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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起得早,起身的时候见她还在睡便没有出声打搅,他步入简单的书房,书房里已有暗卫等待候命。
一人呈上一叠纸状,道:“主子,牢里的贪官污吏都一一招供了,这是他们的供状,所有罪行均在里面。”
太子殿下挑了挑眉拿过来看了两眼,问:“南方来的那个监察官呢?”
另一人道:“如主子料想,此人也只肯招供既成的罪名,别的装糊涂一概不知,连太守指证于他一切是听他的安排,他也矢口否认。他底细已经摸清,乃淮安邻郡推举的监察官,姓蔡,名鄂,做郡县地方官时有过清廉名衔,在贵城孤身一人,家眷都安置在淮安。”
太子殿下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半垂着看供状的那双凤目里却如幽邃无边让人深陷的漩涡,“在淮安?”
“是。”那暗卫继续道,“且贵城似有人接应他,属下猜想是想在地牢戒备松懈之际劫狱。”
“嗯,那让他们劫走吧。”太子殿下看完了供状,想了想又改口道,“让人劫狱伤人伤力,算了,还是找个机由放他逃出去。他这一出去多半是要遭灭口的,找人跟紧他,与对方交个手看看,最好能给本宫抓个活的。”
再一人道:“众多大小官员,是否要按照大周律法押京受审,请主子明示。”
“不用”,太子殿下在桌前拈起了墨笔,蘸饱了墨,在纸面上潦草狂邪地写下笔字,待墨迹干后收进信封里递给他,道,“即刻送往京城,亲手交给皇上,由皇上定夺。至于牢里的人,领头的那几个,先杀了,其余的乌合之众在皇命到来之前都先关押着。”
暗卫们一一领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书房里只余下太子殿下一人。他有伤在身,金色的晨光从窗户里盈了进来,映照到他半个身子。身姿修长挺拔而清贵无双,那阳光下的半面轮廓,明暗有致,仍还有两分苍白与透明。
他捻着笔,在白色生宣上落下一个气势恢宏的字——夏。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废旧粮仓那边的事待解决了。他倒想看看,是谁在暗中筹谋这一切,想要翻云覆雨对大周不利。到底是野心勃勃的胡国,还是另有其人。
回房的时候,太子殿下推门而入,修美的身量逆着薄薄金色的光。浅风微凉,缓缓流动在屋内,纱绸床帐也在轻微地颤抖着。
床上的人儿正酣。
带着一身的晨意,太子殿下轻缓地走进来,神色柔和,嘴角含笑。他站在床边低着眸看她咂吧着嘴直哼哼。那双裸露的如玉带着桃粉色的小脚时不时踢两下最是惹人喜爱。
殿下弯身,玩味地大掌捉住了那玉足,轻轻地摩挲着,她想踢想动奈何动不了,挣扎了几下后就轴起了双眉不满地哼了两声。太子殿下笑了起来,手指顺带掏了掏那嫩嫩的脚心,她很是怕痒,躲了几次躲不掉,干脆一脚用力地踢了出去……
正中太子殿下腰腹那尴尬地方,太子殿下面色一顿,闷哼一声。
官向玉醒了来,看见太子殿下坐在床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遂欢喜道:“师父,你已经醒了呀?”见青年脸色有些不对,她爬过去小心观摩了他两眼,问,“你做噩梦啦,看起来有些不在状态的样子。”
太子殿下抽了抽额角,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官向玉在床上爬来爬去地捡衣裳穿,猛得一顿悟,又爬到太子殿下面前担心地问:“你是不是伤口疼了?”
殿下缓了缓,抬手揉着她的发,快速俯下头在她唇上点了点,道:“我不疼,但确实是做了个噩梦。”
“你做了什么噩梦?”她就问。
太子殿下抱着她,忧愁地叹道:“梦见你离开我了。”
官向玉一听,在他怀中愣了愣,双手环紧他的腰,头埋进他胸襟里蹭了蹭,道:“你不要担心,我已经离不开你了,除非哪天我死掉了。”
她说得很坚定,也很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像吃饭那样理所当然的事情,让太子殿下颤了一颤,轻斥道:“不许瞎说。”他要她好好的,一直都开心下去。那才是他陪在她身边的理由。
官向玉枕着他的怀,满足地笑了,道:“大表侄,师父。夏胤,夏云烬。以后我就叫你烬师父,一定没有别的人敢这样叫你。”就好像除了他也没有别的人叫她小离儿一样。
太子殿下扬了扬眉毛,春风得意:“烬师父?”
