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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晚没有吴氏那般的乐观, 望着院子里的郭嘉,心说阿弥陀佛天神保佑, 他只要此刻不厥过去晕在当院, 我就万事大吉了。
“我公公呢?”夏晚又问吴氏:“他不是当过兵的么,怎的也不出来帮郭嘉挡一挡?”
吴氏看样子是又犯疯病了,痴兮兮的笑着:“地主家那有闲的时候啊,他在后院拿把大斧子劈柴了。”
夏晚心说这可好,关西大营的提督都杀上门了, 老公公居然还不忘劈柴, 他如此勤劳, 不做地主谁还能做地主, 可大事怕是指望不上了。
她一踮脚,从书架上取了把腰刀下来, 柔声道:“娘, 您到炕上去躺会儿吧, 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若呼延神助敢硬来,要从郭家抢走她,夏晚拼死,便死在这间屋子里,也绝不会跟他走。
如此想着, 她腰刀都摁到脖子上了, 便见郭嘉忽而抬步, 朝着那幅拓画走了过去。
他一手负在身后, 一手捏上自己青茬点点的下颌, 扭头颇为玩味的看了呼延神助一眼,忽而仰脚过头,一脚下来,就把那幅拓画踹成了两半。
撕拉拉的扯纸声,两边廊下的士兵们齐齐拔刀,整个儿就围了过来。
呼延神助也气懵了:“郭六畜,你疯了,这可是兵主蚩尤的亲笔。”
郭嘉回过头来,瘦瘦的身材,背似把利剑一般挺直,声音格外的低:“大师哥,当初你拿夏晚做人头献祭,我报到师父那里,师父曾说,呼延神助那个含鸟猢狲,是我师门之耻,天下最腌瓒的婆娘都不如,他若再敢拿活人献祭,就是丧尽天良,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玄真派弟子,捉住了就往你的头上撒尿吐痰,一人一口糊了你,也不能消他之怒。”
骂一句,走近一步,这穿着麂皮长靴的,地主家清清秀秀的大少爷骂起脏话来,唇角微翘,一口长安官话,字正腔圆,铿锵有力,脏话从他嘴里出来,不叫人觉得反感厌恶,反而格外的好听。
在场无人闻之不变色,呼延神助唇角直抽搐,亏得忍功好,但那笑就跟画上去的一样勉强。
郭嘉之所以叫呼延神助为师兄,是因为他们曾共同拜师于一个门派,一个师父。
那是位于昆仑山上的玄真派,道号浮屠子的老师尊。
不过,呼延神助是自幼长于门下,得浮屠子亲身传授武艺的大师兄,而郭嘉则是浮屠子云游到水乡镇时,觉得郭万担的瓜格外甜,为了换两只瓜吃,胡乱点来的关门弟子而已。
浮屠子喜吃瓜,有一阵子便住在老郭家,从春到夏再到秋,从西瓜吃到黄河蜜再吃到白玉兰,吃瓜之余,指点郭嘉一点强身健体之术,也不过三脚猫的功夫,因为招式简单易学,水乡私塾的于夫子后来还把这些招式推广到了私塾,私塾里的学生们上课之前,人人都要比划两招。
所以虽师出同门,呼延神助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个名不正言不顺拿甜瓜换排位的关门师弟。
他道:“师父已死,追究不得我。更何况国家有难,男儿上阵杀敌,浴血疆场,身为女子,既战神有召,夏晚就该赴棺而祭,请战神重新归降我大魏。”
郭嘉抱拳道:“远在长安的皇上他老人家曾说过,大魏朝中,凡任何人,无事不得擅闯民宅,这是我郭家的宅子,我不欢迎你,现在请你滚出去。”
当今大魏皇帝,开国之君李延极确实说过这话,甚至于,这是大魏建朝之初,为了安抚民心,写在法典中的律法。
百姓非得犯法,无论衙兵府兵,还是边关之兵,那一路的兵都不可以轻易扰民居。
当然,呼延神助远赴长安,把拓画,以及战况汇报上去之后,皇帝所批的批语也是:须彼女自愿方可行事,否则就不可行。
那意思当然是,必须夏晚自愿躺进石棺里头,只要她不愿意,就不能强迫她。
上有硬谕,下有软对,只要能把夏晚抓到手,呼延神助自然有哄她点头的方法,可谁知他不过回京述职复命,才短短半个月,原本在水乡镇像个野孩子一样乱跑的夏晚就嫁进了郭万担家。
抢不能抢,要想哄出去吧,小师弟毕竟是个秀才,不识字的百姓好哄,他这样的秀才可不好哄。
虽人们常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兵也怕秀才,毕竟他们死鸭子嘴硬,而如今皇朝初定,皇上又特别的看中秀才。
呼延神助咬了咬牙,道:“晚晚,毕竟战神是你前世的夫君,他会一直思念你,我等你想通的那一天。”
郭嘉随即冷笑:“大师哥,你若生了病,头疼脑热,会做什么?到山神庙里祭张纸,然后烧了冲水吃?”
