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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又回到了昨天白纸消失的地方,她俯身蹲下, 五指摁在这青草地上。
“砰——砰——”掌心随着充满生机的地下而跳动, 似活人心脏,砰、砰。
这下面有生命。
不是人, 不是兽, 也不是鬼怪,而是深埋地底的古物。
它们有命, 却没有多少人能感知到它们活着的气息。
有命的古董, 才能够活到离开地底的那一日,或者被考古家挖掘, 或者被盗墓贼挖走,又或者是被无意闯入的人发现。
在时间的浩瀚长河中死去的古董, 也化成了黄泥红土,彻底消失。
游览博物馆,总觉得陈列的古物生动似活物,不是没有缘故的。
南星拍拍手上的泥, 又抽出一张黑纸点燃,火光灭尽,褪了黑色, 又出来一张白纸。白纸触地,两角成脚, 走在这满是寒露的杂草丛中。
它左右晃着“脑袋”前行, 拨开的草彼此摩擦, 窸窣作响, 像是白纸在咿呀说话。
南星见它一会往左瞧一会往右看,低眉想了想,问:“是不是伪装的路口很多?”
“咿咿呀呀,咿呀——”
“没有路口?”南星皱眉。
白纸沾了露水,“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软,终于走不动了,浑身瘫在地上,喘着气用“一角”拍了拍地表,随后化成一股水汽,和寒露融合了。
南星蹲在它化了的地方,抓了一把土闻了闻,确定可以从这里进去。
山的另一头,两条鱼在山林中快速穿行,目光凌厉,探寻着所经过的地方。它们的身躯庞大,掠过山林,却没有一点声响。
邱辞微微抬头,看着它们画下的地方,默记心里。
黑白两鱼的颜色渐渐浅淡,消失空中,万籁俱静。
邱辞心里的地图,已经出来了。
这座山下,有一处很大的古墓,埋葬着他在找的齐明刀的主人。
里面还有更多的古物。
太极八卦图中,有一条阳鱼,为白;有一条阴鱼,为黑。白鱼有一只黑眼,黑鱼有一只白眼,白眼通往阳间,黑眼通往阴地。
邱辞远望,看见了那只黑眼。
可以通往地宫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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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已升,昨晚的篝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刚起床的老贺觉得有些冷,见烟火未烬,便过来烤火。
阿蛋一会也出来了,他抱着自己的水壶灌了两口水,又回头瞧瞧南星住的屋子,烛火还亮着,他开口说:“南星姐也不像个淘金客,老贺,你和方哥撒谎了吧。”
老贺没答,阿蛋又不在意地说:“南星姐是你们请来的警察吧,便衣调查,是不是?”
“小鬼头怎么这么多话。”老贺回头瞧去,说,“姑娘睡觉就是安静,你听听钱老板屋里,鼾声滔天,还有蒋正屋里,全是会打鼾的主。”
他说完还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倒是阿蛋顿住了,他再一次盯看钱老板的屋子,确实有打鼾声。他低头转着眼睛,猛地抬头说:“钱老板一直会打鼾的对吧?”
“对啊,可那小子偏偏不承认,自己睡着了怎么可能知道,苦了睡在旁边的我。”老贺见他的脸色有些白,问,“在想什么呢?”