起床梳洗以后,用过早膳,太子殿下带着官向玉在贵城转了转。来了这么些日,都还没有好好地在这里逛上一逛。
官向玉很开心,被太子殿下牵着手一起走在街上,频频惹人回头艳羡的目光。青年温润俊美,带着宠溺,少女则目色流春欢欢喜喜,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贵城与北国交易频繁,来来往往四方商人多,各色各样的贸易商品琳琅满目。官向玉喜欢上了北国的七彩八色的天然玉石,跟太子殿下在街边挑挑捡捡,想选上一块形状色泽都让人满意的。后来再去布庄一人做了一身当地有些胡人风格的衣服,下午的时候去吃了当地的美食。
地牢里,每隔三丈距离墙壁上便燃着一只淬过油的火把。每一间阴暗的牢房都关着身穿囚服的犯人。这些犯人,曾在贵城官官相护狼狈为奸,能有今日之光景都是平素做事累计起来的。
地牢中有数间密室,专供审问犯人所用。犯人们都害怕进那样的密室,因为里边十八般刑具齐全,但凡进去的出来能有半条命就算不错了。
所有犯人都浑浑噩噩之际,一间密室的门好似没有锁牢,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从里面走出,面生的狱卒状似把他押回牢房,实则却是往地牢一处暗道走去。走过了那长长暗道,重见天日之时人就已处在郊野。草木苍茫,入眼之处皆呈现出一种孤凉的秋黄。
这个犯人慌忙上马,便要去与接济他的人相汇合。
殊不知他前脚一跑,后脚便有一队暗卫从深草灌木丛中出来,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从密室中逃出的这个人叫蔡鄂,正是南方调选来贵城的那位监察官。他不知道后有追兵,一心只顾着逃命。
马跑出了贵城七八里路的时候,飞鸟惊林,阳光明亮得苍白。那林荫的尽头,闪耀着斑驳的光点,一行人正骑在马上接济他。
这些人,身着蓝色锦衣,沉稳干练,一看便不是等闲之辈。见了蔡鄂成功出逃,为首的只朝他微微点头致意,道:“蔡大人一路来辛苦。”
蔡鄂迅速地朝他们跑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追上来的暗卫们纷纷出动,得了太子之令势必要将这一干人等拿下。一时间刀光剑影浴血厮杀,刀剑的铿锵嗡鸣不绝于耳,热血撒在林荫的草叶尖儿上。
两方皆是极为厉害的人,作战经验丰富,视死如归。然毕竟不是势均力敌的两方人马。太子殿下这边的暗卫首领见情况有些不对,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当即下令撤退。可惜,对方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将他们纠缠得无法脱身。
最终敌方作战经验丰富手段毒辣残忍,暗卫们一个一个地倒下,慢慢显出了胜败之势。首领使出浑身解数杀出一条血路,为仅剩的暗卫争取了时间使得他们快速撤退。暗卫一撤,立马就同样有一部分人追了上去。这时首领明白了,他们在设下圈套的同时,竟也被人设了圈套。
握剑的手有些麻木,他一人对抗对方数人。
然这时,对面那些身着蓝色锦衣的死士忽而侧开了一条道,身后缓缓走出一位戴着半面玉色面具的人来,身形颀长,窄腰窄袖,手中赫然握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
暗卫首领脚下一蹬力,倏地就进攻了过来,两人毫无征兆地缠打在了一起。那刀剑反射的阳光,闪耀得使人睁不开眼来。
只可是,暗卫首领刚才和他们经过了一番殊死之斗,体力稍有不济,这个面具人武功又极为厉害,出手十分的快,不出五十招就让暗卫首领败下阵来。
首领的每一次进攻他都能轻易挑开,而他每一次进攻又快又猛偏生让首领无暇躲闪,即便是躲开了要害也要被那凌厉的剑气给弄得遍体鳞伤。
首领厚重地喘息着,以剑入地支撑着身体,目光沉沉地望着那个面具人,问:“你到底是谁?”
面具人没有回答,只抬了抬手中剑,那手指在剑刃上轻轻弹了一弹,随即整个人张狂而来,势不可挡。
首领自知今日已无可能有活路,结合毕生所学亦使出了最后一击。一股强劲的风平地卷起,将树叶纷纷卷落,强大的剑气如一层层翻滚的云浪朝四面八方涌去。
弹指一挥间,首领剑法三十六般变化,剑气四窜。衣袂翻飞处,面具人墨发长扬丝丝狂舞,瞬时出现在首领身侧,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嘴角缓缓地淌出了血,暗卫首领抬头看着那面具人。玉色面具,同样被剑气划成了两半,脱落开来,露出了那人的真面目。首领满脸惊愕,瞳孔紧缩,“是……是你……”
面具人抽出了长剑,首领的身体便无力地倒下,在地面抽搐了一下再也没有了动静。蓝衣死士递上一张雪丝手绢,面具人优雅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蔡鄂还没能从惊恐中回过神,面具人没有什么表情的目光投射过来的时候,他险些站不稳双腿,一股凉意顺着背脊骨直窜而上。
像是意识过来了什么,下一刻蔡鄂转身就跑。
可他哪里跑得过面具人的飞剑。只见面具人举手投足间满是冷冽,手臂一挥,剑就似有了灵魂飞射而出,稳稳当当地朝蔡鄂投去,最终贯穿了他的身体,深深地射进了旁边的树桩里。
