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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中,我用手撑住桌面。
我弓着腰,缓过那阵劲。
一滴汗,迅疾从我额际滑落。
“啪嗒”,它滴在我泛白的指骨上。
“林舒?”陆文景像是担心我。
我冷笑,艰难地回:“谢谢你疼爱的秋山真纪,我这一辈子,怀孕都比历劫难受。”
陆文景沉默。
眼前的阴影散去,突然袭来的不适也终于散去。
我妥协,“陆文景,我答应你。你放了小枣,快放了小枣。”
陆文景说道:“行。”
吸口气,我补充,“我有个条件,不要让那个替陆绍良顶罪的人受到伤害。案子风头一过,就放他自由吧。”
当初的展延之,我以为死定了。陆时照旧有办法让他金蝉脱壳,这回,陆文景插手,不难吧?
如果那个顶罪的人坐实了罪名,不就是第二个蒋元一吗?
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事。”陆文景回得痛快。
我回到陆时年幼时的房间,看到小枣和周沉一齐等我。
亲了亲小枣后,我配合周沉的检查。
好不容易稳定了些,我刚才在陆文景房里动怒,前功尽弃。
所幸,周沉的脸色并不难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小枣当然没有受到虐待,只是被陆绍世逼着去练字。
当晚,陆绍良来见我。
和往日深不可测的精贵样竟然不同,陆绍良和陆淳一样,颓丧了不少。
不再是衣冠楚楚、高高在上的人皮恶狼。
陆时带小枣走出去,应该是给我空间。
说来绕去,我是为了蒋元一。陆文景质问我的那番话,陆时的脑子里肯定也会浮现类似的。陆时爱我,肯定会找一些理由替我开脱。可我这方面,不能予取予求。
我仔细思量,这一生,也就这一件事了。
从今往后,除了我们的儿女,我再不会把任何人看得比陆时重。
“林舒,你想我怎么样?”陆绍良站在我跟前,衣衫落拓,神情落寞,却不弯下脊梁。
我冷笑,“三叔,你做的恶,恐怕不仅仅是陷害、杀死蒋元一吧?”
他显得不耐,“你想怎么样?”
他越急,我越平静,“三叔,我想,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最希望的,不是得到整个陆家,而是让你的儿子远离陆家的纷争。”
陆淳当日狗急跳墙来找我,真真假假说了一堆。陆时保证他会去处理,但没有告诉我真假。
和刺激绑架我的秋山真纪一样,我说出直戳人心窝却没有证据的话。
陆绍良的表情僵住,我好像听到了面具破碎的声音。
只一瞬,我便肯定我的猜测是对的。
在穷凶极恶的陆家,其实也有不顾一切的父爱。
不过这父爱,染了太多人的血。
旋即,他恢复寻常,“林舒,你错了。我这一生,最厌恶的就是这个没有能力、只会画画的儿子。我宁可,没有这个儿子!”
“那我想要你亲手杀了他呢?”
“我去杀。”大概是笃信我不会让他去做,他回得爽快、凛然。
我说:“陆绍良,我要你去蒋元一的墓前,跟他道歉。蒋元一的老家有双亲,我也要你去跟他们道歉。他们怎么打骂,你都老老实实受着。陆绍良,你爱陆淳。他们难道不爱蒋元一吗?”
蒋元一老家的确有父母。当初蒋元一出事,他不让我告诉他家里人,怕他们受不住。他出事后我忙着奔波,没去看过他们。不久我又出事了……在德国时,陆衎帮我查过。蒋元一案子尘埃落定后,蒋父、蒋母以此为耻。他们不曾去探望过蒋元一,像是没生过这个儿子。
甚至,蒋元一死后,他们也不曾来过江城。
因为他们的冷清,我不曾去探望他们。
虽然我知道,蒋元一心里肯定觉得对不起他们,希望我好好对待他们。但我做不到。我能做的,可能就是几年来,拜托陆衎给他们经济上的帮助。和陆衎决裂后,我又悄悄让江夏林、陆时做着送钱的事。
我让陆绍良去跟他们道歉,是知道他们会对陆绍良如何歇斯底里。
他就该体会到,他当初的恶念,给蒋元一一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痛!
陆绍良并不回答我,而是说,“还有呢?”
我勾起嘴角,“陆时、陆文景两个会让你一无所有,到时你的陆淳,就会变成你最不希望看见的模样了。陆绍良,我要你活着,活着愧疚、活着赎罪、活着遭受报应。”
我要你眼睁睁看着,你不择手段护着的东西,在你面前一点点毁灭,直至分崩离析。
估摸着大势已去,陆绍良竟然全都答应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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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至深冬。
“Ispendallmymoneyonabigoldfancycar…”
和陆时在公园散步,我听到有人在人工草坪上弹唱,兴致盎然地停下。
“陆时,你知道吗?”
赶在我开口前,他说:“蒋元一在学校时,经常在草坪上唱歌给你听。”
我失笑,暗想我什么时候说过。
毕竟我怀孕久了,记性有点不好。
蒋元一不再背负罪名,而陆绍良也被折磨得够呛。那之前,蒋元一是我心里的伤疤,我不会想以前的事,更不会在闲谈时提起蒋元一。一切尘埃落定后,就不一样了。我敢想起蒋元一了,敢跟陆时说起我和蒋元一的种种过往……
虽然陆时有时候听了会吃醋,但他心知肚明——那是因为我真正放下蒋元一了。
因此,他没有生气过。
这会儿,他是不是生气了呀?
