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挑开

雀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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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香香把篮子递过去,谢三却没有伸手接,反而开口道:“我没带装点心的匣子。”

    董香香听了他的话,不禁笑了。“筐送你了。”

    上辈子,她和谢三也算是朋友。别说一个筐子,就是这25个驴打滚也是说送就送了。这辈子,虽然还不是朋友,但她大方一些又何妨?

    这边董香香想得挺好的,可谢三那边被她笑的心都漏跳了两拍。这……小毛丫头该不会真的看上他了吧?不然干嘛冲着他这么笑呀?

    一时间,谢三不但没接那筐,反而低下头,从军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两张十块钱,朝着董香香递过去。

    “你这篮筐,我买下了。”

    董香香听了他的话也懵了,她也没想到年轻了三十岁的谢三,性子居然这么别扭?

    一个竹筐而已,至于这么计较么?

    董香香又开口道。“不用了,这筐我自己编的,并不费事,就不收你的钱了。”

    可谢三那边,却跟她杠上了。“你这点心好,值得这么个价钱。”

    于是,曾经关系不错的朋友,在跨越了三十年的时间长河之后,因为一个小箩筐和10块钱,就这样僵持住了。

    刚好这时有个青年人跑进这条巷子里,并且很快闯进了人群。

    “谢三哥,怎么才不一会儿功夫,您就跑到这边来了?您不是跟我二哥说好了,要一起去看货么?”他说着就拉住了谢三的胳膊。

    董香香侧头一看,来的人刚好她也认识,是他们班里最不好惹的男生——汤晨。

    沙滩中学里,流传着不少关于汤晨家的传闻。

    汤家一共兄弟四个,老大因为打架正在蹲监狱,老二是个混混,靠在街上做点小买卖讨生活。老三就是汤晨,他下面还有个小不点的兄弟。

    汤晨在学校里,其实也算得上低调本分了。只是,他们老汤家的传说太多了,学校里的同学把他传得神乎其神,根本就没人敢招惹他,敬畏的同时,还顺便把他给孤立了。

    汤晨心态倒是还好,他来学校就是为了读书的。也就没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这个时代又比较保守,女生有女生的圈子。所以,同窗一年,董香香也没跟汤晨说过两句话。但她却觉得汤晨这人,就是个勤奋上进,想要改变家庭命运的青年,好像还打算考大学呢。

    汤晨嘴里的货,不用问董香香就知道肯定是古董文玩。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谢三这么早就来昌平这边收货了?怪不得后来,他发展成那样了呢?

    就在董香香径自胡思乱想的时候,汤晨也看见董香香了。他倒是一点都没遮掩,反而笑着跟董香香就打了个招呼。

    “唉,董香香,你怎么在这儿呢?你不是考完试,就直接回家去了么?”

    “噢,我做了些点心,拿到城里卖卖看。”董香香提着篮子,大大方方地说道。

    汤晨也看见董香香的篮子了,于是就笑着道:

    “喔,我也听同学说过,你好像在城里拜了个点心师傅,一直在学做糕点来了。”

    董香香也笑了笑,并也没多做解释。她又看了眼谢三,这才对汤晨解释道:“你这三哥说,我的点心他都要了,我说这小筐也送他得了,可他偏偏非要多给我十块钱。这筐是我自己随手做得,并值不得这么多钱。”

    汤晨这才明白到底两人之间是怎么回事。他飞快地看了眼谢三的脸色,这才转头笑着劝董香香。

    “董香香,你就把钱收下吧。三哥不缺这点钱,十块钱买个筐就买个筐吧。如果你做的点心好吃,合了三哥的胃口,说不定三哥以后再来昌平,还找你买点心呢。你要觉得这次亏了三哥,下次多送他几个点心就完了。”

    董香香也觉得继续跟谢三僵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伸手就接过谢三手里的钱,放在了口袋里。

    谢三这才接过,那个装着驴打滚的小箩筐。两人完全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点心都卖完了,小贩们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于是也就散开了。

    董香香又跟汤晨说了一声,要回家去了,也就走了。

    倒是,汤晨看着她的背影,还絮絮叨叨地跟谢三解释呢。

    “三哥,我这同学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是个老实的乡下孩子。她也不是做买卖的,也不懂做买卖的规矩,大概就是趁着放假赚几个钱。你也别跟她计较。”