这一路的暗卫,全军覆没。
回到别院,傍晚官向玉就开始试穿那套得来的新衣服,边与太子殿下道:“烬师父,矿场坍塌的消息你放出去那些个胡人商队知道了吗,按照看守骆驼的人的说法,两天交一次活货运一次死货,今晚应当会有人去探虚实,确定没有问题了之后才会有商队来把那些骆驼和马运走。”
太子殿下扶着额,有些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因为官向玉所想与他所想的不谋而合,他更担心的是接下来官向玉想干个什么名堂出来。
果真,等不到太子殿下的回答,她自顾自地戴上那布帽,笑嘻嘻地望着他,又道:“今晚我们扮成看守骆驼马的小厮,与对方打打交道先。”
太子殿下抽搐眉梢,道:“小离儿,乖乖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官向玉拿着另一身衣裳给太子殿下比划着,道:“我要跟着你呀,我知道你会去的。你把我一个人放这里危险,我害怕。”
“跟着我一起去会更危险。”太子无力地垂眼看着她,试图改变她的决定。
官向玉仰起头,表情认真:“反正怎么样都危险,可我跟着你不会害怕呀。”
太子殿下缴械投降了。
暮色四合,天边艳丽的霞光慢慢散去。废弃的粮仓里,点着三两盏微弱的灯,火光一闪一闪的。眼下虽已入秋,但白日天气还有些大,这里躺着的已经死了一大半的骆驼马,血色污浊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两名小厮正打起精神守好粮仓。
守了近两个时辰,外头一点动静也没有,娇小的那个小厮像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呆习惯了一般,竟丝毫不被影响面色自若,不一会儿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就开始脑袋一捣一捣地打瞌睡。
另一边身量较修长高大的小厮,百无聊赖,见此情况已彻底被娇小的小厮那或迷糊或强大的心理给震撼了,哭笑不得。
他扬了扬下巴,忽然悠长地吹了一声口哨,把打瞌睡的那只货惊醒了过来,抬头就惺忪地问:“人来啦?”
高大的这个,笑眯眯地,嘴上却呵斥道:“打起精神来,你昨夜当强盗去了吗?一会儿让人来看见你不尽责,小心解退了你。”
娇小的点点头,显然不在状态,“哦哦,我睡着了?快让人来把这些死物拉走吧,又臭又不能吃的,收走了我好回去睡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闲聊,当真像是两个对这行活计厌烦到不行的守仓人。
小的娇小,特意往脸上抹了黄草汁看起来没那么白嫩;大的英气,加粗了眉毛,往下巴贴了浓密的胡子,看起来多了两分粗犷。
两货不正是乔装改扮而来的官向玉和太子殿下。
夜深的时候,虫鸣渐渐也消匿了下去,这时外面响起了稀疏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了一眼就开始打瞌睡。
很快进来几个胡商,模样生得甚是普通,戴着布帽踩着筒靴,一进来闻到恶心刺鼻的的气味就开始摆手皱眉。
太子殿下抬头率先发现了他们,便对上了从真的守仓小厮口中得来的暗语,嗓音醇厚用了口音纯正的胡国话道道:“过路无路夜宿不宿,有朋自远方来无朋往别处去。”
对方听后眼神锐利地四下看了看,以胡国话回道:“有朋将来。”
随后他们就出了旧仓,到了下半夜,胡商的商队陆陆续续地来,停靠在旧仓外的路面,占据了长长的一条道。
太子殿下与官向玉安静地垂首在一边,等着这些人把死骆驼和马都拖上板车。
但是他们似乎很需要人手,太子殿下和官向玉也就毫不吝啬地出手帮他们了。用太子殿下的话说,大家快点一起把事干完也好早早回去歇息。这些胡商不疑有他,也就让他俩负责一个大板车,能一次装上一匹骆驼和一匹马。
出了废旧粮仓,两人推着板车走在最后面,皆想着出了贵城不远,这些人定不会把大头的死骆驼马运走,而是会卸下这些大头,把紧要的官银装走。
这样两人便能顺藤摸瓜找到这幕后主谋。
但是他们又不能一直以负责一辆板车的由头而继续跟着这些人,着实是太过冒险。于是走了不过几里路,太子殿下便眼神示意官小国舅两人一起趁人不备之际离开这支队伍,然后再在后偷偷跟踪。同时也有太子殿下的侍卫队在暗处跟踪保护着。
然,两人将将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撤退出去,怎料对方竟似有所察觉似的,若有若无地把两人围了起来,这下想走也走不了。
官小国舅可怜巴巴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太子殿下垂眸回看着她,弯了弯细长柔美的眼,满是温柔的安慰和笑意,手暗自伸过去握了握那只小手,无言地说:不怕,我在这里。
漆黑的小道上,两边有葱郁的林木,月色透不进一丝一毫来。前方,安静地停着一辆马车,四檐八角以精致无比的琉璃灯照亮,华贵的轿帘泛着古银的光泽。
胡商商队停靠路边,领头地过去恭敬地弯身在旁,口一张一合似在汇报什么。随后他得了命令,默默地抬手做了一个手势,让大家开始卸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