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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想去, 林雪意还是得去。
大抵是看到了楚云梨的衣着打扮,等到林雪意去的时候,何氏已经和人同住, 并且,同住的人脾气似乎不好, 一天三顿的打人。
林雪意看到的母亲, 比楚云梨看到的狼狈多了, 浑身都是伤。
看守带着林雪意进门时,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浑身上下,心下得意。这女人的家人除了一开始来的那男人,后来的这两女子都颇为富裕,看到她这么惨,应该会给银子吧?
对着浑身是伤蜷缩在角落的何氏,看守一脸为难:“犯人太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您要是实在担忧,我们也能想想办法, 只是这……”
林雪意已经蹲下,打断他道:“我想跟我娘单独说几句话。”
看守:“……”真是你娘吗?
等到看守不甘心地离开,林雪意才出声:“娘,你找我来, 是想让我给你换牢房吗?”
何氏浑身疼痛, 精神都有些恍惚。压根儿没注意到门口来了人,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抬眼望去:“雪意?”
这两日过得水深火热,何氏身上受了很多伤,痛得她呼吸困难。只觉得在这大牢中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她迫切地想要出去, 飞快爬到林雪意面前,死死握住她的手:“救我出去!”
林雪意想要抽出被掐痛的手,却发现被她握得太紧抽不回,一脸惊讶:“娘,你下毒的事罪证确凿。我怎么救?”
“我不管!”何氏这两天过的太难,都有些疯魔了:“你要是不救我,我就去告诉知府大人,说你对……做的那些事。”
林雪意面色微微一变。
“娘,你不能这么逼我。”
何氏死死瞪着她:“林雪意,我生了你,养你长大,又送你出去过好日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看你都把我害到什么地步了?你救我出去,本就应当应分。”
林雪意看着母亲眼中的癫狂,心里害怕。其实来之前,她就想过母亲或许会威胁自己,也思量过应对之策,本意是想着先把母亲稳住,可是现在看来……她试探着道:“娘,你容我出去想想办法!”
何氏冷笑:“半个月之内,我要出去。还有,从今日起到我出去之前,你要每天给我送饭。你看隔壁的那个婆子,她的儿女给了看守好处,她不用跟人同住,儿女还天天换着花样给她送饭,三天两头有鱼有肉,甚至还有整只的烧鸡,可你们呢?连个人影都看不着,没良心的东西,老娘为了你们当牛做马落到这个地步,你们却不管不问,任由你爹另娶,你们还是人吗?”
林雪意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临走前还被何氏再三强调半个月的最后期限。不然别怪她翻脸无情云云。
走出大牢的林雪意只觉得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她还用得着翻脸吗?现在不已经翻脸了么!
看守又在边上暗示给银子可以让何氏过得更好,林雪意听了只觉得烦躁。现在的她,别说让何氏过得好,杀了她的心都有!
想到此,林雪意心里微动。脚下匆匆出了大牢。
路上还偶遇了个着补丁衣衫的妇人拎着食盒给大牢中的人送饭。林雪意上下打量一番,有些不明白为何她都这么穷了还要给里面的人送饭。
别看林雪意如今也是庄户女,她看普通的百姓是有些优越感的,心下疑惑,脚下已经上前:“你这是给丙三的婆婆送饭?”
妇人唬了一跳,怯生生地低下头道:“是。”
林雪意满脸狐疑:“你这么舍得?”
妇人声如蚊呐:“是有好心人给我银子,让我天天给我婆婆送饭。”
林雪意:“……”这样的好心人她怎么碰不上呢?
她有些不信,又想偶遇这个人,当即问:“那个好心人长什么样子?”
提及恩人,妇人来了兴致,上下比划:“这么高,她说自己二十,但我觉得她最多十八,听说她还有一对双胎呢,好心的人命就好。以后我也会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林雪意听着听着觉得不对,这描述得怎么那么像罗红月那个女人?
随即又想到自己母亲对那婆子的羡慕,话里话外说,人家儿女孝顺。说他们白眼狼……妈的,该不会是罗红月这女人故意的吧?