    谢三淡淡道:“我没跟那丫头计较。”

    他说着就打开箩筐,拿着荷叶垫在手里,小心地抓起了一个小巧的驴打滚。也不管这是不是在大街上,就那样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旁边的小贩看着他这么吃东西都傻了。

    这谢三皮相好不说,吃东西的姿势也比较斯文,可是闻着那股豆香味,看着谢三那舒展开的眉眼,一脸享受美味的样子。傻子都知道,这驴打滚肯定特别好吃。

    刚刚,那个趁机压价的小贩早就悔透了。可偏偏谢三的帮手已经来了,他又不敢上前纠缠。于是,只能低着头,闷闷地继续做生意。

    那谢三倒好,根本就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三口两口吃完一个驴打滚,又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第二个,放在了嘴里。

    汤晨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吃,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那个谢三哥,咱们还是赶紧走吧?我哥找得那些人都在等着您了。”

    谢三却慢条斯理地说:“不急,我再吃一个。”

    “……”一时间,汤晨都无奈了。

    偏偏这位对他们家一直很大方的谢三哥,拿着一篮子驴打滚,就是不肯给他吃一个。反而护着那个小箩筐护得死紧。就跟拿着上好的宝贝似的。

    得了,他好像又发现谢三哥一个毛病,真像个吃货。

    ……

    董香香缓缓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还看看别人摊位上的货,她似乎还想要买点东西似的。

    走着走着,她忍不住回过头,再次看向谢三。此时,谢三刚好也咬着驴打滚,抬头往这边看过来。于是,两人的视线透过人群再次碰撞在一起。

    董香香忍不住想,就算年轻了三十岁,这谢三还是本性难移,他还是喜欢她做得点心。只是,这辈子,她不嫁许国梁了,也不知道以后她和谢三还有没有机会再在路上相遇了?

    董香香忍不住在心底对这个上辈子的朋友,轻轻地说了声,“再见,还有谢谢你。”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条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董香香只觉得谢三一直在看着她,直到她转弯出去,那视线才消失不见了。

    可她哪里知道,谢三也在心底哀叹呢。谢三打小就知道自己长得特别好,比狗尾巴胡同里,那些半大的小子都精神。

    只是谁能想到,他不过在这小县城里,随手帮了不点大的小姑娘一把,都能惹得她寄情于他。谢三突然觉得,他长得好就是一种是罪过。

    偏偏,那汤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絮絮叨叨地一直在跟他说董香香的事。偏偏,谢三只顾着吃驴打滚,也没打断他。

    于是,谢三也就知道了,那个姓董的小丫头其实也是个命苦的人。八岁的时候就没亲人了,被许家接回家当小媳妇养了。15岁的时候,初中毕业因为家里穷,差点就虐不起学了。她早早就下过地,养过猪了,没少吃苦受罪。

    汤晨叹了口气说:“我总觉得董香香肯定不愿意嫁给那家的儿子。只是她这样一个小姑娘,又如何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她一向都是性子极好的。那一次,被欺负得狠了,才打了牛晓丽一顿。这可能就是她唯一的一次反抗吧?”其实,汤晨是很同情董香香的处境的。

    却不成想,听了他的话,谢三突然就冷笑道。

    “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世间的事,谁又做得了准得主?你说她命不好,难道别人的命就好了?说到底,人活着也就活个不认命。那丫头要是自己认了命,选择嫁人,那又怪得了谁。报答养育之恩,又不是只有嫁给那家儿子这一条路?”

    他说完这话,抬脚向巷子的另一边走去。

    汤晨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三哥怎么突然就生气?驴打滚都不吃了。没办法,汤晨只能跟在谢三身后。

    走着走着,汤晨还不忘提醒他。“三哥,方向错了,这么走,咱们得绕远了。”

    可惜,谢三根本就没听他的话,非要绕远道。

    后来,汤晨才从二哥那里打听到,谢三哥才是命苦的人,他也是咬着牙,才一路走到今天的。

    ……

    话分两头,那天董香香揣着钱,又买了些东西,就坐上了队里的牛车上。

    因为最近庄子里闹得太厉害,牛车上那些相熟的人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各自围坐着,也不说话。

