前所未闻、见所未见,这回真开了眼界!可是这样劫镖未免不合理,人若在这儿睡着可能会踏上鬼门关永远不会醒来。谁那么愚蠢会用自己的生命去劫镖?我看她可能被同行抛弃,长眠于此。”
柳子华一听,毫无神采的双眼突然发直,一口血痰喷到白茫茫的雪地上。大家惊呼着扶住他。
柳子华脸色死白,用力摆摆手,拨开众人冲进石屋,扑到姑娘身上,一下将她反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