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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伤在身,顾长凤不便饮酒,便只能以茶代酒,陪着田老头喝着。
瞎子老田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不到半个时辰,半斤花雕便下去一大半,而他却才是醉意初显,兴致盎然。
伸手拈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老田呵呵笑道:“顾小子啊,今日借着酒劲,老田给你唠叨几句,原本老田不过是一无儿无女的穷老头,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遇上你之后,老田这日子,竟然也是过得有滋有味了起来,嗨,这些矫情的话啊,我本不该对你说的,这不,喝了两口酒,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
顾长凤起身,以左手替老田斟酒,因不熟练的缘故,洒了些许出来,顾长凤落座之后,轻声说道:“我这些年啊,随着叔叔颠沛流离,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这两年才在湛英城安顿下来了,不瞒您说,我愿意听您唠叨,我从出生起,父母……便不在了,虽说身边有个叔叔,但是他却实在太忙,心事太多,我知道他是真心为我好,但是却因为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到头来,我们一天反而交流不了几句。”
顾长凤把手臂搁在桌面之上撑住下颔,望着那盏略显昏暗的油灯怔怔出神:“从小我就想替叔叔分忧,替叔叔抗一些东西,毕竟多个蛤蟆还多四两力呢,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大活人,可是等到现在了我才知道,原来那些事情……是那么重,重到能把一个人的脊梁压弯、甚至压断。”
顾长凤侧了侧身子:“说实话,田老头,我是把您当自家长辈了,所以我真的愿意听您唠叨,您这间房子啊,遮不住天地间的风雨,却能挡住人间的冷暖。”
“好,好,好啊!”田老头端起酒盏将温热的花雕一饮而尽,拍打着大腿,嘴里翻来覆去嘟哝着好字,“顾小子,只要你不嫌弃,只要田老头在世一天,你只要想来,那我这老田的大门,就永远向你开着,说实话,你能抽空来陪陪我这老瞎子,我是打心眼里高兴啊!”
雪见弯腰,替老田斟满酒,在一旁轻笑道:“这人世间的事儿啊,就是这么有缘分,天下何其大,您却能在这小小的湛英城里遇到顾公子,二人还能如此投缘,相见恨晚,这这么不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儿啊。”
“是好事,是好事!”老田又是一阵大笑,笑毕之后打趣道,“不过雪见丫头,你刚刚既然提到缘这个字,那老瞎子我就倚老卖老,和你聊聊,老田我知道,你虽然不说,但肯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模样周正,人也懂礼数,你能看上顾小子,那是这小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雪见以手掩面笑了笑,看着顾长凤又是脸色红了红,觉得煞是有趣。
老田虽然看不见房子里发生的事情,但是好歹也能猜到几分,挟了一筷驴唇放入嘴中,缓缓道:“雪见丫头,你可别说我老瞎子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顾小子啊,别看表面上没个正形,但是心性确实纯良忠厚,绝对是一个能托付终生的人,你日后跟了这顾小子,大富大贵,或许享用不了,但是老瞎子能保证,他一辈子,不会给你委屈受!”
顾长凤尴尬一笑,打断老田话语道:“田老头,刚刚灌了几杯薄酒,你就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了是不是!快吃菜吃菜,尝尝这老母鸡汤,大补!”
雪见眼珠转了转,向老田轻声道:“田爷爷,您看,就算人家有心,想和顾公子多亲近亲近,但是顾公子可看不上人家啊!”
老田一拍桌子,佯怒道:“他敢,这么好的姑娘他要是再不懂得稀罕,以后他就别想登我老田的门,就算进来了,老田也要将他的这一双狗腿打折!”
顾长凤在这种事情上毫无招架之力,又不敢真的对老田怎么样,只好轻轻一拍桌子,向雪见瞪眼道:“你胡说什么呢!”
罕见的,原本对顾长凤言听计从的雪见此时却向田老头那边靠了靠,幽怨道:“田爷爷,您看,当着您的面,顾公子都敢凶我!”
田老头更大力道拍了一下桌子:“顾小子,咋地,在田老头面前,你还敢拍桌子了?人雪见丫头跟着你,还是委屈你了是不是!”
“我……”顾长凤一时语塞涨红了脸,片刻后才无奈道,“行,行,你们聊着,我啊,出去吹吹风去!”
言罢,顾长凤便站起身来,略显慌忙地向外走去。
但是刚刚走了两步,他便又折了回来,直接伸出左手抓住瓦罐里的那只老母鸡的肥硕鸡腿,一下便撕了下来,也不顾热,递到自己嘴边便咬了一大口,一边往外走一边含糊不清道:“田老头,老规矩,今晚我就住你这儿了,也不用收拾,我还是睡桌子上就行!”