阿蛋咬了咬牙,说:“阿媛姐去世后,山上就开始有鬼哭声,还有一盏鬼火晃来晃去,也是从那晚起,钱老板早睡晚起,夜里却没有他的鼾声。”
老贺一愣,手心顿时有些凉,他忙捂住阿蛋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钱老板扮鬼是为了什么?可不管是什么,都不能让钱老板发现。
老贺知道孙媛未必就是金王杀死的,如果不是,那这里肯定有凶手。
早睡晚起的钱老板,鬼鬼祟祟的钱老板,突然大方的钱老板,最可疑。
“阿媛姐死的那晚,我看见钱老板天刚黑就出去了。”阿蛋挪开他的手,又一次强调,“钱老板杀了阿媛姐。”
老贺一愣,看着少年信誓旦旦的脸,突然觉得阿蛋比钱老板要可怕很多。
孙媛死的那晚,老贺和钱老板打牌,打到快零点才散伙。钱老板有没有杀孙媛他不知道,因为他有作案时间。但天刚黑就出去了,绝对是谎话。
阿蛋在说谎。
反之,天刚黑就出去的人,却有可能是阿蛋,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跟钱老板在打牌。
动静那么大,除非是聋子才听不见。
他是不是也在掩饰什么。
老贺突然觉得头很疼,快要裂了。他认识了这么久的人,却没有一个像人,全是鬼,全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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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河床附近的山峦,飞鸟鸣叫,盘旋飞过,掠得林木沙沙作响。
轻微的风声穿入山体,在空荡无人的地宫里叩出低微声响。
像是夜里的海女低声吟唱寂寞的歌。
南星还在山外,只是站在地宫入口的她已经能听见地宫的声音。
但凡墓地,石碑就是入口,没有石碑的,就要找入口。这座古墓很奇怪,入口更像是活的,也就是供活人进入,而非死灵。
南星想起钱老板昨晚说的传说,隐约觉得对得上号。
这座古墓,或许不是正常掩埋,而是被迫埋上的。
入口位置已经确定好,南星放下背上的巨大背包,面朝入口,倾身朝它直直倒下。
全身几乎要撞上山泥的瞬间,地宫入口豁然打开,似深渊巨口,将南星吞入腹内。
本该正面朝下的南星在进入地宫的刹那,几乎翻转了90°,脚底再次朝向大地。
阴阳两界,贴合而生。
还没等南星睁开眼,鼻尖已经布满灰尘的阴寒气息。她缓缓睁眼,点亮手里的长明灯,眼前露出一片坍塌破败的景象。
远处楼台崩塌,板瓦散落,殿门丹楹倒落一地,独独一根支撑,顶住山泥挤压。唯有宫殿斗拱奇兽望天,似还在护卫这破败砖城。
没有人,也没有鬼怪,冷冷清清,
南星每踩一步,都会将四面的尘土推开,在地上深深印上一个脚印。
“咯咯。”
脚底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声音脆爽。她蹲身拨开厚重尘土,尘土之下,露出一截骨头。她顺着骨头轻扫,看见了这人的头颅,这人身体的骨头,却是黑色的。
被人毒死的。
南星隐约觉得踩的地方凹凸不平,继续扫开灰尘,骨头越来越多,有断喉而死的,有被毒死的。
她终于停了下来,她甚至怀疑这座大殿里铺满了死人的尸骨。
连不是第一次进入古墓的南星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地宫修好,主人会将修墓人就地杀了陪葬的事,但亲眼看见,还是头一回。
长明灯忽然晃动,在没有风的地宫中有了方向。南星拿着灯,朝着灯火偏离的方向走。
跨过地上满铺的尸骸,从宫殿入口,朝前走去。
穿过长长的宫殿,迈入了阶梯,一步一步,往那地宫主人才能坐的宝椅上走去。
那张宽大由玉石雕琢成的椅子,同样有一具尸骨瘫在上面。他的身体,也是黑色的。
南星有些意外,她以为是墓主人杀了大殿的人,可现在墓主人却死了。
她走到宝座前,目光落在阴森五指上握着的酒杯。她拂去那沾染酒杯的灰尘,露出它几千年前的模样。
青铜酒杯,雕刻着当时最流行的兽面纹饰。青铜与神兽的结合,气氛肃穆,或能显示主人的神秘威严,或能显示主人的财富地位,很受权贵所喜欢,这里的墓主人非富即贵,用这样的青铜兽纹酒杯,并不奇怪。
她看着那兽面纹饰,赫然是一只饕餮。
饕餮自古以来寓意众多,不乏祥瑞之意。但在南星眼里,更多的却是饕餮贪食,最后把自己的身体都吃了的贪婪模样。
南星在这只饕餮酒盏上,看到了跟萦绕在孙媛木屋中一样的气息。
贪婪之欲。
这件古物,就是她要找的东西,唯一可以复活孙媛的东西,偷到它的命,可以让孙媛活过来。
那酒盏似乎知道有人要偷它的命,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想要逃离这骷髅的手。它一晃,骷髅身上曾经华丽的衣服瞬间被震碎,变得破烂不堪,如烂布簌簌落在地上,拍起半丈灰尘。
南星神色冷然,伸手握住那要逃走的酒杯。酒杯猛然一震,如河床干枯的酒杯美酒倒灌,渐渐满杯,粼粼酒水漾着波光,五光十色,杯身上的饕餮,也张开了贪婪大口,栩栩如生。
宫殿更加剧烈震动,却没有柱子楼台坍塌。
酒杯里的美酒溢出杯子,淌在地上,化作一条长河,滚滚东流。南星的视线顺着河流望去,却见那河对岸,有两条鱼游过,一黑一白,焦急不安地在一个男人身边交缠游走。
她愣了愣,邱辞显然没有听见,目光仍落在这波涛翻滚的河流中。
“邱辞!”