林雪意满腔怒火,暴躁地在大街上走,眼神四处搜寻。有何氏的威逼在,她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富贵的老爷,如果半个月之内不能,以她今日的疯狂,说不准真的会不管不顾撕破脸。
想到那样的后果,林雪意活生生打了个寒颤,脊背上生出一层冷汗,又转悠了一个时辰,越转心里越凉。她一咬牙,去买了一只烧鸡。
然后去医馆找了大夫,说父亲几日不能大解。
这种情形,一般都是给泻药。林雪意特意多买了一些,然后磨成粉,全部放进了烧鸡腹中,又将没沾住的药粉抖落,将烧鸡恢复原状,用纸包了,重新进了大牢。
林雪意将烧鸡放在何氏面前,道:“您慢慢吃,我看着您吃。”
跑了一趟,她已经看到有同住一屋的犯人抢别人的东西吃。何氏不认为女儿会对自己下毒,还觉得她贴心。
她已经许久没有开过荤,当即捧着烧鸡狼吞虎咽,恨不能连骨头都嚼下去,吃完了一抹嘴,还道:“镇上的那家才香呢,你下次来,记得给我带一些。”
林雪意脸上带着浅笑,心里想着:没有下一次了!
吃饱喝足,何氏对女儿态度和善了不少。又问起家庄最近发生的事,林雪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盘算着时辰差不多,打算起身回家。
恰在此时 ,有师爷过来了,对着何氏直接道:“犯父林何氏,投毒在前,污蔑无辜在后,致林丁氏险些丧命,大人判你监十八年。”
十八年!
何氏今年已经四十多,等她出去都六十了,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两说呢?
何氏几乎眼前一黑,死死握住女儿的手,狠狠道:“你要救我出去!”
林雪意狼狈地抽回手,急匆匆离开。
当夜,何氏开始闹肚子,拉得满间屋子都臭不可闻,牢房又没有墙,许多犯人都有些不满。但看守无法,中间拦着,想要打人都不能。只能咒骂不休。
何氏浑身无力,哀求地看向同住的婆子:“你能不能帮我找看守请大夫?”
同住的婆子脾气并不好,下手也黑。因为那只烧鸡她没沾上边,等林雪意和和看守离开后,何氏还被她狠揍了一顿。
何氏求她,也是没办法了。
同住的婆子捏着鼻子,满眼嫌弃。又有些同情她,倒也没有冷言冷语:“那些看守你又不是不知道,得有银子才请得动。我是没有,你有吗?有的话,我帮你喊人。”
何氏本来是有些银子傍身的,可是后来都赔出去了。那天她被抓来的时候很仓促,她毫无心理准备,所以就连家中剩下的那点铜板,她都没能带上。这时候的她,兜比脸还干净。
她拿不出银子,肚子又疼,只不停的哀求同住的婆子。
“你求我没用。”同住的婆子很有些不耐烦:“亲生女儿都要毒害你,可见你为人差到了一定程度。”
何氏一怔:“不是下毒吧?我好久没吃荤腥……”
婆子摆摆手:“你都开始拉水了,这可不是吃不吃荤腥,分明是中了毒!”
她语气笃定,何氏心里一片慌乱,肚子疼得她几乎想要晕厥过去。也是,如果只是闹肚子,是不会这么疼的。刚才那烧鸡的中间,好像是有些药粉来着,她还以为是人家烧鸡铺子的秘方呢……突然,何氏大笑起来。
她笑得癫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出满脸眼泪。伸手抹去,冷笑一声,伸手去拍栏杆:“差大哥,我有话要跟大人说!”
三更半夜,看守都不爱过来,再加上这边奇臭,就更不愿意来了。
何氏挣扎了一通,浑身力气很快流失,她有些恍惚起来,仿佛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她大声道:“差大哥,我女儿给万夫人下过毒!你们要不要去讨赏?”
看守的人不爱管这些犯人,但不代表他们不知道牢房的动静。听到这话,立刻就有两个人围了过来。
何氏浑身无力:“我要先看大夫!”
看守转身就走。
何氏:“……”
无奈之下,她虚弱道:“我女儿之前买了药让万夫人身边的长青下了,害得万夫人脸上长了好久的疹子……麻烦你们,帮我请个大夫……”
看守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 大半夜的,咱们牢房又不在大街上,不好去请,明日一早,我去给你请。但是,你得保证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何氏颓然地趴在地上:“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给我下毒,她不仁,你别怪我不义。”
林雪意回去的一路上又在街上搜寻富贵的马车,还是一无所获。
回去之后,盘算着应该不出两日就会收到衙门那边的消息。她又仔细回忆了一遍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定毫无疑点,才放下了心。
第二日午后,林雪意正在晾衣裳,想着等这些衣裳干透,刚好穿着去衙门给母亲收尸。
却有一家青棚马车在大门外停下,从上面跳下来两个着细布衣裳的婆子。那衣裳样式都是一模一样,只大小不同,林雪意一抬眼,就认出来是万府二等下人的衣裳。
说实话,林雪意偶尔也会想万老爷对她余情未了,兴许会让人来接她的美梦。但当她真正看到万府来人,心里没有期待,只有不安。没想迎上前不说,甚至还想落荒而逃。
两个婆子一脸冷漠,走到篱笆院外敲门:“林姨娘,老爷和夫人有事相请。”
林雪意不想去。
两个婆子见状,一个直接翻篱笆院进来,然后打开大门放另一个。二人呈合围之势,林雪意一见,顿时大骇,大声喊:“救命!有人抢东西!”