    特别是那些想种粮的人,虽说没想跟董香香这小丫头一般见识。却仍是凑在一起,说些风凉话。

    这要是许国梁那样的人,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大概又该受不了,闹情绪了。

    可偏偏董香香上辈子早就练出来了。这些难听的话,她全当耳旁风,稳稳当当地坐在牛车上,一言不发。

    赶车大叔是许红旗那边的人,多少也会护着董香香点。就这样,一路上,大家也算相安无事。

    等到了小西庄,下了牛车。董香香这才迈着平稳的步子,向家里走去。

    到家之后,她才愕然发现,许国梁居然从京城里回来了?

    许国梁见到董香香,明显有点热情过度,又跟她长篇大论地讲京城里有多好,大学里的生活有多精彩,又给她拿出了从京城里特意带回来的高档礼物和书籍。

    董香香没办法,只得放下东西,打起精神应付他。

    上辈子这个时间,许国梁倒是也回家过年了。

    只不过,那时候他早就被徐璐媛迷得神昏颠倒。只是一时理智还能压制住情感,所以并没有直接跟董香香提离婚的事情。只不过,许国梁怎么看董香香都不顺眼。他总是心烦,总是能在董香香身上挑出点错来。

    就连大年三十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许国梁还把董香香骂哭了。

    他说什么来了?对了,他说董香香是个败家媳妇。明明长得瘦巴巴,却吃那么多饭。还嘴馋,非要吃肉。家里的底子都让董香香给败光了。

    董香香想起这些往事,拿着许国梁送给她的书和钢笔,手指头都在发抖。真是恨不得把这些东西都扔了。

    偏偏,这辈子,许国梁也不知道怎么搞得?难道他没爱上徐璐媛那位才貌兼备的班花?居然还在往她身边凑,嘴里还说着一些文邹邹的甜言蜜语。

    一时间,董香香也不知道,到底是那里出了错?只不过,却还得应付许国梁。

    那天晚上,许母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可董香香吃得嘴里却没什么滋味。

    晚饭后,许国梁突然又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董香香谈谈。

    没办法,董香香只能跟着他,一起进了隔壁房间。

    董香香心里拿定注意,这次许国梁要是敢打什么歪主意,她就打得他不能自理。结果,反倒是董香香想多了。

    许国梁关好门,就一脸严肃地,跟她谈起了正事。

    “香香呀,咱们庄里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进村,就遇见有人打架。我想劝架,那人却对我指桑骂槐的,还骂了咱妈。我也不好跟那种无知的老头计较,只是好不容易到了咱们家门口,我又看见一帮三青子在找咱妈的麻烦。

    依我看,咱们家是不是在小西庄是住不下去了?这样一天到晚地闹腾,你们可怎么受得了?

    咱家现在不是也富裕了么?不如让妈在县城里买套房子,你们都搬过去住,你上学也方便些。”

    董香香听了他的话,不禁吓了一跳。这许国梁在京城里念了一年大学,竟知道在县城买房子了?

    不过,她也没空琢磨这些,只得温声劝许国梁。

    “哥,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妈不是想在庄上办个瓜子加工厂么?队里有一部分人暂时还不能接受,不同意在公家的地里种葵花。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经过妈,小英姐,大伯他们的劝说,乡亲们们总会想明白过来的。毕竟,办瓜子厂是件好事。妈也是为了带着大家一起致富。”

    许国梁听了她这话,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安慰,反而更添了几分愁绪。他深锁着眉头,看着董香香说。

    “妈也是,干嘛非要带着庄上的人一起干瓜子加工厂?咱们家自己开瓜子作坊不是很好么?有城西糕点厂和大湾乡糕点厂跟咱们进货,咱家根本就不愁赚不着钱。妈又何必这样又受累又受委屈的,还要遭人埋怨呐?

    你不知道,村头住的那个老头骂得有多难听。就好像妈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似的。我这个大学生,还要站在那里被他戳脊梁骨。”

    听了他的这番话,董香香顿时觉得很无语。

    她看向许国梁,这个人穿着时髦的新衣服,手里攥着母亲赚来的钱,在大学里学习着文化知识,是走在时代最前沿的知识青年。可到头来,原来他骨子里的那些东西,却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许国梁还是只会为他自己着想。别人对他好是应该的,他却完全不懂得体谅别人,更加不会平白无故地为别人着想。就连他从小长大的村庄,他竟也没有留下半点情分。难怪上辈子,这人后来发展得很不错,却从来没有再回来过?

