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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碧一味地摇头。她便又道:“无碍,你不知道,你哥哥应该知道。”说罢拎起柳月碧,飞出了喜轿,留下满地狼藉,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月碧害怕过头了,见怎么挣脱都挣不开,“无倾”拎着柳月碧的腰像是要把她勒成两半,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柳月碧恨极,气急败坏地道:“今日是我大婚,你抓我一个弱女子干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想杀人要想作恶,你找别人去啊!”转而一想,又有些了然,“莫不是,你这大魔头专有劫亲抢新娘子的癖好?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像官向玉那个贱人,对你百依百顺无所不从的!你最好现在就放了我,否则我哥哥找来,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只是没人理会她。她不服气,再接再厉地骂道:“大魔头你放开我!三年前你就是我哥哥的手下败将,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你还逞什么威风!放开我!”
忽然面具下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看过来,没有半点波澜,看着柳月碧,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紧紧缠绕着柳月碧,顿时她就再骂不出声。“无倾”方才缓缓道:“手下败将?”
不等柳月碧再吭声,忽然“无倾”手指一松。只听柳月碧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就从高空上直直地落下,大红的嫁衣如一只无头红羽飞鸟。
砰地一下跌落在地,柳月碧痛得缩起了身子,皱着脸痛苦地不住呻吟。她被摔断了一条腿。
“无倾”轻巧旋转落地,黑色衣摆盈风而起。她一步步走到柳月碧身边,淡淡睥睨着地上美艳的新娘子。柳月碧哆嗦着唇,不住地往后缩。“无倾”抬高了声音,又问:“你说,手下败将?”
她的烬师父,怎能被人轻蔑。
柳宸风循着踪迹,找到了当初兰罂山谷的谷口。山谷上空的白雾,又堆积了起来,浓得遮挡人的视线。横在深渊上方的几条铁索,已经老旧生锈,空气也湿湿黏黏的。
武林英豪,都来了,带着愤怒,誓要讨伐这残害武林的魔头。彼时“无倾”便是寂静地站在山谷对面,看着以柳宸风为首的众人风尘仆仆赶来。
柳月碧,正被吊在悬崖上,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去。见众人前来,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柳宸风步伐稳健地走上那老旧的铁索,一步一步向谷对面走来。这几年的磨练,让他的成熟稳重当中多添了一些洞察的锐利。
对面四大家族的庄族元老也来了,都按兵不动地观摩。后面一些虚张声势的武林份子见自己这边人多势众而对方只有一个人,底气霎时就蹭得老高,吼道:“魔头无倾,还不快快把柳二小姐放了!盟主宽宏大量,兴许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无倾”素手执着何息剑,剑刃挑起了悬崖下柳月碧的下巴,不甚在意道:“拿我烬师父,换她一命。柳盟主想清楚了再选择。”
“烬师父”这三个字却是听得柳宸风浑身一震。他神情有些复杂,重新审视不远处的这个人,缓缓道:“无倾已经死了,你不是无倾。”
“死了?”她笑了一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哪知眼睛看见他死了?”
柳宸风看着她的眼睛,道:“一命抵一命,拿我的换碧儿的,你放了她好不好?”
柳月碧歇斯底里地大叫:“哥哥不能放了他!你帮我杀了他!”
从始至终柳月碧都只是一个诱饵而已,她的性命于“无倾”来说分文不值。“无倾”突然题不着边地道:“武林之首,为当上盟主对对手用暗器,为树立威望借着剿除魔教的名号滥杀上百性命,为了笼络势力放任流派小人横行霸道,为了巴结以自己的亲妹妹拿去结亲。”她说话掷地有声,分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不是方当年真正的无倾,不由让在场的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为她所说的话又提了一口气。“无倾”顿了顿,以剑指着苍白的柳月碧,又道,“你和她不是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存有私情么。你说,你就是武林正义?魔教枉顾人命滥杀无辜,你们同样枉顾人命以牙还牙,与魔教有什么分别?”
一席话,让柳宸风脸色大变,眼中蓄着怒意。“无倾”淡淡然再道:“不服气?放马过来,我也想看看武林盟主究竟有何厉害。”
柳宸风周身杀气渐起,举剑道:“区区魔教余孽,也敢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
“无倾”依旧是那冷清倨傲的姿态,前后无一丝杀气露出,那玄黑的衣摆在白雾中若隐若现似真似幻。长长的青丝,柔滑地垂在衣襟上,隐约可见一段玲珑雪肤。
突然,黑曜般的剑鞘应声而落,磕碰在悬崖上空的铁索上叮咚一声闷响,竟稳稳地横在那铁索上十分平衡连颤都没颤一下。
紧接着那鬼魅一样的黑影闪地一下瞬时就不见了,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柳宸风的面前。柳宸风心下大惊,本能地御剑而抵,只听噌的一声刮耳响,柳宸风一招接了个满怀,不由飞退数丈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他虎口发麻,手中异常坚硬的铁剑破了一个很大的缺口,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不等他喘息以辨清对方的武功套路,“无倾”占据绝对的优势再度攻了过来。
不过百招,她将各路武功招法使了个透,变化多端应接不暇,看得人瞠目结舌。
当何息剑回鞘之际,柳宸风败,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剑被一斩成两半,如同当初她的烬师父被打时那般白衣染血地无力跪了下去。眼眸里仍旧是那难以隐藏的不可置信。
断剑的剑刃,被柳宸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凝气而射,勘勘从“无倾”的面上扫过。“无倾”只需稍稍一侧身便能躲过,可是她却没有躲,剑刃刮过她的玄铁面具,刮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从鬓角割落了面具上的绸带。
玄铁面具缓缓落下,露出了一张容色天资的雪颜,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柳月碧见柳宸风被打成那样,早已泣不成声。可是在看见那样张脸时,反应快地大叫出声:“官向玉!”
