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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间平果然被张力勤他们抢先一步带走了。
这是事后邓一川得到的消息。
邓一川同时还听到,省公安厅已成立一个专案组,秘密进入吉东,开始对长期存在在吉东的黑恶势力展开侦查。
张力勤就是被抽进了这个专案组。
消息是范鑫生告诉邓一川的。
范鑫生说:“总算要揭开盖子了,这个盖子捂了好几年,早就该揭了。”
邓一川心里一阵欣喜。吉东存在黑恶势力,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就连街头卖菜的老百姓都知道。但有关方面椤是不承认,这些年,吉东还多次被评为文明市,社会治安综合先进单位等。
“知道这次是谁下了决心吗?”范鑫生又问。
邓一川摇头,他似乎能感觉出来,但又怕感觉得不准,所以不敢乱发表看法。
“是他。”范鑫生道。
邓一川心里猛地一响。看来,首长真的忍无可忍,要采取行动了。
接下来,邓一川就又是一阵乱想。由陈田之争,想到了高层。又由高层想到了吉东班子的配备。再由陈原的出事,想到了吉东的现实。
“风暴要来了?”他问范鑫生。
“应该是,但我们还不能太乐观。”范鑫生道。
“为什么?”
“一川我在想一个问题,这些年吉东出现这么多问题,根源在哪,上面不是不知道。上面真要行动,应该是刮另一场风暴,也就是反腐。但首长却选择拿黑恶势力开刀,这是明显的避重就轻啊,证明首长也有禁忌。”
邓一川想法却跟范鑫生有点不同,他道:“凡事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首长也好我们也罢,总有出手不便的时候。也许首长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吧,或者他用这种方法试水。”
“你是说,这只是开始?”
“这个我真说不准,你在政法口,信息量应该比我更大。但不管怎么,行动了总比不行动好,你说是不?”
范鑫生让邓一川的话说的蠢蠢欲动:“还是一川你有想法啊,或许你对首长更了解一些。得,不说这些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你工作的事,可能很快有消息了。我听内部人士说,有人想让你尽快上班。”
“工作?”
这段时间,邓一川还真把工作这档子事给忘了,精力还有心思全被叶芝这事给抓了过去。这阵听范鑫生一说,心里猛就动念起来。不过他还是不敢太侥幸。像他这种情况,要重新工作,得一个繁琐的过程。之前他还想,陈原的案子一天结不了,他就甭想着工作。
“太突然是吧?”范鑫生笑着问。
“是有些突然,好像没这个可能吧?”
“一川你是因祸得福,知道不?”
邓一川又是一惊:“怎么个因祸得福?”
“如果我分析得没错,应该是你最近的行动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他们想用工作让你安分下来。”
事情还真让范鑫生说准了。
星期一早上,邓一川接到电话,打电话的是纪委副书记苏芩的秘书方亚。
方亚在电话里问:“是邓秘书吗,我是纪委小方。”
邓一川听出了方亚声音。市里这些秘书,他没不熟悉的,关系好的,大家常在一起,不要说声音,就连叹口气都熟悉。
邓一川咳嗽一声:“是方主任啊,我是邓一川。”
方亚不只是苏芩的秘书,还兼着市纪委办公室副主任。这都是为了解决待遇,跟领导久了,待遇自然要上去,但又不能离开领导,只好在本单位下面科室挂个副职,这样以来,待遇也解决了,还可继续留在领导身边,为领导服务。跟方亚一样,邓一川做秘书时,兼的是市政府秘书一科科长。论级别,比方亚还高一点。他是正科待遇,方亚只是副科。
不论正科还是副科,都没秘书两个字含金量高。生活有时候充满这种悖论。
可能是邓一川称呼了方主任,电话那头的方亚不自在起来,道:“邓秘书跟我客气了,感觉这称呼怪怪的,我是小亚,你还是管我叫小方或小亚吧。”
换以前,邓一川当然不会客气地称他们官职,明面上他们都是秘书,私底下又是很好的哥们。方亚以前管他叫川哥,他管方亚叫大丫头。但现在不能。人家还是秘书,他却什么也不是了。
“方秘书什么事?”邓一川也不好意思在称呼上继续纠缠,带着一点恭谦问。
“是这样的,邓秘书出来也有段时间了,调查组那边把你的调查报告转到了我们这边,按常规,纪委是要给你做一个正式结论的,还要给政府那边做专门说明,这样便于你今后能正常工作。刚才苏书记跟我讲,让我联系一下你,看上午能不能过来一趟,苏书记想早点把这个结论做了。”
作结论?
