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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一旁正兀自偷笑的夏小川,然后和颜悦色地哄着新婚小娘子,道:“平时我都有用早膳的习惯,不过就今日,忙起来一时没空闲。下次我记住了,不管多忙都会记得用早膳好吗?”
官向玉给太子殿下夹了一只蔬菜卷再夹了一块肉骨头,道:“反正日后我都会陪着你用早膳,你想躲也躲不了。”话一出口,官向玉自己忽然先愣了一愣,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一样。
太子殿下并未察觉,宠溺笑道:“好,若是有小离儿陪着,我日日都用早膳。”顿了顿又道,“等吃过了,一会儿我们去昭德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官向玉拿筷子的手顿住了,抬头看着他,问:“给皇后娘娘请安?那,那一会儿见了她,我是该叫她母后还是该……”
在去昭德宫的路上,官向玉问:“烬师父,昨晚的刺客,审出来了么?”
太子殿下笑了笑,道:“那刺客倒是个硬骨头的。”
“不管是什么结果,”官向玉道,“他们都跟定南王有牵连。要么是定南王派来的人,要么是应了定南王的要求的第三人。可定南王没有那么笨,前者的可能性并不大。”
话语一出,这对新婚夫妇心中便渐渐有了个大印象。
昭德宫平和安详,一进去官皇后所在的庭院,便看见小皇子在襁褓里被她和一干嬷嬷逗得眉开眼笑的。
见太子殿下跟官向玉来,官皇后平和道:“太子这几日国事繁忙,若是不得空便不用过来请安了吧。”
太子殿下恭顺道:“儿臣再忙,小离初嫁入东宫,这礼数还是不能免。儿臣便是携小离来,给母后敬茶。”
敬茶的时候,官向玉跪着把茶盏送去官皇后手边,迟疑了片刻,才道:“皇后娘娘请喝茶。”
她既没有称呼官皇后母后也没有称呼她姊姊。这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称谓,连官皇后听了都止不住愣神一番。
后朝堂那边有正事来请太子殿下,太子不便送官向玉回东宫,便把官向玉留在了这里,道是晚点儿再来接她。官向玉从不教太子殿下为难,况且这昭德宫她常来,虽然眼下身份不对,但也不是个骇人的地方,便催促着他快些去。
太子人走后,官向玉跟官皇后坐着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话。官皇后强势得很,说话是夹枪带棍的,官向玉格外的乖顺,都不跟她顶嘴。
这时奶娘怀中的小皇子,嗷嗷嗷地叫唤,要哭要哭的,手脚并用想挣脱奶娘的怀抱,直往官向玉这里伸手。
小皇子已经有大半岁了,如今眉眼又长开了一些,瞧起来白白胖胖的分外讨人喜。官向玉心中一软,眼巴巴儿地望着官皇后。
半晌,官皇后才不耐烦地对奶娘道:“把小皇子抱去给太子妃瞧瞧。”
官向玉亦是笑得两眼弯弯的,连忙接了过来。顿时小屁孩一落入官向玉的怀里就不闹了,笑咧咧地张着小嘴,一两瓣雪白入破土春笋的小牙冒了出来,还是嫩嫩的,煞是可爱。
官皇后看这一大一小乐了一阵,忽地拂袖起身,往屋中走去,吩咐道:“太子妃,你跟本宫进来。”
且说说棂姝宫这头儿,小棂儿可一直惦记着她刚嫁入东宫的嫂嫂,对往后的日子充满了美好的愿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终于能跟自己的小姨姑兼新嫂嫂一起愉快地度过了。于是今早她起得早,然后精神抖擞地去学堂上了半天学,她觉得她状态从没有这样好过精神从没有这样充沛过,连学堂里的夫子在讲什么她都觉得自己似乎比往日听得更懂了。
一下学小家伙便迫不及待地噌噌噌跑去了东宫想给新嫂嫂请安,不料去到那里却扑了一个空,据说新嫂嫂去昭德宫给她母后请安了。于是小家伙再接再厉又噌噌噌跑去了昭德宫想继续给新嫂嫂请安。
当她跑进官皇后的庭院时,正巧官向玉入房跟官皇后闭门深谈结束后出来,头发乱了,脸上有掐痕,衣裳也是乱得一塌糊涂,正呲牙咧嘴地站在门口,啐了一口道:“虽说你是我姊姊,但到底还是我比较年轻力壮,跟我掐架你吃亏得比较多。”
里头传来官皇后一声暴怒:“官向玉,我掐死你!”