柳宸风冷目看着她:“果真是你,堂堂武林世家小姐,竟与魔教为伍。”
她睥睨着血衣的柳宸风,无谓道:“是又怎样?”她抬剑缓缓而起,缓缓而落,“当年,你就是这样对我烬师父的。你知道我烬师父在哪儿么,若是知道,我便饶你妹妹不死。”
柳宸风道:“官向玉,你着魔了吗?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大魔头,早已经死在我的剑下了,你要是想找他,只有去阎王殿找!”
“就算是要去阎王殿,”官向玉淡淡道,“也会带上你,给我烬师父做消遣用。”
千钧一发之际,何息剑嗡鸣不止,眼看就要削了柳宸风,突然对面几位武林德高望重的人齐齐出手,深沉的内力齐发,真气四窜,恰好就挡开了剑刃,使得何息剑偏离了寸许。
官向玉扭头,见是四位家族之首纷纷飞过来,个个功夫俱是深不可测。柳庄主及时把柳宸风扶到一边,解救了悬崖下的柳月碧。柳月碧当即哭着喊着扑去看柳宸风的伤势,形容哪里是心疼自己亲哥哥的模样,那心痛欲绝的表情分明是心疼自己心爱的男子。
一时官向玉有关这兄妹二人的胡言乱语,纷纷入了武林众人的猜测。
柳庄主一个气急,把二人阻断开来。扬手便重重地打了柳月碧一巴掌,沉道:“不争气!柳家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
这边,官锦天痛心疾首地看着官向玉,道:“我官锦天一生光明磊落,不想到头来居然教出一个女魔头!官向玉,还不快快跪地忏悔!”
官向玉愣愣地看着官锦天,只是无助地问:“烬师父在哪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悬崖底下没有她的烬师父,她的烬师父没死,一定是没死,但她走了这么多的地方就是找不到他。
谁能告诉她,要去哪儿寻找他呢?
“逆女!”官锦天大怒,翻掌就冲官向玉击来。官向玉脚下生风往后退些许,那张掌风尚且留有余地,从她侧脸扫过。当是时另三位庄主统统围了上来,把官向玉一个人困在中间。
一根弦在他们中间绷紧,紧到不能再紧噌地一下断开时,四人齐齐出招。剑气横扫处红光乍现铁索铿鸣,脚下浓雾翻滚气流大动,飞沙走石天地浑然变色。
数十招已过,官向玉毫发无伤,何息剑剑气锐利无比,让几位老江湖都不得不忌惮。她扬臂斜扫,红色的剑光往后飞去,力道之威猛竟生生落在不远处一座巍峨耸立的山峰上,留下极深的一道剑痕,将有劈山之势。
与此同时,脚下雾流翻滚,灵煞气起起伏伏,受她影响几欲破云而出。
在黑衣的映衬下,官向玉的脸色白得渗人。那眼神,再不澄澈,而是死寂得没有分毫波澜,渐渐被腾起来的杀气所盖满。衣袂和墨发,无风自扬,像个十足的女魔头。
“官向玉”这个名字,已经唤不起她一点情绪。她本来就不是官向玉,她是姜小离,她烬师父的小离儿。
她肆意放任自己满身的杀戮,跟对方打得昏天暗地。
何息剑毫不留情地朝他们身上砍去,鲜血飞溅。这是一个血色哀凉的地方。
她的心早已经不知遗失在了何处,再找不回来。
烬师父……究竟在哪里呢?
官向玉红了眼,厮杀中,眼角泪光点点。她不信,他就这样死了的,往后一生都只是她一个人,多孤独。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随随便便闯进她的生命里,当她觉得那个人非他不可的时候,他又随随便便地消失了?
说好等三年,可三年已经到了。
底下的灵煞气满到溢了出来,这时,天边一道柔和的红芒缓缓坠下,笼罩在这片山谷之中。官向玉心中倏地不受控制地涌出很多很多的难过,眼泪落下,连打架的动作也慢了两分。
她愣愣地抬头,仰望天空。忽然收了全身张势,连动作都停了下来。
当是时,几个人瞅准这一时机,根本来不及犹豫,纷纷使出致命招数朝官向玉攻去。真气穿透了她的身体,她摇摇晃晃了两下,站着没动。
官向玉轻轻地笑了,一滴一滴滚烫的眼泪从眼角落在了握剑的手背上,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既疼痛又迷茫:“夏胤……你在哪儿呢?我在忘川等你十年啊,现在我又把你弄丢了……我终于,完完全全地想起你来了。不是我要忘记你,我不是有意要忘记你,既然你来找我了,那为何,又说走就走呢?”
