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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亨脸上露出一抹快意的表情,冷笑一声,“于谦,范广,这回你们死定了!”
石亨当年被诏下狱,于谦不计前嫌起用他,因而将功赎罪,得以封侯加爵,按理说于谦是他的恩人,何以他恩将仇报?原来早年石亨因自觉功劳不如于谦却受封侯,心中过意不去,便举荐他的长子于冕,以为自己此举必得于谦赏识。不料于谦强烈反对,道:“国家多事,石亨身为大将不推举有能贤臣,独保荐微臣之子,实在没有道理。微臣不敢以子滥功。”石亨觉得自己好心遭雷霹,因此心生怨恨。景帝却极其高兴,坚持授于冕为新安府千户。石亨的侄子都督石彪性情残暴,骄横贪婪,与刘贵、张軏及王振的侄子王山并称京城四少,人称“京城四霸”,王山被诛后,由曹吉祥的养子曹钦补上,四霸横行无忌,被于谦弹劾,石彪被降职远调大同,其余几人也受到应有的惩罚。由此石亨曹吉祥等对于谦恨之入骨。
范广跟于谦亲厚,与石亨、张軏素来不和,石张两人亦一直视其为眼中钉,故此趁机一并拿下。朱骥因是于谦女婿,即时被免去千户之职,留在家中等候发落。另外,锦衣卫领了圣旨直奔新安府捉拿于冕。
裴太监在殿外目睹这一切,暗自落泪。裴太监是宫中的老太监,在朝房办事,见于谦日以继夜处理朝政,废寝忘食,常常有家不归,夜宿朝房,心中敬佩,亦知他为人正直刚烈,不惜得罪小人,因此结怨颇多,象今番其实他呈请景帝重新立沂王朱见深为太子,沂王是太上皇的儿子,立他为储有何错?却被石亨徐有贞等歪曲事实说他谋反,明摆是公报私仇。
陈逵亦惊骇之极。他本来在范广麾下效命,因乔翠的关系几个月前自动调离,归在孙镗麾下。孙镗的爹跟孙太后的爹孙忠排过亲,论辈份孙镗是孙太后的族弟,自然支持她的儿子朱祈镇复辟。陈逵觉得沂王年幼,太上皇是皇位的最佳人选,所以他也支持他复辟。今早两人帮忙还击退奉天殿的武士,让朱祈镇顺利地登上龙椅,然而万万没料到朱祈镇才登上皇位就对大明国的最大功臣、自己的未来岳父于谦下手!他趁乱偷偷离开宫殿,飞奔向于府报信。
程天的马车在胡同口停着,乔翠领着于广和栩儿有说有笑地步上车。程天一甩马鞭,欲向南门驰去,蓦然听得身后一阵紧急的马蹄声,一骑快马踏尘而来,是陈逵。
陈逵神色惊慌,简略地道出今早太上皇复辟之事,要求程天速带于广离开京城避风头。程天和乔翠呆若木鸡。陈逵催促道:“程大哥,锦衣卫已经到新安府抓捕于冕,谋反罪名一旦成立是要诛九族的。快带广儿走,为于大人留一点血脉!还有,即到河南洛阳金家找吴尝帮忙;吴尝人脉广泛,一定有办法。还有,你组织教众尽快把消息散播出去,让更多人知道于大人被冤枉。当年于大人被奸阉王振诬陷时,河南、山西百姓写就万民请愿书上京为于大人求情,但愿这次也能凑效。事不宜迟,我看石亨和徐有贞这次下定决心铲除于大人,一定要快!”
于广泪如雨下,紧握拳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倒是栩儿镇静自若,道:“大姨夫,别犹豫。清官乐见百姓团结,昏官最怕万众一心,我们必须争取时间。我害怕他们会吸取教训,来个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我们无力回天,唯一剩下劫法场一条路,到时候就真的造反了。”陈逵惊讶地望着栩儿,这是个孩子么?难怪于谦那么器重他。乔翠爱抚地摸着他的脸,“栩儿乖,马上跟大姨夫到洛阳找吴叔叔帮忙,营救姥爷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她又对于广道:“广弟,谋反罪非同小可,你别现身参与,最好改姓埋名,否则让他们逮到就白忙一场了。”
陈逵道:“知道明珠姐的人也不少,恐怕她也不能留在京城。”
程天道:“我马上回家收拾,小乔,你随我们一起走!”
乔翠摇头道:“我和陈逵留下找人帮忙,你们加急!”
这时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袁彬领着一群锦衣卫风风火火地跑来。陈逵赶紧放下车帘子,然后迎上前故意问道:“袁大人,何事如此急?”袁彬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傲慢而得意地说道:“于谦谋反,我等奉旨抄家而已。”手一挥,锦衣卫冲进裱褙胡同,将于府团团围起来!
程天迅速将马车驱走。乔翠在街口跳下车,直奔北京文殊镖局。
中午,诏书颁布,朱祈镇正式登基,年号天顺,意即顺应天意,景泰八年改为天顺元年,大赦天下。
第二天,程府给查封,乔翠越墙而出避过一劫,无家可归,暂时住在陈逵家。
无端被捕入狱,王文一直在骂。徐有贞和御史萧维贞施施然走进牢房,把罪状摊在案上,高傲地说道:“于大人、王大人,来签名画押吧。”
王文见纸上列举出他们数大罪状:迎立外藩襄王朱瞻墡、意图颠覆朝纲、危害社稷等,怒不可遏地把纸撕碎,道:“说我们迎立外藩意欲谋反?子虚乌有!一派胡言!我们明明呈请复立沂王,有奏折为证。沂王是太上皇的儿子,立他何罪之有!”