    许国梁被董香香看得有点发毛,于是又开口道:

    “香香呀,这件事哥现在也就只能跟你谈谈了。你到底算是比较明白了。我到了京城,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所以,我想以后等你也考上大学,咱们全家干脆就都搬到京城去住算了。在京城里,妈也可以做瓜子买卖。而且,还不怕马文梅来捣乱了呢?”

    董香香听着许国梁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笑话”,都忍不住被他给气乐了。这人的眼界还是这么窄,遇见事情完全扛不起来,只想着逃跑了。

    “在哪里做买卖是妈决定的。就算留在这里,妈照样不怕马文梅。不管是谁来捣乱,咱们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董香香反驳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咱们家继续留在村里又能有什么前途?只有到了外面,才有更大的发展。而且,外面的人都很明白事理,绝对不会像咱们庄上的人这么愚昧又低俗。

    香香,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在这一年里,好好劝劝咱妈。让她别在那么糊涂下去了。庄上的人爱干嘛就干嘛去,他们要种粮食就种粮食,根本就不关咱们家的事。咱们家就算不种地,靠着瓜子也能好好生活了。何苦继续这么为难自己?”

    许国梁说着就想拉董香香的手,却被董香香狠狠甩开了。

    她抬起眼睛清,凌凌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

    “对不起,哥,我并不觉得妈做错了什么?你要想劝妈,就自己去劝吧。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她眼神里不自觉地带着一抹轻视,这样的眼神里,一下就戳到了许国梁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上。

    曾经他彻夜难眠,心中不安,总觉得他为人处世,各个方面都比不上董香香这个女孩子。可是,自从上大学之后,这一切都改变了。

    这一年的大学生涯,许国梁已经不在郁郁不得志,挣钱又不多的农村小学老师了。他现在是走在时代最前沿,最有出息的知识青年。而且,他多次在报上发表文章,在学院里以才子自居,是同学们关注的焦点,是老师喜爱的高材生。

    许国梁的自信心,早就又回来了。曾经在母亲和董香香身上感受到的那些挫折。许国梁也早就忘了。

    他现在个子高,身体强壮,有文化,还见过世面。自然就不能容忍董香香这个乡下小媳妇,忤逆了他的意思。

    而且,许国梁心底认定董香香是他媳妇,他有权利管教她,改变她的一些错误偏差的想法。

    “香香,你刚才说得这是什么话?你怎么跟你哥说话呢?您好歹也是念过高中的人,好话赖话,难道你都分辩不出来么?”

    许国梁的脸上也带着对董香香的不满。他的言语里,也带着逼迫董香香服软道歉的意味。

    董香香听了他的话,眉头皱得紧紧的。她微微垂下头,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半响都没有吭声。

    上辈子,许国梁就喜欢这样压制董香香。好像她永远都只能是无知的农村妇女,只能在家伺候着他这个大男人。只要有一点跟许国梁相违背的想法,董香香就会遭到批评,甚至是唾骂。

    有一次,吵得太厉害,许国梁直接就把董香香的戒指扔到河里了。

    在董香香的记忆里,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一次又一次的忍气吞声,都是她的噩梦。

    只是,让她没想到得是,到了现在,这个男人居然还想用这一套压制她?

    这怎么可能呢?她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软弱的董香香了,她根本就不会嫁给他,为什么要继续委曲求全跟他示弱。

    就在许国梁以为董香香已经被驯服,要给他认错的时候,董香香却突然抬起头看向他。

    她那双杏眼黑白分明,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冷。

    “哥,我们两个其实性格、习惯各个方面都不太一样。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其实并不适合在一起。

    那一瞬间,许国梁只觉得他的双耳肿胀得厉害,他根本就听不清董香香在说什么,他也一点都不想听。

    然后,一个人影走了出去,门被打开了,又从外面被带上了。冷风也被带了进来,吹得许国梁忍不住一哆嗦,他这才清醒了一些。

    他想对董香香在说点什么,只是回过神来一看,董香香已经不在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