这声音一出,好多人都出来了。
方才马车一路过来,村里人不少都好奇,暗中打量这边。这会儿看到马车来者不善,立刻过来打算帮忙。
怎么说呢,无论林家在村里如何,总归是村里的人,尤其是林姓人家,这会儿好多人都打算过来帮忙。
两个婆子丝毫不惧,对着围过来的人冷声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们二人是奉主子的命令来抓逃妾,林雪意的卖身契还在万府!你们若要阻拦,我们便得找知府大人来帮我们做主。”
听到知府大人,本来抓着锄头镰刀想要来打架的人顿时却步,面面相觑过后,谁也不敢上前,反而往后退了退。
林雪意心里一沉。
“万夫人当街说过放我回家 ,你们不能如此。”
婆子冷笑:“夫人心善,放你回家照顾受伤的母亲。可你倒好 ,一回来就不去了。今日特地命奴婢二人来带你回去问罪。你若不去 ,万府便可禀了衙门,拿你问罪。”
林雪意知道婆子说的都是真的,她想要逃,脚下却像生了根一般,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逃。
楚云梨站在人群外,看着林雪意被两个婆子押走。
那边林家人一开始还试图解释,听到两个婆子的话,也再不多言,任由她们带着了林雪意。
林雪意临上马车前,若有所悟,回头看向楚云梨的方向。
对上她的目光,楚云梨抬手挥了挥,笑着无声道:“一路走好。”
对上那样的笑容,不知怎的,林雪意只觉得阴森森的。
不待她多想,婆子推了她上马车。然后,马车一路疾驰出了村子,越过镇上,往府城而去。
林雪意心里很有些不安,她确实有想过自己卖身契的事。但万府家大业大,万夫人既然放了她走,只要他老老实实不再去招惹万府,那边应该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可是,万府的人偏偏到了!
林雪意偷瞄两个婆子神情,试探着问:“大娘,夫人为何突然又想起来找我了?”
一个婆子冷笑一声,别开眼看向窗外。
另一个婆子兴致颇高,道:“像你这样的,夫人本来没惦记。让我们来找你,你自己应该清楚缘由啊。自己做下的事,难道你忘了?”
林雪意放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勉强笑了笑。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神情。
不用问她也知道,肯定是何氏!
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
一路上,林雪意都在思量对策,越想越绝望。要不是看马车跑得快,她跳下马车的心都有。
就这么踌躇着,马车从偏门进了万府。如果说两个婆子方才对她还有一些伪装的客气的话。到了这会儿她们再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将人推搡着往主院走。
万夫人还是那么高高在上,看到她进门,居哥,你想喵了一眼,仿佛只是看了一眼脚边的蝼蚁。便收回视线,嗤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能耐的。我才知道,我那次脸上长疹子,居然是出自你的手笔!”
她把玩着指甲,闲闲问:“身为妾室谋害主母,是个什么证明来着?”