“你这家伙……老头子的破屋子有啥好住的,你让人家雪见姑娘怎么办!”老田心里涌现出一股温情暖流,不过想起了雪见之后,立即开口高声询问。
顾长凤此时已经走出房门,只有三个字遥遥地送了回来:“我不管!”
田老头瞠目结舌,片刻之后才摇着头无奈笑道:“你说这小子,自从半年前在老田这狗窝里住了这一夜之后,过段日子便来老田这里住上一宿,陪我这老瞎子说说话。”
还有一句话田老头憋在心里没说出来,自从认识顾长凤之后,他日子便有了盼头,每个夜晚回到自己床上躺下之后,便掰着指头算日子,数数顾小子多长时间没来了,算算顾小子下次什么时候可能会过来。
雪见替老田斟酒,落座后笑道:“田爷爷,顾公子可是真把您当长辈了。”
“谁说不是呢。”老田轻轻叹了一口气,感叹道,“也不知道我老瞎子什么福气,土都埋到脖子了,还能识得这顾小子啊。”
雪见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田爷爷,您是怎么认识顾公子的?”
田老头呵呵一乐:“要说这事儿啊,得追溯到半年前,你也知道老田是瞎子,走在路上啊,难免磕磕绊绊,那一天老田不小心撞到了姜家公子的马车,差点挨了一顿鞭子,是顾小子替老田说了话,带老田看了伤抓了药,最后还把老田送回了家,就这样,咱老田,算是认识了顾小子了。”
雪见点点头,眼睛里面流光溢彩,她与顾长凤见面才一两天,在海上她只见识到了顾长凤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的一面,却没曾想到,这顾长凤还有如此柔情良善的一面。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少主啊。
不管怎么样的少主,起码都是一个俊俏的少主。
雪见轻轻低下头,雪白脸颊微微变得绯红了一些。
田老头侧首“看”了雪见一眼,呵呵一笑道:“雪见丫头,你是怎么被顾小子拐到手的?”
雪见轻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我啊,是老早就认识顾公子了,但是却一直未曾见过面,也是这几日,我才有缘得见顾公子啊。”
“哦,娃娃亲!”老田点点头,理所当然说道。
“没错,就是娃娃亲!”雪见羞赧一笑,不过却大大方方地点头应下了。
“顾小子家庭中落成这个模样,你还能专程为此事赶过来,难得,难得啊。”田老头感慨地点点头,端起酒盏便一饮而尽。
雪见瞄了田老头端酒盏的右手虎口一眼,貌似无意间问道:“田爷爷,您是湛英城人?”
田老头右手缩了缩,低头沉默片刻,方才缓缓说道:“不是,我是……西凉人。”
“西凉人?”
“既然雪见丫头你是顾小子的……朋友,我老田也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我也没必要瞒你。”田老头抬起头,脸上涌现出一丝异样的豪情,就连那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每一个褶皱里似乎都发出了异样的光辉,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老瞎子田同祖,曾任职于西凉顾大将军麾下骁骑营三标十七什四伍副伍长,十七年前跟随大将军来到东陵,官渡一战手刃七名东越狗,斩断一面百人队将旗,最终被流矢抹过双目,昏死在东越狗战阵里。”
田同祖右手握紧拳头,嗓音如同铁铸,铿锵有力:“妈的,老子憋屈了这些年了,说出来真是痛快!痛快!真他妈痛快!”
三个痛快过后,田同祖整个人的气质就由内而外地发生了质的变化,就像是一口生了锈的军刀,在黄沙里埋藏了十七年,如今抖了抖黄沙重新出鞘,军刀虽然老了,但是魂儿却依旧肃杀寒凛。
“真是厉害啊……田爷爷当年能一个人杀掉七个东越人!”雪见怔怔看着田同祖,似乎通过这一具苍老的躯壳,看到了在那顾家战旗之下,一个骁勇年轻甲士,披着一身破烂甲胄,手持西凉刀奋勇搏杀,遍地死尸,哀鸿遍野,骁勇甲士踩着尸体冲上去,一刀斩断敌人的喉咙,鲜血从伤口里高高迸射而出,将战场和整个天地都染成了血红色。
田同祖自负一笑,“当年咱们西凉军只有人马俱疲的十万甲士,能把以逸待劳的二十万东越狗打得落花流水,你以为是红口白牙说出来的?我当年不算什么,你是没见大将军当年英勇身姿啊,孤身扛旗,一骑当先直直杀入东越狗战阵之中,一记旗枪,破尽三百重甲!”
雪见看着意气风发的田同祖,一时之间怔怔有些出神。
一枪破尽三百甲。
想想就让人心驰神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