天牢里,刺客头头被用刑了两次,想死死不能,对于昨晚行刺究竟是谁主使之事箴口不言,实在忍不住了便说是自行看不惯东宫太子妃,故而想要行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是人人都看不惯东宫太子妃而巴不得她死的。
萧筱蜷缩在牢间里,这一天一夜,显然磨去了她的锐气。牢中晚上阴森可怖,才将将一入夜她便鬼哭狼嚎不止。自从刺客昨夜被送进了天牢里来,她突然就安静了,一声不吭地躲在角落里,听见有人连夜审那名刺客,用刑的声响时不时传来,她害怕得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捱到了白天,白天里萧筱浑浑噩噩半睡半醒,时不时胡言乱语低声咒骂几句。将将过了午时,重刑过后的刺客被鲜血淋漓地关押起来,就是关在萧筱的牢间隔壁。
那牢卒锁上了牢门,恶狠狠地道:“什么玩意儿,就凭你也想行刺太子妃!太子殿下有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交代是谁派你去的,就饶了你一命。否则到了申时你还不肯交代,就拖出去凌迟处死!”
这些牢卒只知这刺客不知好歹要行刺太子妃,然刺客跟定南王的牵连却只有上头的人知道。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日头一点一点西斜。天牢里又冷又潮,牢间的墙上有一扇被铁柱封了的小窗,透进一些日光来。萧筱看见隔壁牢间里血淋漓的人,吓得浑身哆嗦。天牢里许久都没有人吭声,只闻得那厚重的痛苦的喘息。
那刺客除了呼吸和说话,浑身上下皆被点了穴动弹不得,以防他为了保护幕后人而自行了断。
见四下无人,萧筱害怕了一阵以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眼神里透露出非凡的镇定和狠辣,定定地盯着那刺客,缓缓移步,走到两间牢房中间隔开的铁门边蹲下,问:“你疼不疼?”
刺客不回答,他缓缓抬头,满脸的血痕十分可怖,眼神里有深意,只不过萧筱连多看一眼都觉嫌恶。她又道:“你失败了?官向玉那个贱人是不是没死?”
刺客胸口急剧起伏,闭上了眼睛。萧筱对他的忽视十分火大,骂道:“蠢货!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你还活着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自己去死!你现在就死!”
只要他死了,就死无对证。没有人知道谁是幕后真凶,没有人知道都是她找人干的。
只可惜,萧筱毕竟只是个不足双十年纪的少女,她想跟人斗还嫩了一些。话音儿甫一落地,顿时整个天牢里燃起了明亮的火把,清晰地照出她瞳孔里的恐惧。
阴暗的转角处,太子殿下负着手,神色明暗不定,徐徐地抬步走了出来。同行的,还有萧筱的父王萧王爷。
萧王爷气得浑身发抖,怒道:“逆女!逆女!”
牢门打开,萧王爷顿时就欲冲进去好好地教训萧筱,被太子殿下拦住,道:“王爷勿动怒,本宫也想好好地听一听小表妹作何解释。”
萧筱哭着猛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殿下蹲在萧筱面前,寂然道:“与本宫从实招来,你跟定南王乱党是怎么勾结上的,竟舍得让整个萧家都因为你而陷入劫难,本宫可酌情考虑怎么处置萧家怎么处置你。”
从前太子殿下一言一行对她都是和颜悦色,她从不曾见过太子这般平静地拿整个萧家威胁她,越是平静越是让人骨头都作寒。
萧王爷掀袍跪地:“逆女胆敢行刺太子妃娘娘,若是如太子殿下所说居然跟乱党勾结,臣第一个不饶她!臣向太子殿下请罪!”