呼延神助未语。
夏黄书抢上一步道:“那个不管用,还是煎两幅药来吃的管用。”
郭嘉指着老丈人道:“这不就得了。连这赌徒都知道,人生了病要煎药来吃。对症下药,你们关西兵打不赢仗,拜鬼祭神,等鬼神来帮,不如好好操练兵事,这跟咱们生了病不能到山神庙里吃纸符,要煎水吃药是一个道理。”
外面的百姓们听了,也发现似乎恰是这么个道理,纷纷点头道:“是哦是哦,寄希望于小夏晚,倒不如多操练操练你们的兵呢。毕竟鬼神也只是个运气,敌军来了,还是得你们当兵的真枪实刀去挡哦。”
呼延神助闭眼默了半晌,扬手道:“撤!”
窗子里的夏晚犹还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没想到就这样,关西兵真的就退了。
*
待关西兵一撤,吴氏亲自提着扫帚,把那撕成碎片的拓画给扫了出去,扫到门外还狠踩了几脚,以示愤怒。
家里出了这样的乱子,郭万担面不改色,稳如泰山,扛上犁,架上牛,居然吆喝着长工们上北坡上的旱地,又去种谷子和粟了。
门帘轻响,是郭嘉进来了。
夏晚见他坐到了书桌前的太师椅上,顺顺儿从门后面取过双百层底的布鞋来,就打算要替他换。
郭嘉手里端着只浅口小瓷碗儿,勾手从书架上拎了只青瓷质的圆肚小瓷罐儿下来,一只勺子伸进去,蜂蜜还未挖出来,便觉脚上一凉,低头一看,夏晚屈膝于地,正在极艰难的,准备抱脱掉他的麂皮软靴,大约是准备要替他换鞋。
他虽生在地主家,打小儿在老爹带兵一般的督教下,连亵裤都是自己洗的,还未叫人替自己换过鞋子,下意识一缩脚,想要挣开,夏晚顺势拉下靴子,已经将他一只脚塞进了布鞋之中。
再换一只,夏晚拍着手站了起来,将两只靴子拿到门外仔仔细细拍打过,这才替他放在鞋架上,洗过手,走了过来。
郭嘉起身,把夏晚压在椅子上,将只勺子递给她。
夏晚接过勺子,又见郭嘉推了只碗过来。
面前是一碗一整只,拳头大的黑梨,剥掉黑皮,只剩淡黄色,软囊囊的梨肉,在淡褐色的梨汁里浮游着。
黑梨俗称软儿,虽说塞上处处都有,但无一处能有水乡镇这般大的。软儿要在头一年十月落霜后才摘下来储藏,深冬食之最佳,治咳嗽,化痰淤,是塞上人家家家门前都要植着几株的老梨种。
塞上虽寒,到如今四处冰都化了,各家的软儿当然也都吃完了。不说软儿,青黄不接的三四月,整个塞上也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水果。
不呈想郭嘉居然会端来这东西,夏晚转头扫了一眼,便见郭嘉还是那件砖青色的褂子,负手站在自己身后,眉冷目肃,薄而略苍白的唇紧成一道缝,瞧着是个正在压抑恼怒的样子。
她连忙站了起来,也不敢吃那梨。
毕竟方才在瓜田里,她强行要拉着郭嘉在瓜房里洞房,差些气死了他。没想到真的逼退了呼延神助,夏晚觉得,郭嘉这会子该送自己回红山坳了。
郭嘉手摁上夏晚的肩膀,低声道:“吃了它。”
他等夏晚开始吃梨了,便转身进卧室,去换衣服了。
里外两间房并没有门,夏晚微够着脖子,便可以看到郭嘉的半个背影。
虽说身子有病,身上也没有格外的余肉,但他露在外的那只臂膀格外紧实,紧实到与他清秀白净的脸不成正比。
郭嘉忽而扬臂,要往身上套件汗衫子,两臂鼓垒起来的肌肉上青筋爆胀,虽未肋到脖了,夏晚已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这是打算换掉下地干活时穿的那件脏衣服,换件干净的,再送她回红山坳?
夏晚觉得这颇有点儿,像送犯人上刑场一样,喂她吃点儿好的,再送她上路的感觉。
她是个跪座的姿势,两手平直伸展,交叠在一处,轻轻搭在并拢的大腿上。
甘州这地方,远在塞上,汉夷杂居,老郭家祖上是鲜卑人,夏晚听说郭嘉要娶自己,乐的一蹦三尺高,正好邻居虎妞一家就是鲜卑人,她匆匆忙忙奔到虎妞家,格外去学了一回鲜卑人见客的礼仪,行走的姿态,就是希望嫁进来之后,能因此而讨郭嘉的欢喜。