他们以为她走火入魔,疯癫了。
官向玉泪眼迷离,望天大声道:“夏胤!我不想,再跟你错过了!”
天边有了回应,回应她的是一声极为悠扬而深沉的凤鸣。那红光笼罩了下来,温柔地包裹着官向玉一个人,像是时间最宠溺的呵护。
官向玉瘪着嘴泪如雨下,泣道:“我是个女魔头,你还要不要我夏胤?”
那红芒散去,身后一位披着沉丹色外袍的青年,将她轻轻地拥进怀,亲吻她的鬓角,饱含思念。
就只有她一人,能够看得见他。
他说,“小离儿不哭,我来了。”
官向玉哭得撕心裂肺更大声。
青年下巴靠着她的肩,手握住官向玉握剑的手,低低地问:“小离儿,怕不怕疼?”
官向玉用力摇头:“不怕,我不怕!”
说着,青年手腕翻转,带着她的手便将那何息剑缓缓地刺入了她的身体!官向玉瞪大着眼睛,缓缓泪落,然后侧头看着她日思夜想的那张脸,笑得倾国倾城:“烬师父……真好……我再也不会忘记你……”
在场所有人再度哗然。
明明就是四大家族的庄主对付官向玉一个人,官向玉也不见得落了下风,可却突然在这个时候,举剑自尽了。
何息剑穿透她的身体,她支撑不住,缓缓跪在了地上,鲜血从嘴巴里涌了出来,刺目惊心的红。
官锦天微微有些动容:“小玉……”
可官向玉听不到这些。她只能听见,有人轻轻抱着她在她耳边诉说着思念。
后来她气息渐弱,精纯的魂魄,破体而出。至此官向玉气绝身亡。这时,那声凤鸣越发纯粹,如歌如泣动听非凡。紧接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白凤,就那样从天边飞来,那张开的白翼正泛着淡淡的白光,不是人间凡物,落进了凡人的视野里。
官向玉的魂魄,站在地上仰望着白凤,浅碧色的裙衫轻缓地飘扬,她刚哭过,眼睛红红的,此刻却笑弯了双眼。白凤有一双十分漂亮的凤目,光彩熠熠。他飞身近前,绕着官向玉的肉身盘旋三周,忽地羽翼往地面一勾,便捞起了官向玉的魂魄稳稳地坐在他的背上,然后腾飞而起。
那肉身被红光裹着,亦是漂浮在了半空上,然后被灵煞气护着落入了悬崖。
武林的这场浩劫,没想到最终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几十年后的武林,一派风平浪静,说起今日之光景,说书人有不同的版本,但神羽白凤现世都被描述得活灵活现。后辈小生们听着也只当是一场神话娱乐一番便罢了。
而当年亲眼目睹过那神圣光景的那些人,心中赞叹不已,但却无具体的词语能够描绘。好似任一词汇都不足以形容那超脱凡世一切容华气度的美。
小离儿紧张地伏在白凤宽大的背上,伸出手臂去小心翼翼地搂住白凤的脖子,脸在他柔软的羽毛上蹭着,带着哭腔娇娇软软道:“你是不是我烬师父呀?”
白凤清浅地“嗯”了一声。官向玉又是欢喜又是疑惑,问:“你为什么会变成一只大鸟?方才在地上,你明明还是人的。”
白凤默了默,闷出三个字:“是凤凰。”
从现在开始,她脱去了官向玉这个名字这个身份,脱去了凡世的一切。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对太子殿下即将要带她去的地方感到陌生又新奇。她不曾到过仙界,不曾看过那云端恢弘的九重天。
从她死的那一刻起,一切又将是一个新的开始。她跟太子殿下的未来,由太子殿下一手铺造。
太子殿下带着她在长空盘旋,下面是美丽壮阔的山河,青青的山绿绿的水,偶尔低飞穿过山野,还有一两户人家。雨后空气清新,有农民捞着锄头含着旱烟踩着木屐正要下田干活。山鸡在林中觅食,忽有黄鼠狼蹿出,闹得个鸡飞狗跳。农家有孩童,在院里玩泥巴,一不小心跌坐在泥地里啼哭不已,拿脏脏的小手去擦脸,越擦越黑。
小离儿看得津津有味。
太子殿下道:“凡人的平凡幸福,以后都要与小离儿无缘了。小离儿与我一起,后悔么?”
小离儿想了想,道:“我是不是死了呀?”
太子殿下道:“嗯,已经与**分离,再也回不去了。”
立刻小离儿又有些害怕起来,抱紧了太子殿下,道:“是不是……很快就会有鬼差来抓我?上次就是这样,只是一入地府时趁着鬼多混乱被我给躲起来了。”
“这次不会了”,太子殿下云淡风轻道,“他们不会发现你已经死了,就是死了也找不到你的魂魄。小离儿”,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已经超出三界之外了呢。非凡人,暂未入仙籍也未入妖籍,他们无权管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