“不是我……”萧筱瞪着大眼睛,祈求地望着太子殿下。
太子道:“光是行刺一条,轻则处你死刑,萧家抄家流放,重则满门抄斩。萧筱,你招是不招?”
五日后,天气越发地晴朗明媚,祛除了冬日里的严寒,仿佛将要回秋了一般。前方战线传来消息,定南王叛军数量确定竟有七万余,前线三万将士与叛军交锋,可敌众我寡,被连连逼退两座城。
萧王爷请命,把封地里的两万萧家军调往南方战线,并亲自上阵阻止叛军。康顺帝大喜,当即下诏,道是萧王爷义薄云天,不管结果如何只要萧家军英勇抗敌,都当将功抵罪。
萧王爷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定南王叛军当前,皇家是有意要动用他的萧家军。可萧筱的确是有罪,一旦罪名成立,整个萧家也难逃其责。萧筱是萧王爷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娇生惯养爱耍小聪明,即便是犯下滔天大罪萧王爷也舍不得让萧筱断送性命,且他乃萧氏一族的领头之人,这个时候岂能坐视不管让萧家遭难,只要他领军抗战,就算是和皇家各取所需了。
康顺帝在位,萧王爷还算得上是皇帝的大舅子,若定南王夺位了,那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京中城门口,萧王爷战甲加身英姿爽朗,太子殿下亲自为其践行。
彼时官向玉懒洋洋地半倚在东宫明辉流玉的庭院里的靠椅上,双腿盘起搁在宽大的椅子上,膝间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她娘留下的专讲南疆蛊虫的书。
小棂儿也没闲着,来着东宫跟官向玉作伴,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画画书。
官向玉在书中讲蚕髓蛊虫的地方停顿着,停顿了老久都不曾翻一页。几乎每次她看这本书,都是停顿在这里。忽而她漫不经心地出声问身边侍奉的夏小川:“烬师父今天中午会不会回来东宫用午膳?”
夏小川看了看日头,应道:“回娘娘,太子爷此刻约莫还在城门送三军呢。要是赶回来用午膳,约莫得晚一些。”
官向玉道:“晚一些也不要紧。”
夏小川笑咧咧地,问:“娘娘,您看咱太子爷这么尽心尽力地去给萧王爷送行,可萧郡主犯了那么大的罪,萧王爷怎的还愿意去上战场啊?”官向玉抬头看着他,他挠挠头又道,“奴才就是有些不放心呢,要是跟定南王勾结的不是萧郡主而是萧王爷,那可就糟糕啦。定南王这一带军前去,万一临阵倒戈,我们很有可能会吃败仗啊!”
官向玉鼻子有些痒,伸手揉了揉鼻子,道:“萧王爷倒戈,对他没什么好处。萧筱还尚在牢狱中等着他救呢。”
夏小川点点头:“这个倒也是。要不奴才这就去准备……”
专心致志看画画书的小棂儿听不懂大人们谈论的这些事情,她突然想吃萝卜丸子,便抬头想让小夏公公帮她去拿,怎料一眼瞥见了官向玉,吓得大叫,打断了夏小川的话语,道:“小姨姑嫂嫂!你流鼻血了!”