边上丫鬟福身一礼:“回禀夫人。以下犯上,该杖毙。”
万夫人颔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罪当罚。”她虚虚一指:“拖出去,杖毙。”
林雪意身子一抖,急忙跪下求饶:“夫人饶命。妾身没做过那些事,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
“误会?”万分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两声:“放你走了,我便也把你抛在了脑后。要是你之前乖乖的,我也不会找你回来算账。老爷到底曾经对你上心过,我要是把你欺负得狠了,他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把你接回来,吃亏的还是我。”
“但你竟然胆敢下毒害我!这就不能忍了……对了,这消息还是你娘告诉我的呢。她在大牢里中了毒,只剩下一口气。她告诉我这些,作为交换。我帮她请了大夫……可惜病情耽误太久,她就算能捡回一条命,也命不久矣。你下手果然够狠。”
“老爷若是知道你是这样蛇蝎心肠的人,我就是把你打死,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林雪意满脸煞白,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的听到自己落到如今地步是因为母亲告状时,她的心里还是一阵冰凉。
林家人,当真是冷血无情的蛇蝎。
无论是对外人还是对自己人,或者说,在林家人眼中,就没有自己人一说。
心里惧怕,林雪意急忙求饶。
万夫人却已经不再听了,摆摆手:“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对你们这些妾室自认足够优待,从不为难。没想到倒纵得你们不知天高地后……拖出去吧。”
三四个婆子上来拉人,林雪意挣扎不过,眼见就要挨板子了,余光看到万老爷站在那边屋檐下,不知站了多久,却没有求情的意思。她心一横,大喊:“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我那个丢了的孩子,你敢说不是你的手笔?”
万夫人扬眉:“是有如何?万家不缺子嗣,你一个贱婢,也配给老爷生孩子?凭你的狠辣,那孩子生出来还不知道要生多少风波呢。”
万老爷听到林雪意提及那个孩子,本来还有些心疼。就听到了万夫人后面的话,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转身就走。
都说老鼠生儿会打洞,这样狠毒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以后长大,也会心术不正。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生呢。
林雪意看到万老爷头也不回,心里凉成了一片。被摁到凳子上挨板子,一开始她还大叫两声。很快就被婆子堵了嘴。
她喊不出,又挨了几下之后,身上除了痛,再无其余知觉。渐渐地她有些恍惚起来,短短十几年的人生纷纷头脑中划过。
少时艰苦,离开家之后,无依无靠被虐打。此生过的最幸福的日子,竟然是被万老爷接回来的那几年,他爱她重她,唯一的缺憾大抵就是万夫人的为难。
可是和之前那些艰难的日子比起来,万夫人的那点刁难,就算不得什么了。林雪意咬着口中的帕子,恍惚想着,如果她没有强求,没有非要生下孩子,没有想要混淆万府血脉,老老实实告知万老爷自己被人害得落了胎……是不是她的人生又有不同?
没人知道!
权势迷人眼,财帛动人心,谁能一直坚守本心呢?
林雪意看着青石板地面,渐渐地没了知觉。
“夫人,没气了。”婆子回去禀告。
万夫人摆摆手:“让后院那些女人都来看看,然后,买副薄棺葬了吧!”
与其说万夫人想要惩治一个敢对自己下手的妾室,不如说她想要杀鸡儆猴,给后院的那些女人紧紧皮。
看到了林雪意的下场,看她们谁还敢起不该有的心思!
林家没能收何氏的尸,倒是有万府的人回村里去报信。说林雪意接回去之后身染恶疾,不治身亡,问林家要不要把人接回来安葬。
大户人家的丫鬟和妾室,没了性命都会问其亲人。不愿意接的,他们就随意安葬了。
林家如今没有银子,办不了丧事。林老婆子摆摆手:“她既然卖予了万府,生是万府的人,死是万府的鬼。”
林雪意没了性命的事,村里只有少数人知道。
当然了,母女二人的近况楚云梨都是知道的。最近她经常去城里,已经租下了内城的一个小铺子,打算买烧鸡。
因此,需要经常去城里。楚云梨也干脆,直接买了个马车,自己驾着来回。这日傍晚,她从府城回来,眼看就要到村口了,路旁的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冲了过来,撞上了马车后,悠悠倒地。
楚云梨:“……”这不是林雪意玩剩下的么?
看清楚地上的人后,楚云梨有些无语。
这倒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林父!
原来,林雪意是跟她爹学的。
楚云梨看清楚地上的人后,冷笑道:“我赶时间,再不滚开,我可就碾上来了!”
林父不动,闷声闷气道:“不是我不想动,是我动不了,你赶紧给我找个大夫。或者你给我银子,我自己去看大夫也行。”
简直毫不掩饰他想讹诈的心思。
想钱想疯了吧!
楚云梨冷笑:“我呢,是不缺这点赔你的银子。可刚才我确确实实没撞你,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我还没找你赔我的马车呢。你如果非要我赔你……也行。”
林父大喜,忍不住抬起头。
然后,他就看到高居马车上的女子含笑一扬鞭,马车直接碾了过来。
林父只觉得身上一阵剧痛,一片疼痛里,听到那女子幽幽叹:“平白无故让我给银子,怎么可能呢?现在给,我就心甘情愿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