南星猛地大喊,邱辞蓦然回神,只见南星双眼瞪圆,朝他跑来,不等他笑着打个招呼,就被跃过河流的她双手摁住肩头,直接往河流推去。
邱辞讶然,背后一凉,扑通落水。却无水声,耳边传来的,是往来急切的脚步声,是往返无数次的马蹄声,依稀还有小贩无力的叫卖声。
喧闹的齐国帝都,在烈日的照耀下,也驱不散即将被强大秦国吞噬的阴云。
公元前221年,秦国如日中天的那一年,战国七雄,唯有齐国还在苦苦支撑,避免被秦国鲸吞的危机。
邱辞感叹说:“如果不是太巧,我都以为你在暗恋跟踪我。”
被抢了台词的南星轻声一笑,邱辞见她笑得太冷,也笑笑:“好吧,我现在知道你没有在暗恋我了。”
南星说:“你要往哪走?”
邱辞随便指向东南边,南星立刻转身,说:“我知道你不会往那走。”
邱辞失声笑了笑。
“你先走,我过了半个小时再动身,绝不往东南方,如果再碰见,你就把你的八字给我合合,说不定有天大的缘分。”
邱辞见她不答话地走了,像草原的独狼,孤傲冷漠。她绝对不是淘金客,但也绝对不是跟他一样。等她走远了,邱辞才盘腿坐下,随手拿了地上石子摆布。
石子取之不尽,邱辞摆的阵不过两个巴掌宽大,但图却可以收尽这整个宝珠山。
太极八卦图。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阵里的阴阳鱼在游动。
两条黑白鱼在石子阵上摆尾戏水,活物一般。
它们最后停留的地方,所指方向,并不是东南方。
邱辞想到那清冷孤傲的星星姑娘,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有跟踪狂的嫌疑。
他伸手抹乱石子,阴阳两鱼瞬间消失。
宝珠山山山相连,形成了一个圈,从这个“圈”出来,三四百米外还是山。
南星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邱辞的人影。她把背包取了下来,从里面暗格抽出一张黑色的纸张,点火烧成灰烬。
纸遇火,很快就烧开了。火光散去,本该变成灰白的纸,却变成了一张白色的纸。像那火光只是为这黑纸褪去了颜色,隐约中,有墨水香气。
南星将纸抛入空中,无风乘行,却飘向远处。
她快步跟上纸飞往的方向,一直随它前行。
纸飘过一条宽敞的干涸河流,停在了对面。南星跳下河床时,才想起这条河她来时也爬过,老贺曾说这河本来有水,听说是清朝时河流改道,这河床就干涸了。河本来没这么深,但在这里发现了金沙,淘金客疯狂淘沙运到附近去洗,这河床就变深了。
南星站在几乎有一人高的河床之中,顺着这沟壑看去,河床太深,像置身两边陡峭的峡谷中。有风声,兽声,鸟鸣,顺着“峡谷”而来,声音隐隐凄厉。
她爬上河床,那白纸才再次动了起来,像尽责的导游,带她进了又一座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