“嗯?”官向玉还浑然不觉,闻言淡定地伸手去摸鼻子,果真是摸到了一指鲜红的血迹,那颜色相当的触目惊心,让她看了不禁有些晕眩。血滴顺着鼻槽落在了旧黄的书页上。
“娘娘?!”夏小川一看脸色就变了,六神无主慌慌张张地,转身就欲跑,去传太医来。
官向玉及时止住了他,若无其事地吸了吸鼻子,仰头道:“莫要大惊小怪的,天干物燥,这些日可能我吃了不少上火的东西吧,没什么大碍。你给我打点水来拍一拍就好了。”
“可是……可是……”夏小川觉得不妥,道,“不行,奴才还是得去找太医来看看,太医看了才放心,若是有个大碍可怎么得了……”他连连吩咐宫人送凉水和毛巾过来。
官向玉捂着鼻子,眼睛望着天,头顶树叶纷纷,安静道:“你是想让烬师父忙得不可开交之际还要花心思来照顾我吗?你是怎么当奴才的,奴才应该为主子分忧,而不是给主子添忧。放心吧,这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两天吃些清热降火的事物就会好起来的。”
夏小川闻言,觉得官向玉说得有道理,他望着官向玉那处变不惊的样子,似乎真的没什么大事的模样,不由咬牙应下。宫人很快送来了凉水和毛巾,拿毛巾汲了水寒得很,贴上官向玉的后颈。
那冰冷的感觉,霎时让官向玉叹了一声。她挥手让宫人退下,自己手捂着毛巾继续懒洋洋地晒太阳。
小棂儿放下手中的画画书,从椅子上爬下来,又拿小毛巾汲了水去给自家小姨姑嫂嫂擦鼻子,轻轻的软软的。官向玉享受性地眯起了眼睛,看着小棂儿认真的神态,心中溢出了丝丝甜蜜,心想若是能跟她烬师父生的孩子像棂儿这般讨喜可爱,她觉得很幸福。
小棂儿边擦还边吹气,皱着小脸儿问:“小姨姑嫂嫂,你痛不痛啊?”
官向玉哼哼道:“你擦得小姨姑嫂嫂很是舒坦。”
于是小家伙就更加卖力地给官向玉擦鼻血了。索性不多久,官向玉的鼻血便止住了,她淡淡与夏小川道:“这点小事,就不要去烦烬师父,你知道了吗?”
夏小川垂首:“奴才明白了。”
听说前线萧家军十分的英猛,一上了战场在萧王爷的带领下奋勇杀敌,前线连连传来捷报令人欣慰。
现在叛军有七万,太子殿下这边有军队五万,虽还是有数量差距,但只要战略正确,打退叛军不是大问题。况且前方有显赫声名的赵将军坐镇,萧王爷出身武门也不是好惹的主儿。
只是这胜利的喜悦还未到来,朝堂忽地就一片大乱。太子殿下所料不假,北方胡国果真瞅准了这一时机,连周国边境屯兵八万都未能吓得住他们,胡军竟开往了两国边境,准备着一场恶战。
自从上次在夏棂儿和夏小川面前流了鼻血之后,官向玉便格外的小心,没再在人前露出什么异样。一旦她感觉到自己鼻子很痒的时候就往鼻孔里塞棉布,很快也就没事了,但就是棉布被染得血红。
南疆的族长说,圣女的身体是蛊虫最喜爱最热衷的容器,圣女的血是蛊虫最上乘的养料,要是权衡得好的话,可同时容纳上百种蛊虫。可是这样的权衡术,官向玉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蛛丝马迹。她权衡不来身体里的蛊虫,连只有一种她都无法控制。
官向玉平静想,大抵她的娘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也是有某些原因的吧。
为了加紧备战,宋融小将军由赵大将军的副将官升一级,连夜北上赶往边境,统领三军。
太子殿下连续几日都回来得晚,基本上都是在官向玉睡下了的时候回来,上榻轻轻拥着她浅睡一两个时辰,在她醒来之前又起身去忙正事。若是放在以往,东宫里没有个把人夜里等着太子归来,他便径直宿在御书房里了。
他心中有一份牵挂,总要回来一趟看见了官向玉睡熟的模样,要看见她胡乱地踢被子,才能给安心。太子殿下一手搂着娇软的人儿,一手捉住那不安分的小脚,浅浅地揉着,吻了吻她额间乱糟糟的头发,道:“小离儿,等事了了,我带你四处游玩,好不好?你这些天这么乖,呆在东宫哪里都没去,肯定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