我瞅着他凛然的侧脸,真不知道他生没生气。
停下脚步,我解下裹在我脖子上的大红色围巾,踮起脚尖,一圈一圈绕在他的脖子上。
许青黛亲自给我织的围巾,我爱惜得很。平时他想围,我还不给呢。
他低垂着头,绷着脸由我缠绕。
等到围巾包裹住他大半个脸,我手环住他的脖子,拉低他的脸庞,响亮地亲了一下。
“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眉骨微动,“我说我生气了?”
我笑了笑,“那就没有。”
我转身要走,他牵住我的手,“走,听歌去。”
“啊?”
我和陆时闲逛时,碰上过这样在草地上唱歌博关注或者求金钱的歌手几回,我都不过是看几眼。因为我知道,陆时的性子,怎么可能和年轻时的蒋元一、我一样,坐在草地上,听着并不专业且未必好听的歌呢?
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脑袋,“我们去听歌。怎么,不想?”
我晃晃脑袋,“想。”
陆时今天黑色长风衣、黑裤子、黑色马丁靴,还有我缠上的火红色的围巾。这些配上他让人退避三舍的高冷范,一点都不适合在公园草地上听路人唱歌。
但我突然来了兴致,好想看看这样的陆时。
我最喜欢,沉浸在人间烟火气里的陆时。
眼睛笑成弯月,我乐陶陶地跟在陆时身后。
歌手站在夜色里唱歌,有非专业的打光,到底照亮了弹着吉他、散漫坐着唱歌的他。
离歌手最近的一圈,基本上挤满了观众,有站有坐。
草坪是在斜坡上的,因此坡上零零落落坐着不少的青年男女。是的,大多数停下的是年轻人,其中更多的是情侣。
前面的一圈,我是不奢望了。
我现在走几步会嫌累,太挤会嫌闷,倒不如坐在斜坡高地,吹着凛凛夜风依偎着陆时听一会歌。
陆时像是知道我的想法,领我往高地走。
选了个好地方后,他从背包里抽出坐垫,铺在了草地上。
“坐。”
我:“……”
他如此迁就我,我到底没说他浪费,乖乖坐下。
陆时见我乖乖做好,俯首咬我的耳朵,“在这里乖乖坐着,我去帮你点歌。”
“没关系的……”
不等我说话,这人已经迈着长腿走出老远。
他腿长,我没辙。
看着人群中的他,我再次意识到陆时的高。而且这个自带气场,脊梁骨不要太直,简直让人无法忽视。
他畅通无阻地走到歌手跟前,正好切歌,他在歌手旁边一阵耳语。
说完,我又看到这个败家子在掏钱包。
奈何我离得远,管不住。再者,我一沾上软软的垫子,不爱动。
俗话说,千金难买我乐意。今夜难得高兴,他多花点钱,就多花点吧。
让我惊讶的是,歌手收钱后,把话筒递给了陆时。
大半张脸被火红的围巾缠住的陆时。
天呐,他不会是要唱歌吧?
难不成就因为我多说了几句蒋元一为我唱过?
震惊过后,我心里涌起了密密匝匝的甜。
陆时不弹吉他,就笔直如松地站着。
光是这样,观众里迷妹的呼声就排山倒海地响起来,甚至盖过了前奏。
我以为红围巾会让他变俗,实则不然。如火的红,似夜的黑,邪乎地缠绕在一起般互相渗透。他露出半张脸,既神秘,又给人空间肖想遮住的半张。拔峭而凛冽的男人,在极致的红与黑里,终于开嗓。
迷妹们自然想听他唱歌,他一开腔就停了呼喊声。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是《海阔天空》。
陆时的版本,丝毫不比原版差。
当然,也有可能我情人耳里出歌神,自动将他的声音美化。
可他都能独自在空寂中唱旦角儿,随着配乐唱一首粤语歌不难吧?
红围巾缠着,他的声音不高,有点儿哑。但这,因他成了特别之处。
歌尽。
整个草坪仍在安静的沉醉里。
陆时说:“这首歌,先给我最爱的人。她正坐在斜坡上听我唱歌,这是我觉得特别幸福的事。”
这话说完,观众们回过味来,开始没完没了地鼓掌。
陆时兴许是无奈了,将话筒递还歌手。
这一献唱,几乎全部妹子们的目光,都投注在陆时身上。
可放下话筒,笔直走向我的陆时,气场忒冷,她们没人敢上前搭话。
而且,他明明白白是跟我表白的,再没眼力见也不至在这个当口纠缠他。
万众瞩目下,陆时走到我跟前,熟稔地扶起我,“走,我们回家。”
大抵怕我被拍到,他有意挡着我的脸。
我颇受感动,几乎是任他摆弄了。
歌手重新开始唱歌,但已经吸引不到多少注意了。
我们走了很远,身后的杂音才彻底消失。
“陆时,你这么做,不会是因为吃蒋元一的醋吧?”
起风了,凛冬的风,冷得刺骨。
他停下脚步,解下围巾,跟我似的,一圈一圈缠上我的脸。
我顿时暖和了很多。
围巾上,还有他的余温。
有他的爱。
“林舒!你等一等我!”
陌生又熟悉的女音。
我蹙起眉,回头望向声源,竟是祝榕榕。
祝榕榕当初要做我保镖,我将她纳为林氏的员工。
我脱手林氏后被陆衎囚禁过几天,没刻意关注过她。后来我先是住在陆家老宅几个月被陆文景“保护”,肚子老大了我才回到陆时给我的家。如今临近年关,我携家带口又回了陆家老宅。
这么长的时间,我都没见过祝榕榕,没料想居然会在老宅附近见到她。
许久不见,她依然年轻帅气。
“怎么了?”
她看了眼陆时,狠了狠心说道,“林舒,那个……出事了。我能不能单独和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