邓一川感觉这事来得有点突兀,他一点准备都没有。而且他也没想到,纪委的结论会这么快。一般情况下,出问题的同志大约要在家里蹲半年,有时甚至一年都没有哪个部门给出说法。尤其现在,陈原的案子还悬着,一点结论都没有。
“现在就过去?”
不管怎么,这是大事,也是必须走的程序。叶芝的死因要追查,但班不能不上。邓一川当然希望有关方面能尽快给自己一个说法。
“当然,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方亚说。
邓一川本来要说,我当然有时间。又一想现在的身份,改口道:“好的,我马上过去,谢谢方秘书。”
他还是没敢称她小方或小亚,更没敢不自量力地唤她大丫头。这一年,很多东西变了,他已不是过去的邓大秘,说话做事,就得格外小心。
八点半,邓一川准时站在了纪委门口。
市委大门不好进啊。邓一川从没想到,有一天他进市委大院,也会被人查验身份,被几个保安反来复去地审问。其中有两个保安邓一川是认得的,以前远远见了他,马上站个笔直,脸上堆满笑,就连眼神也是笑着的。现在倒好,一个个地装不认识,见他进来,马上伸手相拦。
邓一川说是纪委打电话让我来的。保安马上问,纪委哪个领导打的?邓一川没敢说是苏书记,只是告诉接到了方秘书电话。有个保安马上走进去,电话打到了方亚那里,跟方亚通完话,走出来,要邓一川出示身份证,还要填一张表。
邓一川拿起表格,认真看了几眼。上面要写清楚来市委的理由,见什么人,办什么事。邓一川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填写完毕。
保安又给他一张纸条,是出入单,声色严厉地说:“记得让方秘书签字,不签字出不了门。”
邓一川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进市委还有这么多手续,以前咋就从不知道这些呢?
人对社会的了解,是跟你身份有很大关系的。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能看到什么样的社会。那些从没去过早市上买菜的高官们,怕是永远也不知道一家早市对百姓的意义。
权力会让一个人失真,更会让一个社会失真。因为有了权力,你再也接不着地气。一个不接地气的人,就永远不知道生活的真实。
邓一川发自内心地感慨着。
方亚从办公室走出来,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这一招呼不要紧,马上就从好几个门里探出一些熟悉或不熟悉的脸来,好像邓一川是天外来客,大家争着看稀奇。
邓一川有点悲凉地垂下了头。
方亚显得非常懂事,知道他难受在哪里。尴尬着脸说:“不好意思,本来呢,苏书记一上班就要见你,可是刚才来了下面两个县的纪委书记,说有紧急情况报告,先到我办公室喝口茶。”
邓一川硬着头皮跟方亚进了办公室,方亚悄声道:“别理这些人,他们好无趣。”说完,又觉得这话不说比说了好,进一步解释,“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川你要相信自己。”
邓一川此时连感激的心情都没。走进市委大院那一刻,他便明白,他的人生已被彻底改写,以前那个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在大家眼里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市长秘书,已成为一个笑谈,供人们在茶余饭后当瓜子去嗑了。
眼前站在方亚面前的他,不过是生活的失败者,被命运狠狠虐了一把的一个倒霉蛋。
他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听到。方亚看他难受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安慰,沏了一杯茶,端在手里,却不知怎么给他。
就在这时候,楼道对面传来声音,是纪委副书记苏芩的,问邓一川到了没?