萧维贞冷冷静地说道:“可我们没有发现你们的奏折。”
王文更怒,“迎立外藩须有金牌符信。金牌符信在深宫内苑,由皇上或太后保管,我们如何取得?究竟有无此事一查便知,怎能无故冤枉好人?”
徐有贞冷笑道:“因为我们发觉及时,你们的阴谋才未能得逞。事虽未成,意欲谋反,其心可诛,所以当定罪!”
王文声色俱厉道:“犯罪必须有证据,你们无凭无据冤枉我们,以‘意欲’定罪,跟岳王爷的‘莫须有’有何分别?我不服!”
于谦在旁微微一笑,道:“石亨他们复辟有功,居功至伟,想速速处死我们,争辩何用?”徐有贞不敢作声。
萧维贞又拿出一张罪状,冷漠的道:“于大人可谓明白事理,这个时候承认也是死,不承认也是死。同僚一场,免我用刑。”王文欲再度撕毁罪状,萧维贞扔出一大叠来,讥笑道:“撕吧,要多少有多少!”手一挥,即有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拥上前,按住他签字画押。
陈逵每天带回的消息叫乔翠心惊肉跳:于谦谋反罪名成立,被革去兵部尚书一职,剥夺少保头衔;与王文、范广等人定于正月廿二日问斩。栩儿判断得没错,石亨徐有贞他们吸取前人教训,怕夜长梦多,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置于谦等人,吴尝、林源等根本来不及上京。乔翠心急如焚,跑去文殊镖局求援。老曾亦一筹莫展。一个镖师提醒道:“孙都督不是太后的亲戚么?找他帮忙或者有用。”
乔翠骤然醒悟,孙镗是陈逵的顶头上司,为人正直,当年曾发过誓言与于谦共存亡,若他肯帮忙向孙太后求情,太后历来看重于谦,朱祈镇孝顺太后,这样于谦或许能逃过劫数。
黄昏,陈逵仍未归家,乔翠等不及,自顾跑向都督府求见孙镗。孙镗也没还家,她便在门外等候,一直等到二更天才见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正是孙镗。
六年不见,孙镗除了胡子稍长,其余没甚变化,几乎忘记了她,直到乔翠报出身份他才恍然大悟,马上邀她到书房攀谈。乔翠开门见山道出她此行的目的。孙镗说今天他正是为了帮于谦开罪才弄得如此夜归,他到军营收集将士们的签名,足有五千人,加上陈逵的五千,就是一万,三军请命,万民上书,不怕天顺皇帝不赦免于谦。
为了遮挡脸上的疤痕,乔翠扎起顶上的头发,其余的自然垂下。孙镗无意中发现她的脸似有不妥,毅然撩起她的头发,摸着她的脸沉声问道:“谁弄的?”乔翠简单扼要地道出经过,孙镗既怜且悯,手顺着疤痕向下移,滑过脖子,疤痕渐变粗。他欲扒开她的衣襟。乔翠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羞涩地说道:“很难看。”
“就看一眼。”孙镗扒开她的衣服。
乔翠之前遇到尽是正人君子:亦父亦兄的高贤,坐怀不乱的于谦,情有独钟的林源,洁身自爱的柳子华,单纯善良的云梦飞,敦厚老实的孙远志,循规蹈矩的陈逵,虽然许加偶尔动手动脚,方云鹤玩世不恭,但亦尊重她,所以她虽然已经二十七岁,但对于男人其实并不了解,以为天下男人都是如高贤他们一样的谦谦君子,不晓得“看一眼”的严重后果。当她晓得时已经迟了,可她不敢抗拒,不敢哭喊,默默地忍受锥心的痛楚,呻吟着哀求道:“孙大哥,救我爹!救我爹——”
孙镗的原配夫人早年难产去世,遗下两子;虽然自己几年前由孙太后作媒娶了一官宦人家的小姐作填房。夫人端庄秀丽,温柔娴熟,但过于沉闷,不及乔翠风趣,他以前本就有爱慕她之心,只是许加占了先机,后来范广又开了口,他为人含蓄,不好意思跟他人争抢,也就作罢;如今见意中人尚未出嫁,深夜独自一人跑来找自己,喜不自禁,有心立她为侧室,所以不以为意。
五更天,孙镗要入宫面圣。自己在床上没经验,不懂讨好男人,惹孙镗皱眉;在生活上倒是没问题,乔翠慌忙把下人的活揽了,为他打水梳洗,穿衣戴帽,一再叮嘱要尽力营救于谦。孙膛拥抱她一下,急急走出都督府。
乔翠本想再躺一阵,赫然发现签名状搁在书案上,孙镗忘记带入宫!
天色黑沉沉一片,孙镗正要跨上马,乔翠忙不迭切奔上前,把签名状递给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孙大哥,你忘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