方亚立马回道:“苏书记,邓秘书早就来了。”
“那让他过来吧。”
两个人像是同时遇到了大赦。方亚放下茶杯,冲邓一川说:“走吧,书记要跟你谈呢。”
苏芩并不是纪委一把手。一把手是市委常委巩良碚。当然,邓一川这点事,一把手肯定是不会亲自出面的。苏芩能出面,已经很令邓一川感动了。
“一川啊,里面受委屈了吧?”苏芩站在板桌边,脸上表情很是复杂。
邓一川真是没想到,苏芩开口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他以为,就算苏芩出面,也是居高临下,公事公办的口吻,简单几句把他打发掉。现在还有谁在乎他的感受,不把他当垃圾一脚踹开就算很不错了。
没想一见面,苏芩竟说了一句让他心里温暖得想流泪的话。
邓一川马上说:“谢谢苏书记,配合组织调查是应该的。”
“恩,有这认识就好,我还担心你缓不过劲来呢,怎么样,家里都好吧?”
邓一川只能说好。他不可能把老婆章小萱失踪还有卖掉房子的事说给苏芩。
“谢谢苏书记关心,家里一切都好。”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怕这一年多时间,你在里面,家里没人照顾呢。”苏芩说话的样子貌似随意,语气也和蔼,但邓一川还是感觉,苏芩是为了让他能适应,而刻意营造着一种轻松气氛,内心里更是涌上一层感动。
坦率讲,苏芩对邓一川是很不错的。
苏芩惜才,尤其惜邓一川这样的。过去的日子里,纪委副书记苏芩不止一次把这种好感表现出来。苏芩跟陈原也走得近,两人算是能谈得来的那种。很多事上,他们的看法是一致的。自然,遭遇的困境也是一致的。
苏芩在班子中,并不得宠。纪委内部,说话的份量也很有限。一把手巩良碚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更是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他跟什么也保持着距离,不远,但也绝不近。
在官场上,最属这种人难打交道。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知道他的喜怒哀乐。无法认知他也就无法判断他。
有句话叫,在官场,不怕你站错队,就怕你不站队。
一个人如果哪边队都不站,这人就颇值得让人玩味了。
巩良碚就是这样一种人。邓一川当秘书多年,从没见巩良碚笑过,也没见他对谁热情过,但你也绝不能说他对谁冷。他始终保持着温和的色彩,见谁也是点点头,而且仅限于点点头,多连半句话都不跟你讲。你找他汇报工作,从他嘴里得到最多的是三个字:“这样啊。”抑或略作吃惊,道一句,“怪不得呢。”
你想听更多的,对不起,没有。
就算是在常委会上,巩良碚也始终保持着他的这一风格,不管听什么,都是一句“这样啊。”轮到他表态,也就几个字。要么:“可以。”“行。”就这么办。”要么就是,“再等等吧。”或者“再听听意见吧。”
苏芩给这样一个人当副手,可想而知她得有多高的智慧。
但今天,面对邓一川,苏芩的智慧显然不够。倒不是邓一川给她出什么难题,没有,问题出在吉东高层对邓一川的态度。
苏芩冷不丁想起昨天她请示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巩良碚时的情景。巩良碚似乎压根没想到邓一川回来,还需要纪委做结论。“有这样的规定吗?”他问苏芩。
苏芩说程序是这样,人是通过纪委带出去的,现在回来了,纪委这边就得先做个结论出来。
“哦?”巩良碚抬起头来,貌似很不相信地看住苏芩。
苏芩知道,巩良碚这眼神,倒不是真的审视一个人回来,还得纪委先做结论。作为快满一任的纪委书记,这方面他要比苏芩懂得多。巩良碚审视的,需要作出结论,这件事怎么由苏芩提出,抑或,是谁交待苏芩为一个小小的邓一川出面做这事?
苏芩的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